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獲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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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行詩句化為金光, 緩緩退去。
紙上再次浮現出筆跡,這一回不是蒼勁有力的字體,而是雲霧煙霞般流轉浮動的複雜花紋, 它緩緩從紙上升起來, 形成了一個立體的光球。
眨眼間光團崩散,消失無蹤。
鶴符紙也因為無法承載這份力量,化為齏粉,從嶽棠指間簌簌飄落。
“這是?”
嶽棠著實吃了一驚。
他的眼底還映著那絢爛華美的層層符籙, 以及它們崩散成霧氣的瞬息流彩。
“天庭敕封?”
它的形態初看與地府敕封很相似, 尤其是最外圍那層符籙狀的殼, 根據嶽棠數月的參悟,這東西其實與地脈相連, 出了這片地界,這圈符籙的效果就寥寥無幾了。
由此而言, 城隍與趙判官不會輕易離開岩縣。
岩縣既是他們做陰官的地方, 也是保命的“家宅”。如果岩縣城隍在別處挨了那一下雷法正符,可能已經沒命了。
天庭敕封上怎麽也有這種類似的聯係?
嶽棠心念一動。
是了, 這是山神敕封。
嶽棠啞然,難怪他感覺這份敕封對大妖毫無用處, 這些大妖拿了敕封之後就到南疆打仗, 如同拿了一張萬兩銀票, 瞧著是稀罕又值錢,可是身在南疆無法兌換,豈不是一張廢紙?
——身懷敕封,沒能讓這些大妖脫胎換骨實力猛增, 反倒令它們喪命。
嶽棠朝著竹林小屋走去。
他一邊走, 一邊繼續回憶著那團敕封的細節。
雖然信件已毀, 但是對修士來說,那一瞬間就足夠用神識“讀”完全內容。
他已經用神識記下了信件上的山神敕封形態。
他發現這份敕封比較完整,進度遠超嶽棠耗費三個月對鬼神敕封的理解。
如果不是巫錦城天賦異稟對天道知之甚深,那就是對此早有謀劃了。
嶽棠想到被巫錦城殺死的南疆山神,又想起南疆還活著的十來個山神,不由得籲了口氣,自言自語:“你可真是身在寶山之中啊!”
說著又笑了起來。
嶽棠細忖,他若是還打著投書的主意——前麵剛把鬼神敕封的信件送出去,誌得意滿兩個時辰之後就接到了一封寫著山神敕封的信,估計要目瞪口呆了。
嶽棠不怕尷尬地在腦中設想了一番,然後摸了摸臉,深感慶幸。
“哈。”
他灑脫地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隻有唇邊的笑意更深。
畢竟,他們又想到了同一處。
世上怎有如此心意相通的人呢?
又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讓他們有了相識的機會。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僅僅兩次碰麵,就有了這般深厚的交情。
也不知要感謝白鹿山神強召妖怪征伐南疆,還是得感謝天庭因一則預言就在三界大肆搜捕。
這世間若有命數這麽一說,怕不是每條命線都在將他們牽扯向對方?
嶽棠笑著回到了竹屋中。
陽光恰好照在阿虎腦袋上,把它刺醒了。
阿虎前肢撐地,弓起背以最大弧度拉伸著腰肢,懶洋洋地打著哈欠,然後一抬頭就看到了嶽棠。
“老師?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阿虎好奇地問。
嶽棠不答,反問道:“你睡醒了?”
阿虎耳朵一抖,老實地低頭認錯:“是弟子憊懶了。”
其實修士三個月不睡是常事,隻是阿虎天性難改,喜歡曬太陽,也喜歡睡懶覺。嶽棠從不糾正它,阿虎也樂得隨心所欲。
阿虎在外麵過了血雨腥風的三個月,並不是覺得累,而是感到心煩。
“……弟子很不明白,肉雖然好吃,但是為了一口肉賠上自己,也太愚蠢了。”
阿虎搖頭晃腦地說,“我從前以為妖怪們不懂辟穀之術,後來發現它們是根本不想學。若是我在無名山中那般,肉食充足難以戒去口腹之欲就罷了,它們明明已經沒東西可吃了,為何不學呢?”
阿虎甚至看到了更荒唐的事,一些羊妖牛妖這般食素的家夥修煉成妖,反而大口吃起肉來,對青草嫩葉以及吃素的妖怪都不屑一顧。
仿佛修煉成妖,最好的犒賞就是吃起了肉。
可以一日不睡,不可一日無肉。
而對豹妖狐妖這些本來就吃肉的種類來說,它們覬覦的是人肉。
阿虎帶著小妖攻打地盤的時候,撞上過妖怪在洞府裏吃人肉的景象,它看到身邊小妖垂涎三尺,可是那股味道實在一言難盡,還不如一隻肥兔子呢!
阿虎一度懷疑自己嗅覺有問題,又懷疑人肉是不是象穀,吃了會有癮。
畢竟比起吃凡人,明顯是吃同類妖怪提升的妖力更快,幹嘛非要盯著人吃呢?
阿虎想不通。
嶽棠沒有斥責阿虎,沒有張口就說人乃萬物之靈,人生來就是可修煉的先天道體而妖怪還要化形為人之類的套話。盡管這些說辭在修道者眼中,是最正確的解釋。
嶽棠隻說了一句話:
“你可知六道輪回?”
“……”
所謂六道輪回,有三善道與三惡道的說法。
即三條路是好的,三條路是壞的。魂魄投身為人,就被視為不錯的出路。
如果魂魄犯下惡事,那就有打入畜生道這麽一說,可見人道高於畜生道,畜生道是毫無疑問的惡路。
阿虎撓了撓脖子:“老師的意思是指,天道已經規定了人高獸低?”
“或許如此,也或許不是。”
嶽棠坦然地說,“你在外三月,不是已經見過了那些貧苦山民嗎?他們可能受人間官吏的盤剝,終日勞作,卻連性命都保不住,淪為妖獸口中之食,這樣投胎得到的命數,人道真的高於畜生道嗎?”
阿虎晃晃腦袋,很頑強地理出了一條思路:“可是大部分修士與妖怪仍然覺得,人比獸強。羊成妖之後要吃肉,狐成妖之後要吃人,是因為它們執著地要做‘原先做不了’的事,要過‘比原來日子更強’的生活?”
嶽棠點點頭,然後說:“百姓做小吏之後魚肉鄉裏,書生當官後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飛禽走獸成妖後愛吃人,修士突破境界後殺人奪寶,而天庭地府視三界眾生為草芥……這僅僅隻是‘想比原來強’的執念嗎?”
阿虎果斷地晃腦袋。
不,那是蔑視。
“我懂了,老師。他們覺得比自己低的,就是獵物,就能任意處置。”
並且會深深地沉醉在這種居高臨下的權力裏。
正如那些妖怪所發之論,妖,哪有不吃人的呢?不敢吃人的妖怪,不會有出息。
抱持著這種想法的妖怪,看到山神大妖吃自己的同類,隻有畏懼,生不出任何怨恨。
它們現在不吃同類,並非妖怪肉不好吃,是覺得麻煩又冒險,抓凡人多容易啊,又隱隱地覺得自己“沒那麽高的身份”,暫時不敢做。
一旦它們成為大妖,就不再有這重顧忌。
阿虎在旁邊的石頭上磨了磨爪子,它沉吟一陣,沒有問怎樣才能不成為草芥,給那些看不起草芥的神仙一個教訓,而是認真地問:“那我要如何才能不忘本心,不忘我是無名山中的一隻老虎呢?”
嶽棠展顏一笑,伸手撫摸弟子毛茸茸的腦袋。
“不厭惡自己。”
“嗷?”
“接受自己沒有顯赫的神獸血脈,是三界之中一個平凡的眾生,機緣巧合地參悟天道,得到了這看盡眾生的機會。”
嶽棠的手指擼到阿虎的耳朵,發現阿虎趁機用腦袋往自己手底下蹭了蹭,不禁笑道,“你是為了長日睡懶覺,不愁吃喝,不問寒來暑往才修行,那麽心情不暢快了,不知道該怎麽做,想想這點即可。”
阿虎大喜:“那我現在能繼續睡了嗎?”
“睡罷。”嶽棠不以為意地說。
阿虎在地上滾了兩圈,腦袋擱在前肢上,趴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去看嶽棠。
嶽棠在心裏描摹著山神敕封的紋路,感覺到阿虎的小動作,眼也不睜地問:“又怎麽了?”
“老師急著叫我起來說話,是擔心我沉迷搶地盤與殺戮小妖嗎?”阿虎小心翼翼地問。
“你修煉多年,一直在我身邊不曾離開,如今領悟了禦風術,又學會了雷法正符,你腦子還很聰明,對付那些小妖易如反掌。”
嶽棠睜開眼睛,歎了口氣,做師父可真不容易,什麽都要操心。
哪裏像巫錦城呢,根本不用商量,縱然相隔千裏,仍能憑借著智謀與默契,在偶爾一次傳信之後交換機緣,雙方皆獲得了莫大的好處。
嶽棠忍不住想,巫錦城說他前世乃是劍修,不知有無師門師長。想必做巫錦城的師父,一定很輕鬆。
想到這裏,嶽棠有些汗顏。
好好的知己,卻在幻想做對方的師父是何等滋味,這話可千萬不能說出口。
再者,阿虎已經很好了,勸了就能學,錯了就會改。
“你如果睡不著,我教你一些新本事。”
嶽棠估摸著自己接下來這段時間都要潛心揣摩山神敕封,不如給阿虎加點功課,師徒兩人一起閉關。
阿虎聞言,十分糾結,身體緊繃,儼然寫著拒絕二字。
嶽棠慢條斯理地說:“不是符籙。”
阿虎後退的動作驟然停止。
“是一門武技。”
嶽棠說完,看到阿虎眼睛發亮,爪子一把攥住自己長袍下擺。
虎斑貓上半身立起來扒拉在嶽棠小腿上,似乎擔心嶽棠會反悔一樣。
畢竟阿虎入門十年,還沒從嶽棠這裏學到過任何跟武技有關的功法呢!阿虎一直在依靠妖獸的本能戰鬥。
阿虎懊悔,對啊,老師在遇到王道長之前好像也不會符籙的。
怎麽能認為老師隻會用符籙打架呢?
“我本來就想著等你築基之後,道心無隙才傳你這些功法。”
嶽棠自然不想看到弟子沉迷武力,他是有意押後了這方麵的教學。
“說來也巧,我領悟的這門武學,十分適合你。”
“嗷?”
阿虎滿眼疑惑,老師是人,它是虎,怎麽合適?它這個爪子也拿不起武器啊?
嶽棠看穿了阿虎心裏所想,他一收笑容,麵無表情地說:“你是覺得我用得起法寶,還是煉得了神兵利器?”
“……”
“當然是掌法了。”嶽棠用指關節敲著阿虎的腦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