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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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士子的眼睛都不夠用了。
尤其是那座脫離了凡俗認知的龐大建築, 讓他久久失神,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時, 一群修士踏著祥雲飄來。
嶽棠抬頭, 不得不承認這是他來楚州這麽久見到的外表最光鮮的修仙者,完全符合說書人口中的描述。
廣袖長袍,衣式古樸。
頭戴檀木冠, 鶴發童顏, 手持拂塵。
凡人看外表,修士自然是看法衣法器。
“青鬆派底蘊深厚啊!”一個散修低聲感慨。
嶽棠的目光從拂塵移到青鬆派修士衣袍的暗紋上,若有所思。
都是他不認識的符籙。
不過符籙跟文字一樣, 自成規律, 看起來長得像的符籙, 多半功效也差不多。
“清心、禦風、護體……”
王道長喃喃自語,眼睛發亮。
嶽棠重新望向青鬆派的宗門建築。
比起法衣上的符籙,他還是對陣法形態更感興趣。
——陣法就好比是建築外麵的框架,符籙是填充建築之中的磚石木料。
對王道長乃至天下修士來說, 他們更看重後者,畢竟沒有磚石木料, 什麽都做不了。
嶽棠想要的是地基框架,而天庭地府擁有華美的宮殿, 淩駕萬物之上,不管是把那些宮殿拆了還是打算自己建一座宮殿,都忽略不掉這處關鍵。
像青鬆派這樣傳承古老, 在天地靈氣斷絕之前就存在的大宗門,擁有許多師門先輩的遺澤, 這座宗門建築毫無疑問也是其中之一。
瀚海劍樓門人無法帶走精煉的陣法盤石板, 現在的青鬆派也不能造出這種宗門建築了。
嶽棠忍不住想, 為了見識更多的“上古修士遺澤”,難道他要去拜訪更多的宗門嗎?
用什麽理由呢?
再找一個孩子,送去參加宗派試煉?
楚州三大宗門,蓬萊派剛招過弟子,伏火宗要等到十二年之後,再說伏火宗的修道之路也太危險了。
嶽棠失笑,默默搖頭。
要說適合拜師的人,他身邊就有個唐士子,可是這位楚州士子似乎並沒有求仙問道的心,他來此不過是機緣巧合。
“該上前了。”嶽棠提醒。
王道長回過神,唐士子卻還是一臉呆滯。
阿虎伸出爪子推了推他。
“啊!哦,失禮了。”唐士子轉頭,尷尬地掩飾著。
王道長坦然而笑:“即使是修士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場麵,也會驚愣,何況你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
說著他把懷裏的阿虎遞給了嶽棠。
王道長之前問過阿虎,願不願意跟著他一起進青鬆派,十年之後再讓嶽棠來接。
阿虎拒絕了,還可憐巴巴地看著嶽棠。
嶽棠起先有些意動,因為待在青鬆派顯然更安全,不過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主意,阿虎與他一般,生來不喜歡束縛,青鬆派再好,也有條條框框的規定。
根本不適合阿虎。
再說阿虎要以什麽身份加入青鬆派呢?大宗門不收妖獸為弟子,如果讓阿虎以靈寵的身份混在青鬆派外門學習符籙,又太委屈了。
王道長提這個建議,是真心覺得阿虎有畫符的天賦。
不過,個人有個人的機緣,修道之路千萬條,從來沒有哪條好哪條差的說法。
王道長以小孩的模樣,向嶽棠深深一揖:
“多謝道友的一路照護。”
“他年有緣再逢。”嶽棠亦鄭重回禮。
王道長點頭,轉身往那些仙風道骨,超凡脫俗的青鬆派修士走去。
這時已經陸續有十幾個散修、七八個孩子聚集到了那邊。
送人過來的修士都默契地站在一座金碧輝煌的牌樓外麵,目送著一路同行的人離開。
“這就……入門了?”唐士子疑惑。
他還以為像考科舉那樣,會發一張卷子寫呢!
嶽棠告訴了他,青鬆派真正會收下的弟子,要等到十年之後才確定。
唐士子恍然,原來這不是科舉,是書院啊!
先確定個求學的堅定心性,再寒窗苦讀十年,最後學識平平寫不出文章的人到了年紀就回家,根本不用下科場應試。
嶽棠側頭看一動不動的唐士子:“你確實不想去?”
唐士子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搖搖頭:
“我家中還有雙親高堂,不能就這樣失蹤,讓他們憂心。”
嶽棠沒再說話。
唐士子訝異地問:“兄台不勸我?”
連他都在心底經過一番掙紮,這些求道之人,不應該把“道”放在第一位嗎?
嶽棠神色淡然地答:“你不過弱冠年紀,就已出外遊學,天資聰穎,家境尚可。你能通過剛才那些石階,說明心中既無怨懟,也沒有解不開的心結。想來你是過得平安順遂的,即使不是這樣,也必定有愛重你的至親,有信任你的摯交,同時他們又尊重你的想法,讓你出外遊學或獨自行動。如果你選擇求仙問道,就等於離他們而去。”
哪怕用法術手段告知親朋好友自己的去向,可是說到底,還是脫離了塵俗。
“讓你兩難的,看似是修仙與否,其實是十年不見親朋師友,以及徹底跟親朋師友分別這兩個選擇。”
成為修士之後,即使還能回到家中,也跟塵世格格不入了。
那些人世的悲喜與生老病死,是很多修士迫不及待想甩掉的,卻是另外一些人不能放棄的東西,因為它關聯著自己重視的人。
凡人得遇仙緣,誰會一點都不心動呢?唐士子也不例外。
可是一旦選擇了入門,十年之後真的能成為青鬆派弟子怎麽辦?難不成要拒絕?
那已經付出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於是唐士子決定,與其那個時候兩難,不如現在放棄,那好歹能欺騙自己,說自己沒這個天分,根本不用浪費十年。
唐士子的這些心思,嶽棠一眼就看穿了。
唐士子瞠目結舌,隨即心服口服地拜謝道:“兄……不,先生帶我至此,本是一場機緣,是我推拒了先生的好意。如今又得先生點撥與理解,倒顯得我無地自容。”
“非也,這是青鬆派的入門考核,通過問心石階的是你,如今選擇放棄的亦是你自己。”嶽棠感覺到腳下石板微微震動,他一手抱貓,一手攜了唐士子,後退數步。
眼前景物變化,像是有無數道虹光掠過。
唐士子一陣頭暈目眩,再抬頭時,已然站在山道上了。
四周樹木茂密,枝葉上有斑斑點點的泥漿,根本沒有石階,隻有樵夫與獵戶走出的小道。
山體陡峭,巨石嶙峋。
似乎隻剩下鳥鳴猿啼之聲。
“這裏還在青鬆山範圍內。”嶽棠順手給唐士子施加了一個障眼法。
唐士子忍不住摸臉,他感覺像有一卷紗蓋在了自己身上。
“從這條路下山,可以到達附近的驛站,你在那裏等你的同伴,我會去太平鎮告知他們地點。太平鎮上人多眼雜,你可能會遇到麻煩,這障眼法會在你主動招呼他人時失效。”
嶽棠繼續說:“取一件你的信物,再寫一封信。”
唐士子連忙要打開行囊,結果嶽棠手一揮,筆墨紙硯就出現在了路邊的石頭上。
唐士子感到肩上行囊一輕,再定睛一看,發現這些竟然都是他用慣了的東西。
“這是——”
“不錯,這就是你身上的東西。”
嶽棠隻是用了一個轉移的小法術。
他還精準地掰開一小塊墨,法決取來不遠處的山中泉水,瞬息研磨出了一小硯墨汁。
唐士子蘸筆試了試,發現十分均勻,連忙寫起了書信。
他趴伏在路邊,所書字跡如行雲流水。
寫著寫著,唐士子忽然看到石頭旁邊冒出了一個貓腦袋。
“……”
唐士子懷疑這隻狸奴能看懂字。
他繼續寫,阿虎表情嚴肅,目光隨著唐士子的筆上上下下地走著。
唐士子莫名地感到一陣壓力,他趕緊加快速度寫完了信。
“勞煩先生轉交了。”
嶽棠又把筆墨紙硯放回了唐士子的隨身行囊,點點頭,順手推開繼續盯著信封的阿虎腦袋。
嶽棠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灰撲撲的玉石,隨後以真元凝注指尖,憑空畫符。
玉石受到真元的影響逐漸變得瑩白剔透。
咒符一個個疊加,壓縮,最後變成一個光點融入玉石,直至消失。
“拿著這塊玉佩,它能藏匿你的氣息,若是不幸遇上異事,就有逃命的機會。”
嶽棠不知道怎樣封閉唐士子的靈覺,不過他見這人心性堅定,估計沒那麽脆弱,以後看多了就不會懼怕了。
“倘若是鬼差、妖物之類,你就裝作看不到他們,他們會受到玉佩影響,察覺不到你的異常。”
嶽棠還特意給這塊玉佩附加了清心明智的符文。
唐士子愣了一陣,很快就明白過來,他接過玉佩,再次拜謝:“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先生。”
他遲遲沒等到回答,抬頭一看,林中空空落落。
人不見了,貓也不見了。
“這——”
唐士子下意識地握緊玉佩。
如果不是手中之物傳來的感覺,他差點以為這是一場夢。
唐士子摸了摸肩上行囊與腰間佩劍,有些出神地想,那座懸浮在空中的奇特建築,他好像……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要不然,就是夢到過。
不過,這怎麽可能呢?那是修仙者的宗門,住著可以騰雲駕霧的高人。
唐士子啞然失笑,快步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