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能苟就苟
字數:6948 加入書籤
正值黃昏時分, 船至洪江口。
海潮上漲,激浪千重。
瑰麗的晚霞染紅了大半邊天空,時不時還有一道刺目的流光劃過天際。
漁民們奇怪地抬頭張望,卻隻看見天邊翻卷的雲霞。
“是個好天氣。”
他們下意識地咕噥。
布滿皺紋的臉淺淺露出笑意, 又低頭忙活著收網了。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 想要知道一百裏之外發生的事是很困難的, 至於一千裏之外的地方叫什麽名字他們都未必知道。
不知道桐雲府鬧了水災, 不知道楚州北方墜龍, 就連數日前那場不同尋常的狂風暴雨也逐漸拋到了腦後,大家靠海吃飯, 哪一年沒有大風大浪呢?
金霞雲光雖然奇異, 但是跟海市蜃樓還是差得遠了。
青鬆派飛舟已經張開了隱匿符文, 悄無聲息地掠過漁船。
得益於走蛟那次考驗,負責操舟的青鬆派修士越發嫻熟了,他們不是穿過海潮,而是根據這一波波的水浪不停地迂回,即使有人飛在半空中往下張望,也很難發現有條隱形的船存在。
——隱匿符文隻能隱藏自己, 改變不了周圍事物。
這就是障眼法可以騙過低階修士,在高階修士這裏就容易栽跟頭的原因,後者總能從氣息、水波、倒影之中看出端倪。
如果對天道參悟不深,對萬物規律不熟, 法力再高也無用。
朱丹掌門站在甲板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轉頭對嶽棠說:“嶽先生的指點, 甚是精妙。”
“掌門過譽了, 這些心境修行, 諸位在外遊曆多了也能做到。”嶽棠不覺得這些融入萬物的心得體會有什麽了不起。
青鬆派的人不會,是因為他們常年待在宗門之中不外出,就算外出也不需要遮掩行蹤,自然不會考慮這些。
就跟現在飛過他們頭頂的那些外州修士一樣。
嶽棠抬頭看著那一道道異彩光華,神情凝重。
這些修士都往楚州北方趕。
為了墜龍。
也為了三千年來天門首次洞開背後的隱秘。
天地之路封鎖後,仙神不得下凡,如果犯了大罪被逐出仙界,那也自有一套天條的流程可走,無論如何都不應當出現撞開天門這等離譜的事。
天庭最愛麵子。
天庭就象征著三界秩序,掌權者不可能故意丟一條龍下來。
即使那樣可以攪動人心,令凡間大亂,卻也生生地抽了天庭的臉。
——天庭下令封鎖的天門,竟然被撞開了,這意味著什麽?
仙界的龍可以掉下來,人間的修士不能飛升嗎?都是撞,從哪邊撞有什麽要緊?
什麽?懼怕飛升之後被天庭抓到處罰?
那就更要問清楚,仙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還有沒有第二條龍會墜下?如果有,那就趁著天門打開的機會偷溜進去啊!
豈不是連撞門的力氣都省了?
擔心實力不夠,不能飛升?
一條活生生的龍,還是仙界的真龍!楚州宗門能吞得下嗎?
隻要撈上一點好處,實力肯定突飛猛進吧,再者傳承數千年的古老宗門裏麵,誰家沒有壓箱底的東西啊,現在到了該用的時候了!
天地封鎖可是已經三千年了,還要再苦等下去嗎?
嶽棠不用仔細想都知道修士們的答案是什麽。
——想要成仙,不賭這一把怎麽甘心?
因為無法成仙,就是他們道心的空隙所在啊!
“嶽先生,你說,他們會如願嗎?”朱丹掌門看著一道又一道流光,忽然發問。
“很難。”
其實嶽棠想說的是不可能。
天庭的空子沒有這麽好鑽。
如果仙界真的出了大事,天庭已經無暇分心管理天門,那還飛升上去做什麽?主動卷入災禍嗎?勇氣可嘉,但要看實力配不配,別稀裏糊塗丟了命。
“局勢越亂,吾等就要越穩。”
嶽棠輕聲道,“不要輕易出頭,積蓄實力,以待時機。”
凡人造反就是這麽幹的。
嶽棠從來不相信“預言中人”名頭一打出去,立刻四方臣服,八麵投奔的事。
就算嶽棠真&3034
0;有經天緯地之才,顛覆輪回之力,三界無人可擋——也照樣有人反對他,敵視他,不願站在他這邊。
這很正常。
因為每個人都會思、會想、會為自己的利益做選擇。
無論是說服長德公,還是說服青鬆派,嶽棠都在剖析利害,談遠慮說近憂,侃侃而談,其中沒有半句虛言,也不存在欺瞞蒙騙,這才贏得眾人信服。
換句話說,如果天庭沒有這般嚴苛雲杉老仙沒有這麽囂張,還有更好的路可以選擇——青鬆派都不會上這條船。
這跟青鬆派眾人是好是壞沒有關係。
他們感激嶽棠的救命之恩,並不意味著要用闔宗上下的命與宗門傳承來冒險。
就像嶽棠教導阿虎那樣,別忘記本心,不要忘記自己是誰。
嶽棠是誰?
一個無名的山中散修罷了。
憑什麽要求旁人放下宗門,摒棄利益,舍生忘死地為他效命呢?
當然是憑麵對共同的敵人時,唯有站在嶽棠身邊才能看到更大的成功希望嘍。
嶽棠看著遠處開闊的海麵,忍不住腹誹,巫錦城那個魔可真會趕鴨子上架。
“我們需要多久能抵達南疆?”
“大約一月左右,雖然繞行很遠,但鄙派飛舟速度遠勝普通船隻。”
嶽棠聽完頷首,負手往船艙走去。
“現在最急的不是修士,也不是天庭,而是巡天官。”
朱丹掌門了然。
巡天官的實力,懂的都懂。
巡天官能夠作威作福,全部仰仗著他們背靠天庭,能拿三界秩序與天條說事。
現在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們全部偃旗息鼓了。
一方麵想要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一方麵也會刻意躲開那些想要龍血龍鱗想飛升想到眼睛通紅發了瘋的修士。
“我們需要的消息,可以從他們口中得知。”
嶽棠沒說自己其實想要抓一個巡天官,看看他們神魂裏的天庭職位符籙。
巡天官可以飛到天門附近接受指令,順帶稟告詳情,他們體內擁有的不是與地脈息息相關的敕封,而是一道“巡天令”。
嶽棠很想看看。
不過,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至於抓山神與判官的事,等他抵達南疆之後就不用愁了。
嶽棠正在出神,忽聽朱丹掌門歎息:
“實不相瞞,昨夜伏火宗與蓬萊派的人把我罵得夠嗆。”
朱丹掌門無奈地說,“據說伏火宗已經得到了半條龍屍。”
嶽棠心領神會地想到了兩個泥人蹦得老高,指著朱丹掌門鼻子破口大罵的情形。
外州修士紛湧而來,楚州三大宗門本該同氣連枝,守住龍屍,三家瓜分,結果青鬆派落跑了。
“這是我的過錯,若非雲杉老仙上門挑釁,也不至如此。”
“非也,不參與這事,倒是落得輕鬆。”
朱丹掌門一揮拂塵,淡定地說:“我已經把伏火宗主與蓬萊閣主的泥人塞進匣子裏了,每夜隨便他們吵,反正我聽不見。”
嶽棠:“……”
黑沉沉的天空,壓迫著險峻群山。
一道道宛如流星的光帶,自遠處急急投向山中。
隨之而起的還有各種古怪聲響,有時似雷鳴,有時像獸吼。
山崖坍塌、河流改道、火花忽明忽亮……
這是修士在鬥法。
比不上數千年前的陣仗,可是光聽也很嚇人。
百姓們恨不得日夜燒香,他們搞不懂山裏發生了什麽,但反正不是好事。
他們也想要拖家帶口的逃命,可是沒有路引,而且這年頭離開家門就像在賭命,留在家裏不一定會死,可要是貿然上路絕對會出事。
他們隻能緊閉門窗,蒙上被子,縮在床底或者櫃子裏麵,不敢對外張望。
“該死。”
年輕劍修走到破茅草屋的窗口,盯著外麵。
有修士路過這座村子。
好像還是邪修,那氣息讓他恨不得一劍砍了。
但是不行,他要偽裝。
“什麽味道?好像是血?”
一個獐頭鼠目的邪修抽著鼻子,往這邊望過來。
“奇怪,很香,但又很臭?”
年輕劍修盯著板車上糊了泥巴與豬血的“人”,心想這邪修是狗還是蚊
子?鼻子這麽好使的嗎?這臭得,連他自己推板車的時候都得平心靜氣才能走得下去。
“砰。”
門板被踢飛了。
邪修闖入茅草屋,看到兩個凡人縮在牆角裏。
劍修往“龍”身上又蓋了一層稻草,他們兩個現在看起來像乞丐,還是那種渾身髒汙可能長有濃瘡的窮乞丐。
可是邪修不嫌棄。
他要的不是皮囊,死了的魂魄都一樣的,他既然對這裏的氣味起了疑心,自然想要看個究竟,凡人礙事他就先殺再說。
瞬間兩道黑光奔著“凡人”的腦袋而來。
劍修眼睛一眯,正要動手。
這時他感覺到身體沉沉往下墜,眼前一片漆黑。
一個巨大的爪子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然後奇怪的黑幕消失了。
茅草屋的一麵牆沒了,邪修也沒了。
本來昏迷的男人直直地舉著殘存的右手,那右手正好從猙獰的爪形緩緩變回人類的手掌,掌心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血漬。
就跟拍死一個蚊子似的。
劍修:“……”
年輕劍修按住劍柄,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
忽然,男人睜開了眼睛,一對豎直的金色瞳孔讓劍修汗毛倒豎。
年輕劍修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感覺就像被它看透了整個神魂。
“帶我去……找嶽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