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躡手躡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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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一隅, 某個縣城。
唐士子牽著馬走在同伴中間,他總覺得最近似乎有人跟著自己。
抬眼看了一圈周圍,沒見著可疑的人,他又重新安撫起了馬匹。
這是楚州的矮腳馬, 個頭不大, 不過慣行山路, 耐力極好, 可以馱著人翻山越嶺走上數月, 隻不過到了城裏, 還是得弄點好的豆料, 給補一補膘。
順帶也可聽聽楚州近來有什麽新鮮事。
“什麽, 地龍翻身?在青鬆山那邊?”
這群遊學的士子大吃一驚, 心中慶幸自己及時離開。
唐士子臉色微妙地看著他們。
其實這事他們早就知道了, 地震發生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離開青鬆山太遠呢, 當時人跟馬都受驚不小, 然而古怪的是,後來大家全部忘了。
就連唐士子“意外遇仙”的事, 他們也沒有任何印象。
唐士子試探著問過,發現大家不像是裝的, 在他們記憶裏大家很平常地路過了青鬆山,又平安無事地下山離開,期間沒有誰走丟。
唐士子懷疑這是修仙者幹的, 至於理由, 或許是凡人不應該知道青鬆山上有神仙?
唐士子隨意地在心裏揣測著, 很快他就被一位頗負盛名的楚州詩人新出了詩集的消息吸引了全部心神, 士子們爭先恐後地要去城裏的書鋪裏看看。
如果這座小城裏買不到, 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更改既定路線, 前往府城。
街角暗巷,有人正看著這些士子們興衝衝的背影。
“師父,我們為什麽要蹲在這裏?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偽裝凡人?我們都已經用了障眼法吧?凡人根本看不到我們的!”
“閉嘴,如果那是你大師伯,他肯定能察覺到異樣!”
兩個劍修以奇怪的姿勢趴在泥牆上,伸長著脖子往外張望。
在唐士子疑惑轉頭的瞬間,他們馬上縮了回去。
年輕的劍修蹲在下方,嘀咕道:“應該是巧合吧,這條街這麽熱鬧。”
年老的劍修按住徒弟的腦袋,沒好氣地說:“閉嘴,是與不是,難道我會認錯嗎?”
他徒弟歪了歪嘴,雖然沒插話,但意思非常明顯。
瀚海劍樓找人找了一千年,不知道找錯了多少次了,當然對外人不會承認,可是對自己徒弟幹啥還死要麵子活受罪?
做師父的惱羞成怒地說:“這次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年輕劍修不服氣地問。
他就是最好的反麵例子,當年師父帶著人興衝衝地跑到他麵前來,說他可能是某人的轉世。結果當然不是啦,師父非常失望,卻還是把他帶回了瀚海劍樓。
嗯,這些年來,瀚海劍樓的弟子都是這麽來的。
有天賦的,很適合劍道的凡人,就去試一試,找錯了就收了做徒弟!沒毛病!
“我,我師弟,我師妹,還有我那個奪舍之後不想做劍修加入伏火宗的師兄……”
年輕劍修掰著手指數給自家師父聽。
有多少個徒弟就證明眼前這位老劍修失敗了多少次。
考慮到還有很多人把他們當做騙子,真正失敗的次數隻會多,不會少。
“所以眼前這個人究竟是我師伯,還是我師弟,還說不好呢!”年輕劍修抱著手臂靠在牆上,嘴裏叼著一根草葉,不忘諷刺著自己的師父。
“那你可就錯了。”
老劍修哼笑一聲,他出發之前,宗主已經告訴過他,這次的人出現在神光鏡上。
不同於出身散修,連神光鏡的存在都是從長德公口中聽說的嶽棠,早在一千年前就跌過跟頭的瀚海劍樓怎麽可能忘記這麵可恨的鏡子呢?
老劍修越看唐士子,越覺得像自己要找的人。
他徒弟旁邊一個勁地翻白眼。
“我們已經跟了好幾天,還抹掉了那些同行人關於青鬆派的記憶,到現在為止也沒發現有陰司的鬼卒跟蹤這人……師父,我們還不動手嗎?”
“說話好聽一點,什麽叫動手?我們是綁架勒索的匪盜嗎?”
“不是嗎?除了不要贖金之外,每次都是半夜擄人,帶到破廟或者荒山野嶺,然後趁著目標不清醒的時候念一段劍修入門法決看看他們&30
340;反應。”
年輕劍修誇張地張開手臂,反問道,“不然呢?這隻是個沒有修煉過的普通人,不需要帶到宗門遺址看山壁吧?”
“你閉嘴,這次不行!”做師父的劍修氣急敗壞地捂住徒弟的嘴,威脅道,“不許莽撞行事!”
年輕劍修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老劍修開始教訓徒弟:“你大師伯當年受了重傷,神魂不知所蹤,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下落。我們一直以為他的魂魄在輪回轉世之中逐漸變得晦沉,意識昏昧,早一日把他找回去,他就越安全,而且可以助他重新踏入修行。”
“然後呢?”
徒弟茫然,這不是楚州修士人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我們沒想到一個可能。”老劍修神情複雜地說,“比如,你大師伯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自己養好了傷,繼續修行呢?”
“什麽?”
年輕劍修滿臉愕然,下意識地搖頭。
這不可能,聽說當年宗門遭劫,大戰之慘烈,累及了半個楚州。
那位驚才絕豔的劍修鬱岧嶢身負重傷,魂魄受創極深,為了護住他最後一縷生機,瀚海劍樓的前輩拚死抵擋住了敵人。
也正是因為他們都死無全屍,魂飛魄散,所以沒人知道鬱岧嶢的最終下落。
按照當時的情況分析,受損的魂魄肯定沒法恢複前世記憶,奪舍後的身體還會極度虛弱,根本活不了幾年,死後會重新進入輪回,然後一次又一次轉世,更加難以想起從前。
“就算機緣巧合,鬱師伯想起來了,神識也恢複了記憶……為什麽不來找宗門?為什麽要隱瞞身份,藏在無數魂魄裏自封記憶繼續輪回修煉?難道……”
年輕劍修猛然住口。
他意識到了那唯一的可能。
——鬱岧嶢不想連累宗門。
千年前瀚海劍樓遭遇大禍,就是因為鬱岧嶢出現在神光鏡之中而起。
鬱岧嶢是劍修,他不會放棄自己的“道”,可是他不想再看到宗門上下為他慘死的可怕一幕,他選擇了獨自前行。
老劍修喃喃自語:“現在神光鏡之上,出現了這個凡人的身影,如果他就是大師兄,那麽他的道就快要成了,就像千年前那樣。所以我們不能去幹擾他,不能提醒他……要等鬱師兄自己醒悟。”
“可是……”
年輕劍修看了看遠去的唐士子背影,為難地說,“假如他不是呢?”
老劍修狠狠拍了一下徒弟腦門:“那我們就是保護了一個無辜的凡人!就憑他出現在神光鏡上,不值得我們保護嗎?”
“值得,肯定值得!”年輕劍修捂著額頭,齜牙咧嘴。
“哼,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老劍修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地上的徒弟。
徒弟擔憂地問:“那萬一是真的,天庭搞第二次追殺,就我們師徒這點實力夠嗎?”
老劍修吹胡子瞪眼:“你是傻子嗎?人多反而招搖,會引起陰司鬼卒的注意。再說我們兩個化神期劍修還不夠?除了宗主,瀚海劍樓也沒有比我們師徒實力更高的人了!”
“……”
年輕劍修,好吧,是外貌年輕的劍修看著這條昏暗的小巷,再看滿臉皺紋手持竹杖偽裝算命瞎子的師父,以及穿粗麻布衣腳蹬草鞋肩膀上還扛著賣大力丸幡子的自己,嗬嗬笑了一聲。
什麽化神期,他覺得自己剛煉氣!
就是那種隻懂一星半點的法術,法術時靈時不靈,隻能跑江湖賣藝招搖撞騙的術士。
“別傻笑了,人走遠了,快跟上!”
老劍修拎著竹杖,走出巷子之後,立刻裝成行動不利索的模樣。
扛著大力丸幡子的徒弟靠在牆上抹了一把臉,默默跟上。
雖然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傻,根本沒有凡人能看到他們,他們竟然還在那裏賣力地裝模作樣,但是這個念頭在他們經過書鋪門口,唐士子的視線停留在他們身上時戛然而止。
若無其事地路過之後,年輕劍修這才低聲驚呼:
“他真的能看見?”
“我說什麽來著?”老劍修趾高氣昂,還有心情教訓徒弟,“沒事,他以為我們隻是街市上路過的普通人!”
“那他豈不是很危險?妖魔鬼怪他全都看到?”
“嗐,你沒看到他身上有一塊玉佩嗎?那玉佩能誤導
神識,阻擋妖鬼之流的查探。我們修為太高了,對我們不管用。”
老劍修煞有其事地評價,“這玉佩上的符籙手藝不錯,也是一個化神期修士做的。”
“那人是誰?”
“南疆巫錦城那邊的人,好像叫柳織愁吧!這次的消息也是他告訴宗主的!聽說還牽扯到了青鬆派,事情鬧得很大。”
老劍修並不知道嶽棠的身份。
師徒兩個走在路上,忽然聽到頭頂天空傳來一陣怪聲。
“怎麽回事?”
不止是劍修,連凡人也聽到了。
宛如雷鳴,又似是山洪爆發。
一聲聲由遠及近,竟不停歇。
眾人驚疑,紛紛抬頭查看動靜。
唐士子站在書鋪門口,慌忙往裏麵躲避。
隻見頃刻天黑如墨,狂風大作,直將窗欞吹得嘎吱亂響,街道上擺攤的小販手忙腳亂,追著被風刮走的貨物大聲哀叫。
轟隆隆的雷聲已經近在頭頂,那恐怖的聲音與人們經曆的任何一次風暴都不相同。
劍修師徒二人裝作慌不擇路的樣子躥進書鋪,擋在唐士子身前。
“快關門窗!”
有人在書鋪裏高喊。
四周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外麵飛沙走石,聲若鬼嘯。
夥計被風吹得根本站不起來。
唐士子隻覺得自己身在一艘到處漏風的小船上,洶湧的海浪拍擊著牆壁與地麵,隨時都能拆了這裏,把他們拋入萬丈深淵。
“吼——”
震耳欲聾的淒厲吼叫,聲震百裏。
人們紛紛昏迷。
狂風驟然停歇,天光微明,透著一種詭異的血紅色。
劍修師徒二人從桌底爬出來,確認昏迷的唐士子無事之後,抬頭赫然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從天際直墜而下,看方向似乎要落入北麵群山。
“龍?”
年輕劍修駭然,差點去揉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正巧看到龍尾掃過了城頭。
——旗杆折斷,城樓崩塌了一半。
暴雨隨之落下,雨水血紅。
緊接著是一陣地動山搖,地麵劇烈搖晃,持續幾息就終止了,隻有雨勢變得更大。
紅雨散發著腥臭的氣味。
“墜龍……這是墜龍啊!”
老劍修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