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疆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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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停了。
樹林裏卻依然在下“雨”。
一陣風來, 那些枝葉就不停地甩落著水珠。
原本淺窄的山溪匯成了一道渾濁的洪流,沿著山勢落差形成數個瀑布,又咆哮著衝向了遠處, 轟隆隆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就在一道臨時形成的瀑布旁邊,一個身穿錦衣的年輕人站在那裏看著水勢發呆。
“長德公。”
瀑布上方傳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
胡修士手提竹籃, 啪嘰啪嘰地踩著泥漿走來了。
普通人站在濕滑的岩石上肯定一腳摔進河裏,胡修士還能四處張望著看風景。
“嘖,這道劍意挺狠呀。”胡修士看著瀑布旁邊的痕跡。
這裏的地形落差就是劍意被徹底激發之後造成的。
像這樣的地方,山裏還有很多處。
畢竟瀚海劍樓搬走也有一千年了,總會有闖入山裏的倒黴蛋。
這些劍意使得山勢更加險峻,景色奇特, 修士看到這些痕跡的時候也忍不住摸摸身體與脖子, 估算著自己能不能抗下攻擊。
胡修士忍不住感歎, 像瀚海劍樓這樣的古老宗門, 真是出了不少天才啊。
難怪當初能跟天庭大軍對抗。
胡修士在濕滑光禿禿的岩壁上垂直行走,看到錦衣公子之後, 把竹籃掛到臂彎上, 笑著拱手說:“長德公是來看水勢的?”
赤陽府城隍擺擺手, 探頭看著竹籃:“怎麽樣了?”
“挺好的, 能吃能喝能睡。”
胡修士解除了竹籃周圍的屏障法術,揭開軟布,給錦衣公子看那嬰孩熟睡的臉。
赤陽府城隍是鬼神,他的眼睛能看出很多凡人與修士無法發現的細節。
比如疾病與災厄, 以及魂魄真元與這具軀體的融合程度。
“是還不錯。”赤陽府城隍點點頭,“就是睡得少了, 很疲憊的樣子。”
“啊?”
胡修士一臉迷茫, 嬰兒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這還睡得少?
赤陽府城隍斜眼看著胡修士。
“有的孩子天生怕吵,睡不安穩,你這些天是不是一直在跟那位夏州南疆來的鬼修嘮叨,嘴裏沒停過?”
胡修士表情尷尬:“沒有吧,我跟那位先生經常下棋呢,那會兒可安靜了。”
意思是除此之外就難說了是吧?赤陽府城隍瞪著胡修士。
胡修士連忙解釋:“可我也用法術做了屏障啊,能遮風擋雨,不被吵到。那位鬼修帶來的孩子不就挺好?”
“你啊!”
赤陽府城隍指著胡修士,搖頭說,“那位鬼修帶來的是友人,對方肯定非常信任鬼修的能力,魂魄融合的時候心無外物。你呢?你帶著的可是你師父,又是這樣弱小的嬰孩軀體,如果遇到危險,就算他魂魄緊急蘇醒也沒法子幫你,你說他放得下心嗎?”
胡修士:“……”
赤陽府城隍繼續道:“這孩子太小了,每兩個時辰肯定要醒一次,你又在孩子麵前說個不停。你師父潛意識是能感覺到的,他還以為你在跟他說話呢!”
胡修士把籃子抱在懷裏,手足無措地問:“那怎麽辦?”
“別說讓你師父魂魄不安的話,什麽天庭,什麽仙人,瀚海劍樓……都少說!不是不讓你說,你要等孩子睡著,用了法術屏障之後再說。”
赤陽府城隍話剛說完,那竹籃裏的孩子就睜開了眼睛。
他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什麽。
“你看!”
赤陽府城隍意識到自己的話“吵”醒了嬰孩,哎呀了一聲,理直氣壯地表示自己在現身說法,孩子果然醒了吧!
一陣手忙腳亂過後,胡修士重新把睡著的孩子放回竹籃,鬆了口氣。
“多謝長德公,我以後一定注意。”
“嗯。”
赤陽府城隍滿意地點頭,伸手捋胡須。
然後捋了個空,因為這時的外表是年輕人。
赤陽府城隍幹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你覺得那位南疆來的鬼修如何?”
談到這個,胡修士就有話說了,他眼睛發亮地把這些天的見聞說了一遍。
什麽修廟啦,棋藝高超啦,就連伴身的虎妖也很不凡。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鬼修,那一身陰煞氣息完全不影響外界,就像假的一樣。”
胡修士的話讓赤陽府城隍眼皮一跳,仿佛想到了什麽。
很快,城隍又搖了搖頭,沉聲說:“這位鬼修確實很不尋常,他身懷不完整的敕封。”
“什麽?他是地府的人?”胡修士嚇了一跳,臉色蒼白。
赤陽府城隍笑罵道:“緊張什麽,聽老夫把話說完,他那個敕封徒有其形,倒像是自己‘捏’出來的。最有趣的是,敕封還有一部分呢,看起來又像山神敕封。”
“啊?”胡修士傻眼。
敕封不是天庭與地府專有的嗎?
鬼神敕封與山神敕封應該是兩種東西吧?
怎麽會有人把兩者搓揉在一起呢?
難道是殺了一個地府鬼神,又殺了一個山神?再把兩個家夥全部吃下去了?
最終赤陽府城隍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反正老夫不會看錯,那位鬼修絕非天庭與地府的人。”
“對啊。”
胡修士拚命點頭,他見過那些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家夥。
隻要一開口,就能聽出身份。
那種對凡人、凡物的鄙夷已經深入骨髓了。
哪裏會有這麽好的耐心,還教虎妖認字、在火堆邊烹飪食物、修房頂……
“哎,也不知道那位先生生前是何等人物!”
胡修士一臉惋惜地說,“與之相談,真是如沐春風,大有裨益。”
赤陽府城隍若有所思地說:“你提到那隻虎妖也不一般,相傳在數千年以前,山神是不經過天庭敕封的,其中就有棲息在山中的妖鬼被凡人百姓奉為神靈,名為山鬼。傳說他們外貌出眾,溫柔多情,身披散發著香氣的藤蔓枝葉,騎著虎豹……”
胡修士張大了嘴,震驚地問:“山鬼不是源自我們楚州的傳說嗎?”
而且,山鬼好像是美貌女子!
赤陽府城隍踹了胡修士一腳,哼笑道:“楚州的山鬼早就絕跡了,老夫提這事隻是想說,不需要天庭地府敕封的神靈,也有可能會出現。”
山鬼是所有傳說中最符合的,既是鬼神,又是山神。
山鬼的實力也沒有那麽厲害,它畢竟不是真正的仙神。
對比一下那位鬼修的實力以及氣息,赤陽府城隍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夏州南疆現在很特殊,那裏既無山神,也無陰司……老夫認為那裏的鬼修已經摸索修煉出了自己的‘道’。”
赤陽府城隍麵露讚歎,十分感慨。
千百年來,對天庭地府心懷不滿的人很多,可是誰也沒能折騰出個名堂。
在這三界之中,隻有超脫生死,才有可能掙脫天庭的監督與地府的管束,但這隻是第一步。
就像楚州修士,看似從一次次奪舍中保全了自身,可是楚州修士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們默認隻要躲著地府鬼卒,不去招惹天官天將,藏身在茫茫山林之間,就能順利地活下去。他們提不起勇氣真的造反,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南疆啊!”
赤陽府城隍心向往之。
他真想去那裏看一看。
“走,陪老夫重新拜訪一下那位先生。”
嶽棠遠遠地就看到赤陽府城隍與胡修士一起回來了。
他並沒有意外。
他們住在這座破廟裏,赤陽府城隍肯定會找時間過來看一看的,畢竟這地方對楚州修士來說很重要,現在有外來者逗留,不會放著不聞不問的。
可是嶽棠萬萬沒想到,這兩人竟然跟第一次見麵似的,上來就是深深一揖。
驚得嶽棠連忙拍了一下阿虎的腦袋,讓它起來,不要躺著了。
“長德公。”
嶽棠改了對赤陽府城隍的稱呼,畢竟威靈公到處都是,長德公才有可能是這位城隍的真實名姓。
嶽棠不解地看著赤陽府城隍身後的胡修士,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赤陽府城隍一眼就看到了廟頂吸納山林元氣的布置,順勢謝道:“先生真乃神助,這對楚州修士幫助甚大。”
“沒錯。”胡修士在旁邊拚命點頭。
“這……我與友人在此落腳,也當盡綿薄之力。”
嶽棠避開這二人再次行禮,推辭道,“人世間也有這樣的傳統,前人在山中搭棚造房,後人借宿避雨,走之前幫忙修繕房屋,皆是常有之事。我不過恰好知道有這樣一個法術,又恰好適合用在這裏罷了。”
赤陽府城隍空手捋須笑道:“老夫聽聞先生來楚州,想為南疆尋一些盟友,我們進去再談吧。”
嶽棠精神一振。
隨即他又發現胡修士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
之前就像在荒山野嶺的破廟避雨時遇到了一個談話投機,本事了得的陌生人。雖然帶有幾分敬重,但是態度還是隨意居多,畢竟離開破廟之後,橋歸橋路歸路,這輩子未必會遇上第二次。
現在完全變了。
胡修士那眼神就像看到話本裏的傳奇,說書人口中的好漢出現在眼前似的。
等等,好漢……
嶽棠心想,大概是胡修士從長德公那裏聽完了南疆之事吧。
嶽棠汗顏,原來他借了巫錦城的光。
三人進了破廟,席地而坐。
嶽棠很快就從赤陽府城隍的旁敲側擊與胡修士時不時的泄底裏聽出了真相。
山鬼?
雖然是楚州的傳說,可是幾首有關的山鬼詩歌流傳甚廣,嶽棠當然讀過。他很快就懂了這裏麵的邏輯,是半吊子的鬼神敕封與山神敕封感悟的疊加效果。
這下連嶽棠也陷入了沉思。
他與巫錦城似乎發現了一條曾經存在,卻被天庭地府徹底抹去的路。
山鬼的存在就能證明,是天庭與地府刻意分出了兩種敕封,它本來是一種混沌的力量,一種修煉境界,一種參悟天道可以獲得的力量。
後來,這種力量隻能經由天庭與地府發放。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能逆反天庭的東西。
它的存在,就像奪取了天庭的權柄……哪怕現在隻是個雛形……
赤陽府城隍同樣看透了這點,話語中多有讚歎。
嶽棠略一沉吟,發現山鬼這個身份當下極有作用,當機立斷,順勢認下。
“吾等南疆巫儺的首領,斬殺惡神,驅逐陰司,如今又與天庭征召的十萬大山妖軍在南疆邊界交戰,如今十八路妖軍已去其半,餘下也不足為慮。”
嶽棠眼也不眨地吹噓巫錦城。
他相信巫錦城能做到。
“妖軍並無可懼,首領唯有一慮,他擔心天庭以成仙為餌,征召人間修士攻伐南疆……所謂成仙,隻怕給一個山神河神敕封就打發了,那等敕封諸位想要嗎?試想兩方死鬥,天庭坐而觀之,豈非人間慘事?長德公,胡道友,我此來不求有楚州修士助力,但求他日戰場上不見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