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愁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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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棠把自己那個酷似自己的泥人拿在手裏, 輕輕撫摸著缺損處。
    阿虎打了個哈欠。
    它側頭看著一直在沉思的嶽棠。
    老師回來之後始終保持著這個動作,這個表情。
    ——有點糾結,有點煩惱, 以及深深的無奈。
    真奇怪。
    阿虎生生忍住了困意,它從未見過嶽棠這副模樣。
    因為任何問題在老師麵前都會迎刃而解,所以天庭預言確實是一個很嚴重的麻煩嘍?阿虎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它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 認真思考起了現在的處境。
    可是思考了沒多久, 又一陣困意湧上。
    阿虎……阿虎往嶽棠腳邊一躺,選擇了放棄。
    連老師都覺得很難辦的事, 它為什麽要為難自己的腦子?
    就在阿虎快要睡著的時候, 它聽到門扉那邊有了動靜。
    阿虎眯起眼睛一看, 哦,是王道長。
    王道長沒有參與之前的那場會麵, 主要是身份尷尬。
    他既是嶽棠的友人, 又算是青鬆派剛招收的外門弟子。再說那裏都是化神期、元嬰期的修士, 他現在這個小身板連築基還沒成呢, 硬湊上去也不自在。
    於是王道長就在自己的船艙裏麵翻符籙竹簡, 天亮之後,他忽然聽到外麵有動靜, 出來一看竟然是朱丹掌門。
    朱丹掌門溫和客氣地向王道長詢問一番後,要走了那份長生觀傳承。
    在修真界, 當麵索要傳承是無禮之舉, 但也要看什麽情形。
    比如青鬆派掌門想看新入門的弟子收集的符籙,還是很鄭重的姿態, 再加上這些低階符籙一大半還是青鬆派自己傳出去的, 王道長怎麽可能不給?
    但這事太蹊蹺了!
    長生觀傳承在散修或者凡人眼裏很了不得, 是王道長畢生心血,可這根本不值得青鬆派高階修士多看一眼啊!
    王道長沒能在朱丹掌門那裏得到答案,隻能來找嶽棠了。
    嶽棠聽完,心情微妙。
    這事的罪魁禍首不就是嶽棠自己嗎?青鬆派修士看了嶽棠畫出的那個聚靈符……嗯,是生產平安符之後震驚了,想知道自家流傳到夏州的符籙究竟是什麽模樣。
    到底是嶽棠這個預言中人天賦異稟呢,還是王玄之這位夏州散修想法別具一格。
    嶽棠隻能委婉地告訴了王道長前後始末。
    畢竟他不說,王道長身為青鬆派弟子,以後也會知曉的。
    “道友可真是……”
    王道長哭笑不得。
    其實在嶽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也滿心惶恐,不明白為什麽預言會跟嶽棠扯上關係,加上死了一位地仙,青鬆派連夜跑路,傻子也知道事態有多嚴重。
    之後青鬆派修士口中的隻言片語,加重了王道長心裏的擔憂。
    可是嶽棠昏迷不醒,阿虎又一問三不知,王道長隻好把這份擔憂吞進肚子裏。
    現在乍聽青鬆派決定造反,要去投奔南疆,王道長都驚呆了,不過這消息遠遠抵不上嶽棠表示自己用生產平安符就說服了青鬆派的事實。
    “這,道友啊,我覺得你身邊發生的事都有點不同尋常。”王道長沉思。
    明說吧,就是出格,跟離譜!嶽棠默默地想。
    不料王道長下一句話是——
    “這樣的話,說是你預言中人,倒也有幾分道理。”
    “……”
    嶽棠無言,揉著額頭說,“我會想到利用生產平安符,一來是道友你久居長生觀幫助山民需要使用此符,使你對此符頗有見解,令我觀之即明,而尋常修士根本不會精研此符,二來恰好趕上有山民來長生觀求符。”
    長生觀那份傳承裏的符文那麽多,嶽棠沒事學生產平安符幹什麽?他用得著嗎?
    沒有這次機緣巧合,嶽棠怎麽會想到這個符可以匯聚元氣裝神弄鬼,可以用來養魂呢?
    “這可不一定,沒有生產平安符,道友必然也能發現別的符籙可以一用。”
    王道長十分篤定地說,不等嶽棠反駁,他又加重語氣強調:
    “道友心境通透,總是用吾等想不到的思路去看世情,這不拘一格地使用符籙,想來也是如此。”
    嶽棠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之前他見過阿虎經常莫名其妙地露出崇拜欽佩&303
    40;神色,現在這個毛病是傳染了嗎?
    換了旁人,可能會在這樣的眼神之中洋洋自得,但嶽棠不會,他隻感到壓力。
    別人不清楚,他自己還不明白自己?他沒有什麽血脈天賦,也沒有厲害的功法傳承,隻靠自己的悟性與不羈隨心的想法修煉著。
    阿虎崇拜他,嶽棠不覺得有什麽,因為他可以教好這個徒弟,讓阿虎日後可以隨心地活著,不會被騙,不會受到什麽欺壓,真要遇到厲害角色打不過阿虎還能跑啊!
    可是今天的青鬆派、長德公、乃至王道長的敬重之心,是不一樣的。
    他們需要一個能帶他們看到希望,帶他們真正走出困境的首領。
    嶽棠捫心自問,他能做到嗎?前半句他可以,後半段他一籌莫展!
    嶽棠真心覺得巫錦城比自己適合。
    嶽棠會排兵布陣嗎?會處理瀚海劍樓與青鬆派的關係嗎?
    也許趕鴨子上架勉強可以應付,可時間久了,不行。
    嶽棠覺得把眼前的局勢代換成凡間的揭竿起義,他勉強算是個狗頭軍師……咳,是被義軍首領請下山的謀士。
    一個隻會分析敵我局勢拉攏盟友的謀士,偶爾能當說客。
    什麽治理內政,協調文武,賞罰公允,勸諫主公之類的,統統不懂!
    這種謀士隻有天下大亂,群雄並起的時候有用吧!
    太平盛世的時候他肯定丟下官職,進深山隱居去了。
    即使身為一個不修煉的凡人,他也不會做官的,這一天天的批改公文,官場人情冷暖,爾虞我詐爭權奪勢,多麻煩!
    哪怕皇帝是巫錦城都沒用!
    嶽棠深思,那他最多改一改隱居地點,從深山到道觀寺廟,然後每年見麵就當做朋友拜訪,賞月觀花,下棋飲茶,再看在朋友的份上出幾個主意,聽不聽隨便。
    就這樣,再多沒有了!
    ——你讓謀士去做皇帝,這不荒唐嗎?
    更荒唐的是,按照預言所說眾人所信,他真正被信賴的是武力?
    難道要他幹掉天帝?
    造反從來不是殺光敵人就能結束的事,何況他還沒有這麽誇張的實力。
    嶽棠歎了口氣:“道友,可別再捧我了,楚州瀚海劍樓的事你也聽說過,這預言恐怕隨時都在變化。過去是劍修,今日是我,明日又不知是何人了。”
    王道長挑眉,詫異地說:“那也能證明道友天賦卓絕,是當世之傑啊!”
    嶽棠:“……”
    “其實我一直心中納悶,像道友這般卓然不凡之人,怎會是一介散修,毫無聲名。”
    王道長感慨不已,嶽棠隻得說:“不提這些,我還沒有謝過道友這些日的費心看顧。
    ”
    “這算什麽?你隻是昏迷半月,貧道之前受你恩惠,可比這多得多。”
    王道長一擺手,特別實誠地說,“你隻是昏迷不醒,又不用吃喝,我變成小孩,那可難照顧多了。再說日夜守著你,不離開一步的是阿虎……”
    兩人目光同時落在了阿虎身上。
    隻見斑斕猛虎橫著躺在地上,腹部衝著嶽棠的方向,大腦袋挨著旁邊的凳子,一隻前爪還搭在嶽棠的袍角上,雙眼緊閉酣然入眠。
    “……咳,阿虎累了。”
    王道長睜眼說瞎話,築基期的妖修根本用不著睡覺,阿虎就是犯懶了。
    不過王道長跟這對師徒相處許久,早就看出阿虎生性懶散,之前能一連十幾天不睡覺已經表現得很優秀了,這可是一隻天天都要打盹的老虎。
    “它倒是心寬。”嶽棠自言自語。
    王道長本來也這麽想。
    因為阿虎從頭到尾都不覺得預言是多大的事,看它的反應,雲杉老仙在它眼裏跟路邊遇到的普通修士一樣——厲害歸厲害,但是老師能打得過,還死了,那怕什麽啊!
    現在王道長靈機一動,覺得是個寬慰嶽棠的好借口。
    “這世道不平,風波不盡,愁也無用,阿虎這是暗合了隨性自在的道啊!”
    “……”
    嶽棠嘴角一抽。
    然後發現這話竟然說得在理。
    阿虎沒有忘卻本心,倒是自己輕易地被麻煩擾了心?
    “也罷。”
    嶽棠心想,事已至此,愁也
    無用。
    還不如相信巫錦城。
    嶽棠估摸著過兩天,朱丹掌門就會借著送療傷丹藥的名義,前來請教符籙的別種用法了。嶽棠既然在青鬆派眾人麵前露了一手,接下來他就得拿出更多、更好用的符籙。
    除了籠絡新加入造反大軍的青鬆派之外,這些符籙的用途也能提高己方陣營的實力。
    “……我得仔細琢磨,也請道友助我。”
    嶽棠對王道長說明利害,他不能直接把山神符籙與鬼神符籙結合的大陣扔出去,這東西他駕馭不住,所以要另辟蹊徑。
    王道長連忙推辭:“我這點微末本事,怎麽能……”
    “道友此言差矣,你的多年揣摩與參悟所得,正是我需要的東西。”
    嶽棠說著,又從旁邊拿起了泥人,他還要重新蘊養泥人。
    如王道長所言,愁也無用,還是先養傷跟提升實力吧。
    這總不會錯的。
    不過說到泥人……
    嶽棠又想起東明府大災,這事要避人耳目跟長德公一談,所以還得捏個普通的泥人,不用那麽像,能傳信就行了。
    嶽棠看了一眼手裏的泥人,決定還是把這個舊的蘊養好了送回南疆,其他的就隨手捏一捏。
    嶽棠忽然想,楚州修士親朋故友之間互贈泥人也就算了,身為宗派掌門必須跟其他宗門保持聯係……所以每位掌門都會收到同道宗派送來的泥人,同樣也要送出去那麽多。
    楚州修仙宗門有專門的房間存放這一排泥娃娃?
    就是那種一排紫檀木架,左起蓬萊派閣主,旁邊伏火宗宗主,瀚海劍樓的泥娃娃要單獨放在有隔斷的架子上畢竟劍修性情霸道?
    嶽棠默默扔掉腦中荒唐畫麵。
    轉念一想,不對,家裏泥人架子最壯觀的應該是長德公。
    赤陽府陰司城隍廟裏,一定有一個隻有長德公自己才能進去的屋子,裏麵放滿了形形色色的泥娃娃,沒準還有一個自動記錄聲音的法器,避免有泥人傳信的時候長德公恰好不在,沒聽到消息。
    那麽說的話,現在青鬆派闔宗上下逃跑,長德公那一架子泥人豈不是都活了,爭著想詢問長德公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
    嘶,這可真壯觀。
    嶽棠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