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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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鬆派修士做出的決定, 不可謂不果斷。
——可能就是太果斷了,以至於整件事聽起來有點荒唐可笑。
身為青鬆派修士連夜出逃的原因之一,嶽棠心情複雜。
長德公來到船上, 不止是為了開陰陽路送兩個泥人來對症治療,還要來做個轉圜斡旋的主事者呢,讓嶽棠與青鬆派諸人結識。
畢竟大家完全不熟。
沒有一個雙方都信任的人坐在那裏緩解氣氛,估計會很尷尬。
嶽棠一想到自己要以“我可能是預言中人”的身份去見一群陌生的青鬆派修士, 腦袋就嗡嗡作響。
這不止是尷尬,還有那口名為麻煩的大鍋扣在他腦袋上的沉重。
太難了。
天道究竟是哪裏看他不順眼, 要搞出一個神光鏡來坑他?
嶽棠不由得想,他生平最怕麻煩, 可是活在世上, 沒有小麻煩就會像他這樣直接被大|麻煩送上天吧!
這可真是……倘若沒有預言從中作梗,現在他這個臨危出手的路人已經可以功成身退了, 哪裏需要跟青鬆派這樣古老的修仙宗門深入打交道?
眼下青鬆派跟瀚海劍樓、南疆仿佛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嶽棠昏迷的時候, 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 現在他醒了, 嶽棠作為“關鍵人物”是沒法避而不見的,哪怕他至今沒搞清預言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也得硬著頭皮上。
嶽棠感到自己的手,被黑色泥人敲了敲。
“巫道友?”
嶽棠低頭看黑色泥人。
對了,剛才長德公說朱丹掌門要見他與巫錦城,所以泥人也要去。
“這,用泥人與朱丹掌門見麵,是不是有點兒冒昧?”嶽棠猶豫著問。
長德公擺手說:“嶽先生安心, 在楚州這不算什麽失禮的事。”
泥人神情矜傲, 仰頭看嶽棠。
嶽棠跟巫錦城對視了數息, 才猛然醒悟,連忙伸出手,看著黑色泥人邁步踩上來。
——巫錦城不想順著嶽棠的手臂往上爬。
“阿虎,你留在這裏。”嶽棠順手把黑色泥人擱在自己左肩,囑咐阿虎留在這裏等他,不要亂跑。
阿虎歪著腦袋,望著嶽棠的背影,陷入沉思。
推門離開船艙之後,嶽棠看到了外麵結構複雜的圓形通道。
他所處的位置恰好在高層,抬頭就能看到上方透明的甲板與黑沉的天空,下方足足有十來層的空間,艙室加起來有一百多間。
與其說是一條船,更像是一棟造型特異的樓閣。
樓閣裏“燈火通明”,處處都能看到發光的符籙。
有些符籙直接連成串懸浮在半空中,充當燈籠,還有更多的符籙,嶽棠根本沒見過,不明白它們的作用。
長德公一出來,立刻就有一個符籙受到感應,自動變成了一隻仙鶴,羽毛揮動間帶著燦金色的殘影,它展翅向樓閣外麵飛去。
下方艙室行走的修士好像看不見他們。
等嶽棠走到木質的樓梯上,發現自己穿過了一層透明的符籙屏障。
壯觀的樓閣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甲板上,隻看到一個窄小昏暗的入口,跟普通的江舟船艙一模一樣。
甲板黝黑發亮,船尾有旗杆,船首有舵。
正值汛期,洪江水勢不小,江上茫茫一片。
夜色沉沉,普通船家怕認錯方向不肯行船,隻有這一艘船孤零零地飄蕩在江上。
朱丹掌門已經帶著幾個青鬆派修士站在甲板上等候了。
“嶽先生。”
朱丹麵色泛白,似乎也有內傷在身。
穿著形製樣式古老的袍子,手持拂塵,微微稽首,神情平和看不出任何焦躁之色。
“朱丹掌門,初次見麵。”嶽棠深深一揖。
其後的青鬆派修士也跟著回禮。
猛烈的江風吹得眾人衣袂飛揚,不像修仙者,倒像是一群大晚上跑來坐船,臨江觀月傷春悲秋的文人。
尤其是青鬆派修士那人人惆悵的表情,更是貼合。
“來來,都不必多禮。”
長德公第一個開口,阻止眾人繼續站在原地吹風。
嶽棠跟著長德公走進那座外表粗陋,位於桅杆蓬索下方的低矮舵房時,又一次感覺到穿過透明的屏障,屏障上的符籙在那一瞬間亮起的微光,就像開啟了一個新的空間。
果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亮如白晝的敞亮廳堂。
兩邊是形態古拙的青銅燈具,赤紅色的大柱雕著從未見過的上古異獸。
最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屏風,上麵描繪著精細的地圖。
黑氣、灰霧、白煙在地圖上方徐徐飄搖,維持著互不幹涉的模樣。
朱丹掌門主動開口:“這是鄙派鎮宗法寶,一氣山河圖,它與宗門法陣乃是一體,無法挪動,能觀宗門所在方圓百裏的地形,亦能辨別有威脅的外來者。”
“正是,老夫來的時候,這裏就會冒出一縷黑氣,象征著陰陽路打開。倘若來了大批陰兵鬼卒更有鬼神壓陣,黑氣就會陡然暴漲。”
長德公笑著說。
他反客為主,招呼眾人坐下。
這裏沒有椅子,隻有一張張蒲團。
沒有主位,朱丹掌門帶著青鬆派修士坐了左邊,把右邊的位置讓給長德公與嶽棠。
嶽棠拿下泥人,讓巫錦城去旁邊的蒲團。
這樣的場合,把泥人帶在肩上,總覺得有點奇怪。
泥人猶豫了一下,踩著嶽棠的手掌下來,隨意地一坐。
青鬆派修士的目光都落在巫錦城手裏的劍上,有些心不在焉。
那邊嶽棠看著地圖屏風若有所思。
灰霧不知是什麽,黑氣是鬼神陰力,白煙很像秘境裏看到的仙靈之氣——原來雲杉老仙剛一進青鬆山,坐鎮宗門的青鬆派修士就知道了。
隻是雲杉老仙來得太快,又驟然發難,這點時間隻夠青鬆派的人齊聚山門之前。
既然長德公把話說到這裏,朱丹掌門就順勢拿這一氣山河圖做了引子。
“……雲杉老仙仗著地仙的身份,在人間作威作福,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當日上門,說有天庭要犯潛入青鬆派,吾等根本不信,因為一氣山河圖沒有任何反應。”
別說天庭要犯了,方圓百裏之內,最紮眼的就是雲杉老仙自己!
坐在朱丹掌門下首的老道人適時點頭說:“是啊,雖然嶽先生是化神修士,但是當日上了問心石階之後,沒有踏入宗門一步。化神修士送孩童來加入宗門這件事有點奇怪,不過既然嶽先生當時不想暴露身份,沒有惡意,隻是自稱散修,我們自然也不會揭露。”
嶽棠:“……”
原來灰霧代表著陌生的修士。
所以海外散修柳織愁的實力,也是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地放在青鬆派修士眼裏?
難怪那天青鬆派入門考核的時候,嶽棠看到一群高階修士飛出來相迎呢!嶽棠還以為這是大宗門底蘊深厚,元嬰不算稀罕,化神修士主持入門考核,以示重視呢!
那個隱瞞身份待在太平鎮的青鬆修士,審視打量他跟王道長,也不是在篩選保護有天賦的未來門人,而是奇怪為什麽會有化神期修士偽裝散修規規矩矩送人考核,不靠麵子拜訪山門走關係?
青鬆派麵對雲杉老仙的質問逼迫,萬分惱怒,堅稱沒有所謂的天庭要犯,也是由於方圓百裏除了青鬆派自己,唯一的高階修士就是化神期的“柳織愁”,後者還不受問心鍾的影響,對青鬆派沒有惡意。
這……
這些法寶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嶽棠扶額,他以為自己行蹤無人知曉,結果雲杉老仙得知神光鏡的信息跑來了,青鬆派也借助法寶知道一個陌生的化神期修士在附近。
等等,他襲擊那些坑蒙拐騙的修士“打探消息”這碼子事,青鬆派應該不知道吧?
就在嶽棠啞然之際,長德公開始發揮他的作用了。
“咳咳,嶽先生這番來楚州,是為南疆奔走,自然要隱瞞身份的。至於那位王玄之王道友,意外奪舍,缺個安身修煉的地方,也是老夫指點他們來青鬆山的。”
“正是。”
嶽棠主動接話,“王道友受到貴派庇護,楚州宗派不計較門人弟子是奪舍散修,令我深感欽佩,後來變故忽起,貴派收留在下養傷,又贈予丹藥……”
朱丹掌門立即道:“這不算什麽,嶽先生的救命恩德,吾等還沒有謝過呢!”
“青鬆派有十位仙人加持護山法陣,又有墨陽道人的一劍之威,倒是我,給貴派帶來了麻煩。”嶽棠想起那一劍,仍是有些心悸。
“嶽先生此言差矣。”朱丹掌門苦笑道,“師門先輩的後手,我們一無所知,而且雲杉老仙逼迫雖甚,但是他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觸發法陣。”
“什麽?”嶽棠愕然。
朱丹有些難堪,其他青鬆派修士臉色漲紅。
這事說起來很離譜,但是真相就是如此,青鬆派祖師當年不認為一個地仙是天大的威脅,這根本達不到“滅門危機”的標準。
誰能想到千百年後,天地靈氣斷絕,諾大的青鬆派連個大乘期都沒有了呢?
“……總之,護山法陣年久失修,我難以催動全部,隻能依靠外層屏障禦敵,祖師們留下的後手又都在法陣核心。”
朱丹深吸一口氣,沉重地說,“如果當日沒有嶽先生出手,單單以雲杉老仙的力量,隻怕要等法陣損及核心,宗門建築即將坍塌的時候,才會有所反應。到了那時,我與三脈長老隻怕活不下來幾個人了,隻剩下藏身在宗門之中的弟子了。”
朱丹說完,嶽棠就看著對麵的青鬆派修士齊齊俯首而拜,謝他救命之恩。
不,是謝他足夠厲害,否則青鬆派就要闔派戰死大半了。
“這都是巧合。”
嶽棠哭笑不得,尤其是他瞥見巫錦城的黑色泥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淡然表情。
不是啊,他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同時,嶽棠終於知道為什麽墨陽道人那一劍也奔著自己來了。
雲杉老仙一個人的“威脅”是不達標的,當嶽棠決心拚死一搏,折騰出的那個奇怪的符籙領域才讓青鬆派護山大陣“驚醒”。
朱丹再次深深一揖,拜謝道:“幸而墨陽道人在劍意裏留有一抹神識,能辨敵我,破去那片符籙領域之後就消散了,不然我等真是無法償還,青鬆派再無顏麵對同道。”
嶽棠醒來之後隻是為預言之人的身份踟躕,而青鬆派修士意識到真相時差點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