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逃難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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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意一去, 劇烈的頭痛立刻消失。
    嶽棠神識一清,隨之清醒。
    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逐一浮現在了眼前,記憶停留在那聲勢可怖, 噬仙斬龍的一劍上。
    “呼。”
    嶽棠扶額。
    單單回憶都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話說,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嶽棠放下手, 滿心疑惑。
    然後他的視線就對上了那隻蹲在床前,滿眼崇敬的大老虎。
    以及……手持長劍, 站在翻倒的凳子上, 周身氣勢卻像是佇立在高山之巔的黑色泥人。
    “巫錦城?”
    嶽棠脫口而呼。
    隨即他意識到這樣直呼姓名很不合適, 立刻改口:“巫道友,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
    這時嶽棠看到了四麵牆壁與天花板上深深的劍痕,很明顯是以床榻為中心向外爆發的,也就是說這是從自己身上引出的劍意?
    嶽棠的目光又落到“巫錦城”手裏散發著淩厲白光,大小粗細跟牙簽差不多的“劍”上, 還有什麽不明白呢?
    “多謝巫道友援手。”
    “你我之間, 不用這樣見外。”
    黑色泥人頷首,眉眼精致,神態鮮活, 就是少了一點什麽。
    嶽棠想了一會,確定這泥人的外表似乎沒有巫錦城本人好看。
    嶽棠想起胡修士的粗陋泥娃娃, 以及自己捏泥人時的煩惱,再想到巫錦城,頓時心生同情——這泥人確實不太好捏,可比旁人費勁多了。
    嶽棠忍不住又看了黑色泥人一眼。
    說來奇怪,這泥人通體漆黑, 包括臉。
    可是當巫錦城的神識在其中時, 他不會感覺到這是個“皮膚黝黑”的人。
    嶽棠忽然意識到自己直麵劍意之後就昏迷了, 那麽這裏很有可能是青鬆派的山門,巫錦城的泥人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不管是鶴符還是陰陽路,都不可能突破青鬆派的護山大陣,而且普通的泥人,也沒有引出劍意,壓住劍意的能力啊!
    “巫道友……”
    巫錦城不等嶽棠繼續說,就了然地解釋:
    “我用的這個泥人比較特殊,我不是投射神識,而是直接注入神魂,我的身體留在巫儺神廟,現在軀體毫無意識。所以這泥人隻能用一次,在天亮之前,泥人必須回到南疆。”
    巫錦城的話,嶽棠並不意外,神魂都不能離體太久,否則會有風險。
    巫錦城踮起腳,跳上床榻。
    黑色泥人用小手拍了拍嶽棠纏滿藥膏與繃帶的雙手。
    很快,巫錦城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點荒謬,他僵硬了一陣,就若無其事地說:“至於我的傳信泥人可能暫時沒法送來,我捏泥人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難題。”
    巫錦城表示,由於他是魔,黃泉泥之中的陰煞之氣無論如何也沒法除盡,變成合格的灰白色,被他蘊養的泥人在子夜之交都有物件化魔的跡象。
    “南疆已經多出上百個泥人魔偶了,全部被我關在巫儺神廟裏。”
    巫錦城發現想要阻止泥人魔化,就必須讓“它們”擁有一柄劍。
    劍修的道心與執念都在劍上,嶽棠覺得可以理解。
    可是給泥人鑄劍,這事就離譜了。
    巫錦城專門試了自己的劍,不行,那些怨念魔氣很難分離,而且黃泉泥一接觸這些東西魔化速度更快,敵我不分,巫錦城不想給自己增加一支毫無理智的魔偶大軍,隻能作罷。
    “隻有我本人的神識在泥人軀體上,才能壓製住魔化跡象。”
    黑色泥人一本正經地說。
    同樣的話,如果是巫錦城本人站在這裏,必然讓人肅然以對,可是話從一個巴掌那麽高的泥人嘴裏說出,就莫名地有點滑稽。
    特別這隻泥人還在眼前走來走去。
    阿虎忍不住動了動爪子,想撓。
    阿虎對巫錦城的印象,已經從“厲害、可怕、強大”變成了這個拿著閃閃發光小棍子的小人。
    阿虎的眼睛與腦袋都跟著黑色泥人轉動,爪子按了又按,躍躍欲試。
    嶽棠:“……”
    黑色泥人跳下凳子,走到床邊。
    那處視角很低,嶽棠原本沒有注意到,現在一看頭皮發麻。
    隻見一個跟嶽棠長得很像的泥人雙眼緊閉地坐在那裏,頭發衣服都有幹裂掉渣的痕跡,一副累壞了正在睡覺的樣子。
    再一看泥人周身縈繞的濃鬱陰氣,明擺著剛從陰陽路跑出來,好家夥,它就是巫錦城的指路紙鶴。
    嶽棠的眼皮一跳,為了在阿虎麵前保住麵子,他艱難地傳言問巫錦城:
    “……我昏睡的時候,它做了什麽?”
    嶽棠自己知曉,為了能讓泥人準確抵達南疆,他蘊養泥人的時候給予了過多的靈性。
    長德公說過,泥人能傳信,主要是物似其主。
    古老傳說裏一種名為替身傀儡的法術就跟這個很相似,區別在於泥人不代替主人承受傷害,但是作為神識寄托的“軀殼”之一,又極有靈性,那麽在主人重傷昏迷之時泥人跟著出現一些異狀是很有可能的。
    嶽棠相信,以巫錦城的心智,肯定不會忽略泥人的反常。
    雖然巫錦城對泥人不太了解,但是瀚海劍樓的劍修在南疆,如果他想問個明白,很快就能找到人。
    巫錦城順著嶽棠的視線看小泥人,想起了小泥人捂著腦袋忍痛,自己去觸摸小泥人腦門卻被追著抱手指的景象。
    神識所棲的紫府神台就在腦中,關鍵點在眉心。
    嶽棠神識受創,會有這個本能並不奇怪。
    他斟酌了一下,委婉地告訴嶽棠:“你需要劍修。”
    瀚海劍樓的周宗主也是化神期的劍修,他剛一出現,被巫錦城藏在袖中的小泥人就想出來查看,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現成的、可以抱住”的巫錦城。
    “當我的手離開泥人,泥人就不安……舒服。”
    聽完巫錦城的傳音,嶽棠表情僵硬,他懷疑巫錦城真正想說的是“小泥人不安分”。
    至於怎麽不安分,嶽棠不敢細想。
    嶽棠隻好把尷尬丟到腦後,他急著把事情告訴巫錦城。
    雲杉老仙死了,青鬆派也出事了,他的身份也在激戰中被雲杉老仙叫破……
    沒想到巫錦城頷首,從容地安撫道:
    “我已經知道了所有發生的事,青鬆派第一時間就聯係了長德公,而長德公給瀚海劍樓傳信,現在這位赤陽府城隍就在船上,是他打開了陰陽路,把‘我們’帶到這裏的。”
    這個“我們”指的是兩個泥人。
    嶽棠瞳孔一縮,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昏迷了很久,局勢也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蹦到了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青鬆派也加入了南疆造反聯盟?
    不過……
    “船上?”
    嶽棠茫然地問。
    阿虎終於找到了發言的機會:
    “這是青鬆派的船,船在洪江上,現在進入赤陽府了。”
    嶽棠恍然,長德公是赤陽府城隍,一旦離開赤陽府就會引起陰司地府乃至天庭的注意。青鬆派與瀚海劍樓選擇的“接頭”地點,隻能在赤陽府邊界。
    其中,從水路走是最方便的。
    嶽棠定了定神,確認自己沒有感覺到任何搖晃。
    “這艘船好像有點不同尋常?”
    這事巫錦城也不知道,畢竟他一踏出陰陽路,就已經在這條船上了。
    這時艙門被敲響了。
    “老夫黃連,嶽先生的狀況如何了?”
    嶽棠下意識地想問黃連是誰,這名字也太苦了。
    隨即他從這個聲音認出了人。
    長德公。
    哦,對,黃長德這個名字,長德可能是尊稱的號或者字,不是本名。
    巫錦城已然轉頭,揮手隔空開門——雖然隻是小小的泥人,氣勢又回來了。
    赤陽府城隍還是一副錦衣公子的模樣,他笑眯眯地拱手道:“嶽先生,巫道友,青鬆派朱丹掌門想要與二位談一談。”
    嶽棠聽到這個稱呼,開始煩惱了。
    雲杉老仙在激戰中喊了他的名字,青鬆派修士沒有聾子,全都聽得分明。
    十年前天庭開始明確地尋找名叫“嶽棠”的預言中人,青鬆派掌門肯定知道這件事,就算不知道,作為赤陽府城隍的長德公也不可能沒聽說過。
    嶽棠想起自己還跟長德公談過這則預言,那時隱瞞身份的行為固然在情理上可以解釋,但碰麵的時候免不了尷尬一番。
    “長德公,在下之前多有隱瞞……”
    “話不是這樣說,老夫本來就不相信什麽預言。”
    長德公坦然道,“這個天庭要犯的名頭,曾經落在瀚海劍樓的天才劍修身上,今天落到先生名下,依老夫看來,這倒更像一個指引,告訴我們誰最可能掀翻天庭。”
    嶽棠苦笑:“長德公快人快語,掀翻天庭麽,目前還沒有這個實力。”
    “哈哈,慢慢來。”長德公空手撫須,放聲大笑,“嶽先生無需擔心,老夫與朱丹掌門、周宗主、巫道友已經商議完了,青鬆派不會將此事外傳。瀚海劍樓知曉先生身份的,也隻有周宗主一人。”
    嶽棠真心真意地相謝。
    雖然他覺得這個身份藏不了多久了,雲山老仙一死,神光鏡可能還會鬧幺蛾子,但是能藏一刻是一刻,至少等他把傷勢養好。
    “對了,那雲杉……”
    “死了,墨陽道人的全力一劍,豈能活命?”
    長德公神色一肅,冷然道。
    嶽棠心道果然是那位傳說中的劍仙,不愧是神話之中的墨陽破天。
    “他帶來的那些天兵,在你昏迷之後,也被青鬆派修士斬殺殆盡。隨後青鬆派就帶著所有弟子與宗門一起跑了。”
    “呃?”
    嶽棠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叫做帶著宗門一起跑?
    “搬走宗門建築?”
    跟瀚海劍樓一樣,從原地拔走樓閣?
    阿虎在旁邊說起了當日所見所聞。
    就是那個會飛會轉的大房子,後來不知道怎麽的變成了一個銀色圓球,然後青鬆派修士圍著用了很多符籙跟法術,銀球就展開變成一條船了。
    “……”
    嶽棠默默地看阿虎。
    長德公很是感慨地說:“老夫聽說這是飛舟,從前的修仙宗門都有那麽一艘,自從天地靈氣斷絕之後,缺乏靈石驅動也沒有靈氣托舉,就飛不起來了。”
    隻能下水,委屈地當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