第14章 江岸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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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腳竹樓依山而建,外表烏黑油亮。
    這處村寨的規模不小,房屋延綿起伏。隨著山勢的增高,形成層疊起伏、高低錯落的樣式。
    竹樓之間幾乎沒有空隙,互相依靠,從東邊的屋子平台,能跳到西家的窗台上。
    寨子的一麵臨水,在清晨的薄霧裏,幾艘遠來的貨船已經抵達了鎮口的碼頭。
    當沉重結實的麻袋陸續被扛下船,碼頭旁邊的棚子也開張了。
    鍋灶升起熱霧,新出爐的厚實麵餅刷上了一層粗製的鹹醬,食客就坐在石板台階上,邊吃邊歇腳。他們都穿著靛青短褂,嘴裏說著嶽棠聽不懂的南疆方言。
    嶽棠沿著岸邊的石階緩步前行。
    挑著擔子的貨郎經過他身邊,挎著籃子的婦人與他擦肩而過。
    人們對他視若不見,嶽棠也不在意這些喧囂,他還伸手摸了摸老叟筐子裏裝的大白鵝。
    大白鵝伸直脖子,嘎嘎地叫喚。
    一個穿著靛青短褂的老者,站在麵餅攤位前使喚那些苦力。
    “快快,還有一船貨,幹完了拿工錢!”
    這時旁邊有人用官話問:“老丈,客船幾時能到啊?”
    老者下意識地說:“水路斷了好幾天,我們還是繞路到這裏來的,哪還有什麽客船?”
    他轉過身,打量著說話的人。
    老者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茫然,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後生,不是這個寨子的人,衣服……口音……客船……應該是雲武城商行的收賬,隻有這些人會在年關將近時還四處奔波。
    這念頭一出現在腦海裏,老者就很自然地在腦海裏補全了來人的容貌、神情與習慣。
    “沒客船啦!要是急,你就多花幾個錢,隨便搭一艘貨船走吧!”
    “老丈可知道上遊出了什麽事?這些天什麽消息都有,聽不真切。”
    嶽棠放緩聲音問。
    其實他已經路過好幾個村寨了,但是什麽收獲都沒有。
    那裏的山民很閉塞,基本不與外界來往,村寨裏沒有一個外來者,隻會說南疆方言,嶽棠也不想用法術搜尋這些凡人的記憶。
    他走著走著,看到了這條水勢浩蕩的大江,心念一動,遂沿岸而行。
    嶽棠的運氣很不錯,不僅找到了一處繁華的南疆村寨,還正好趕上了清晨的貨船。
    老者隻以為自己跟一個焦急地想回到雲武城的年輕人交談,他拿起銅管煙袋吸了一口,歎氣說:“有座山崖塌了,堵了一段水路,那裏大船行不過去,小船也不敢走,哎!”
    麵餅攤主在旁邊插話:“可是初九那天?那陣子總是刮怪風,黑雲一陣又一陣的,奇怪得很。到了初九,突然一個晴天霹靂……瞧瞧我這擀麵杖,就是那日失手摔壞的。”
    嶽棠心想,那天就是白鹿山神被巫錦城砍了的日子。
    他回想著那處的險峻地形與重重密林,順勢接話:“可那聲音聽著不像旱天雷!”
    “誰知道呢?”老者抬腳,往自己鞋底磕了兩下煙鍋袋子,搖著頭說,“那個方向是南疆邊界,跟十萬大山接壤,危險得很,沒人敢進去的,說不準就是什麽妖魔鬼怪在作祟。”
    麵餅攤主咂舌:“山都給打塌了,也夠嚇人的!”
    說完又去忙活了。
    妖怪也好,天雷也罷,都太遠了些,隻能聽個響,沒有賣麵餅重要。
    嶽棠試探著問老者:“會不會有妖怪從山裏逃出來?”
    “哪能呢,聽說山崩之後,巫儺神廟就派人去了。”老者吧嗒吧嗒地抽著煙,隨口說,“放心吧,不會有妖怪逃到江裏掀翻船隻的。”
    “那……不知老丈幾時回程?”
    “我得等到傍晚,喏,那是蒙寨的船,他們族的人都很不錯,不會搶你的財物。”
    老者隨手一指。
    嶽棠恰好看到等得無聊的老虎,正在玩那艘貨船掛著的旗子。
    “……”
    老虎下意識地轉頭,立刻原地坐好。
    ——沒人能看到它,它什麽也沒幹。
    蒙寨的船上,有人慌亂地拿出了香燭,先是對著江水拜,又對旗子拜。
    “怎麽回事?”
    拿著煙杆的老者擠過去問。
    “是秦翁啊,出了怪事,剛才江風不大,可這旗子上下亂擺,甚是蹊蹺。”
    “這樣啊,晚一個時辰啟航吧……”
    老者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孩童的驚慌叫聲。
    “阿黃你要去哪兒?”
    眾人扭頭,隻見一條大黃狗不安地四處張望,又把腦袋湊近石板路麵,仔細地嗅著,然後站在那裏對著蒙寨的船大叫。
    “汪!”
    眾人還沒能反應過來。
    大黃狗忽然衝向了貨船。
    ——其實是貨船旁邊的河岸。
    然後大黃狗就像撞到了什麽無形的物體,一個跟頭翻倒。
    用了障眼法隱蔽自身存在的老虎:“……”
    老虎低頭,跟大黃狗對視。
    大黃狗什麽都沒看見,卻還是本能地夾緊尾巴,耳朵也耷拉下來,喉嚨裏發出害怕的嗚嗚聲,隨即一個扭頭,逃之夭夭。
    “阿黃你別跑啊!”小孩繼續在後麵追。
    老虎立刻甩動長尾,然後身體騰空,輕巧地躍到了船上。
    這個時機拿捏得很好,法術吹起的風製造了一陣浪,貨船猛然一晃,遮掩了老虎落在船上的動靜。
    老虎心想,這樣人們再去河岸旁邊空地摸索,也不會找到任何東西了。
    這浪的高度也正好,並不奇怪。
    老虎信心十足地望向嶽棠,卻發現嶽棠以手扶額,一副不忍看後續的模樣。
    怎麽了?
    老虎滿心茫然。
    這時船上的人一聲大叫,倉皇地衝向了岸邊。
    搭板都被撞歪了,還有船工因為太急,掉進了水裏。
    好在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人都有很不錯的水性,三兩下就遊了上來。
    老虎豎起耳朵,它聽不懂南疆方言,隻能看到船工跟其他人指著船舷又是叫,又是下跪。老虎又確認了一遍身上的隱匿法術,沒問題啊!
    岸邊一群人圍著貨船,跪拜著喃喃禱祝。
    有人張羅著要送貢品,有人拿出了稀奇古怪的物件捧在手裏,不知道在敬神還是驅邪。
    嶽棠看熱鬧都快看不下去了,他用傳音的法術,在老虎耳邊輕聲斥責:“看船舷。”
    老虎懵頭懵腦。
    嶽棠知道這隻山裏的老虎根本沒來過大江,也沒見過大船,所以用無名山的一處淺潭跟它解釋。
    每次老虎泡在潭水裏,水位就會漲出來一大截。
    普通的老虎大約五百斤左右,可是自家的這個徒弟,體格是普通老虎的三倍大小,又是妖獸,筋骨更硬皮毛也厚實。
    少說也有一千四百斤。
    這船的吃水線還不立刻下去一截?
    ——作為潛心修煉的妖獸,老虎可以無聲無息地行走,甚至落到船上的時候也會有意控製,不驚起太大的波瀾,可是那重量仍然一斤沒有少。
    得虧是蒙寨的船,換了旁邊的小船,怕不是直接沉了。
    老虎被嶽棠提醒想通了原因,灰溜溜地爬起來,繞到船後麵。
    它用盡全身能耐,慢慢探入水中,努力壓住水花,爭取做到不引人注意。
    結果前麵岸上的人確實沒發現,可是幾個聽到動靜,站在三層竹樓上看熱鬧的寨民指著江麵大叫起來:“有東西!有東西從船尾入江了!”
    老虎泡在江水裏,不敢動。
    “快走。”嶽棠哭笑不得。
    老虎不再掩飾行蹤,一個猛子紮下去,溜了。
    看水麵還以為是什麽大魚呢,帶起的漣漪一波又一波。
    岸上的船工也看到船的吃水線恢複了正常,一部分人繼續禱祝,一部分人拿起船槳與竹篙往水裏捅,害怕底下還有東西。
    “沒事了,沒事了!”
    拿著旱煙袋的老者,安撫起了驚魂未定的眾人。
    “大概是路過的山精水怪,因活得久了,快要變成妖怪了,跑到人多的地方鬧騰兩下……大家別怕,燒燒香,送點貢品就過去了。得空了,買點巫儺神廟的祭器鎮一鎮,保管沒事。”
    “還是秦翁見多識廣。”
    “這有什麽,常年跑船,還能不遇到一點怪事?等你們到了我這年紀,就什麽都懂嘍!”老者說完,又指揮著船工給棋子換方向,念了一通忌諱,眾人都神態恭敬地聽著。
    人群之外的嶽棠卻在沉思。
    巫儺神廟……
    聽起來在南疆的地位舉足輕重,涉及神妖鬼怪之事,都歸他們管,南疆人也十分信服。
    南疆是夏州的偏遠地帶,多瘴氣、多毒蟲,自古以來就不受夏州王朝的統治,也沒有一個國家在這裏建立,而是由村寨形成一個個部族。
    夏州典籍記載,其中一些部族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一些部族早就消失在了曆史中。
    有的部族甚至存在不到十年就因為天災人禍沒了,故而難以記載清楚,也沒有人關心南疆究竟有多少部族。
    嶽棠原以為擁有一支精兵強將的巫錦城,已經統轄了整個南疆。
    如今見到南疆的凡人全都不知情,還是如常地生活著。
    巫錦城的勢力,看上去跟凡俗無關……
    那麽他的兵力從何而來?
    這巫儺神廟,難道就是巫錦城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