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滿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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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符一落入巫錦城手中, 數千裏之外的嶽棠隨即有感。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著銀月,輕聲而笑。
    看來,南疆此時亦能看到這輪圓月。
    鶴符可以直接傳到某個人手上, 但這不適用長距離的送信。
    一來紙鶴需要放慢速度尋人, 途中容易受到幹擾或攔截,二來嶽棠也不知道巫錦城收到信時會在南疆何處,萬一是戰場呢?
    人多眼雜不好。
    這又是第一封信,能否送到南疆, 尚不可知。
    於是嶽棠把鶴符傳信的終點改為一個固定的地方。
    ——惡鬼峽。
    那裏人跡罕至, 而且鶴符一落地, 就會自動尋石縫藏匿起來,直到感應到巫錦城的氣息才會現身。
    一張鶴符可以維持三個月, 隨後化為齏粉。
    隻要這九十日內,巫錦城去那座高崖賞月, 鶴符就能順利地完成送信之任。
    嶽棠做好了等待的準備, 所以他畫完符就心無旁鶩地修煉了,萬萬沒想到真元運轉還不滿一個大周天, 鶴符就有了“解封”的感應。
    仔細一算,距離送出鶴符, 隻過去一個時辰。
    鶴符這是正好落在孤寂賞月的巫錦城手上嗎?
    嶽棠起身, 望向竹林上方的銀月, 清淺似水的月光流淌在衣裳上,伸指一撚,月輝又沿著指尖纏綿而下,似乎用掌心舀起了一汪冷泉。
    ——青天有月來幾時, 我今停杯一問之。
    那人該不會在月下自斟自飲, 忽然眉頭一皺, 接住了雲中落下的紙鶴吧?
    嶽棠失笑,想起巫錦城請自己飲酒,卻被他用一盞無名山苦茶拒絕的事。
    嶽棠看了一眼天色,還有兩個時辰天才亮,索性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張新的筍殼,一筆一畫仔細地描上鶴符。
    他描的時候就在思忖這封信要寫什麽。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隻留下了他“解讀”的地府敕封。
    之前那封信由於不知是否能送到巫錦城手裏,嶽棠寫得很含糊,隻說欲尋之事未成,倒是機緣巧合得了鶴符傳信之術,如今落腳在一隱蔽處,一切安好。
    嶽棠折完第二隻紙鶴,猶豫了一陣,又拿出一個空白的筍殼,畫了鶴符之後再反描一遍倒符,這樣的紙鶴便可往返。
    嶽棠常年收斂氣息,也沒有在信件末尾注明自己目前所在地,畢竟這裏也不是久居之所,縱然巫錦城會畫鶴符也是無法回信的。
    不過有了這樣一道倒符,就無礙了。
    嶽棠目送著這兩隻紙鶴飛入雲霄,因要等紙鶴回返,便不再修煉,索性在竹林裏散步。
    這片紫竹林占地極廣,最中間的那株老竹已有數百歲的年紀了。
    人在竹海中行,如沐清泉,衣上發上皆是竹香。
    他已經在這裏停留了三個月。
    要等春暖雪融,新筍破土。
    新筍一日可長一尺,轉眼就是一大片唰唰地往外冒,必須要及時取筍殼,小心淬煉。
    除此之外,停留在這裏,還是化明為暗,為岩縣之事掃尾。
    譬如熊捕快每日在夢中學符籙是否順利啦,城隍與趙判官的動向啦,以及赤狐與雁妖留下的洞府小妖們。
    尤其是最後一條。
    這些小妖沒什麽道行,卻能侵擾百姓。
    ——嶽棠喬裝鬼神抓那雁妖之時,以山石封堵了大雁洞的洞府大門,小妖隻是被困在其中,時間一久必然會挖洞逃出來。
    就在嶽棠想要設法解決這些小妖之時,阿虎突然自告奮勇地要替老師分憂。
    那時嶽棠與王道長聞言,默默打量阿虎。
    阿虎一甩尾巴就走了。
    翌日,大雁洞的小妖們就被一隻虎妖救了出來,據說虎妖修為高深莫測會裝),是準備來這裏爭地盤開洞府的,這些小妖恰好失了大王,正愁沒有靠山。
    可惜這虎妖眼界甚高,挑三揀四的,隻肯收二十個小妖聽使喚。
    這些妖怪平時行事肆無忌憚,這會兒當然也不會謙讓,恨不得馬上顯擺自己一身本事。
    阿虎再挑撥幾句,它們就直接打起來了。
    那些膽子較小不敢惹事的小妖,看到這血雨腥風的景象,連夜跑了。
    留下膽大包天嗜血敢殺的妖怪們誌得意滿地準備追隨這位虎大王。
    它們說長生觀塌了,王道長的厲鬼被城隍收去了,岩縣是個好地方,虎大王卻告訴它們,陰司城隍既然能剿滅亂石山,沒準哪一天會來對付自己,不如沿著十萬大山走一截路。
    妖怪不知長生觀衝突的內情,想到那日見到的“王道長”,又想到城隍連這樣的厲鬼都除了,頓時不安起來。
    虎大王說得也有道理,十萬大山這麽廣闊,真想吃人的話,往前走一走,去下個縣就是了。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虎大王帶著小妖,在十萬大山裏搶地盤。
    十萬大山走了十八個大妖,正是混亂的時候,很多妖怪往外跑,又有許多金丹期的妖怪往裏麵跑,試圖成為新的大妖。
    阿虎如魚得水。
    它通過到處搶地盤,順利又毫無破綻地弄死了在岩縣收到的小妖。
    然而麻煩的是,隔壁縣也有不少吃人妖怪。
    阿虎想了想,索性為了讓這個虎大王的身份有始有終,繼續重複搶地盤、逃跑、收小妖的過程。
    它稀裏糊塗地築基了。
    逃跑的次數多了,禦風訣也開始有模有樣。
    阿虎心眼多,能裝會演。
    遇到難以對付的敵人時,就近身搏鬥,爪子熟練自如地畫雷符,甚至在禦風訣裏混雜著雷符,對手往往敗得莫名其妙。
    阿虎很小心,從來不用雷劈死妖怪,隻劈暈,再用其他方法弄死。
    如果被妖怪看穿,它就挺起胸膛,傲慢地給自己扯上神獸血脈的名頭,說那是天賦神通。
    這番謊言唬住了所有妖怪。
    畢竟誰都無法想象一隻虎妖能輕鬆地畫符,還熟練到了把畫符動作藏在利爪攻擊之中。
    直到阿虎發現“雷虎王”的名頭越來越響,它立刻找了個機會裝作受傷,說要尋地養傷,把身邊剩下那幾個不錯的小妖打發走了,就此銷聲匿跡。
    其實是悄悄溜回了嶽棠身邊。
    此時,那個傳聞裏來曆不凡的雷虎大王,正以貓的姿態躺在紫竹林裏呼呼大睡。
    ——虎妖作亂,跟它一隻虎斑貓有什麽關係?
    阿虎聽見嶽棠走動的聲音,耳朵豎起來動了動,又耷拉回去,繼續打鼾。
    嶽棠拎起它的後頸皮,阿虎的後肢堅持拖拉在地,身體越來越長。
    嶽棠:“……”
    無奈放手,虎斑貓就又從變形的長條恢複了正常體型。
    “老師,我出去三個月,都沒合過眼。”阿虎閉著眼睛喃喃。
    “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起來,讓我看看你的經脈跟修為。”
    弟子出去的時候是煉氣期,回來就築基了,嶽棠不能置之不理。
    境界要鞏固,道心要穩定,事多著呢!
    尤其阿虎修道十年,未曾殺戮,這次出去三個月,應該殺了不少。
    嶽棠曾經阻止阿虎,不讓它用妖獸的思維,直來直去隻會用殺人來解決問題。現在阿虎學會了動腦子,學會了走一步看三步,他放下了這顆心,又轉而擔心起阿虎妖獸天性與道心的衝突。
    畢竟壓抑天性就會動搖道心,這個平衡點很不好找。
    雖然嶽棠知道阿虎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參悟天道的時候很管用,但他還是要把弟子拽到眼前,聽弟子說完想法的。
    阿虎在地上滾了一圈,蹲坐在嶽棠腳邊,腦袋還在持續地往下點。
    嶽棠用神識查看阿虎的經脈,阿虎的真元懶洋洋的,一點都不配合。
    嶽棠無奈,指了指竹林後麵的小屋:“你睡吧。”
    阿虎如蒙大赦,哧溜一下就跑到了嶽棠之前用來打坐修煉的蒲團上,頃刻入睡。
    小屋隱藏在竹海之中,是嶽棠用法術搭建的。
    雖說距離這裏不遠就是赤狐先生曾經居住的洞府,那裏的地勢高風景也好,奈何洞穴中有許多人骨獸骨,氣味難聞。
    嶽棠連一步都沒踏入,轉頭就來了這片竹林。
    寄魂瓶被他埋在竹林深處,吸納一些元氣,讓王道長補一補魂魄損傷。
    因為那團打入熊捕快靈台的光球,實實在在地消耗了王道長的魂力。
    “道友今夜好興致。”
    王道長恰好醒著。
    他平生所學雖然已經經由書籍竹簡交給嶽棠了,但嶽棠還是可以從王道長這裏聽到很多有用的東西。
    譬如嶽棠隱居無名山這八十年裏,夏州的散修與大宗派又發生了什麽事。
    譬如王道長曾經得到大乘期雷法正符的那個秘境,以及王道長搜集到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聞。
    嶽棠毫不意外地聽說了,巡天官找過一個名為“嶽棠”的天庭要犯。
    他神情不變,氣息穩定,加上王道長本來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天庭的事距離人間太遠了,天庭的要犯又怎麽可能被他這個金丹期修士注意到?
    今夜,王道長跟嶽棠說起了早年在海外蓬萊的經曆。
    這一說就是兩個時辰,直到東方天際隱隱發白,王道長連忙停下話題,借著這日月交替星辰鬥轉的時機吸納元氣了。
    嶽棠卻忽有所感,看著那被朝陽染成淡金色的紙鶴,穿雲而至。
    紙鶴展開成了一張微硬又帶著弧度的紙,感應到熟悉的真元之後,才浮現出神識所書的淺淡字跡。
    上無題頭,下無落款。
    “……高崖孤月逢知己,雲海之巔見鶴君。”
    嶽棠失笑。
    原來某人是在想到自己的時候,突然見到鶴符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