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馬不停蹄 沒有閑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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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先生!”
    “前方海域有異樣。”
    雜亂模糊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
    來自外界的幹擾, 讓入夢符籙化為灰燼,提前結束了夢境。
    嶽棠睜開眼睛,覺得肩膀與後背還殘留著溫暖的感覺——在夢境結束之前,他跟巫錦城待在一個狹小的石窟地縫裏, 赤鬼城的夜晚過於寒冷, 總得擠在一起取暖。
    以至於脫離夢境後, 這種感覺仍然跟隨著神識,在身體上產生了錯覺。
    嶽棠甚至想打個哈欠。
    赤鬼城的尖嘯厲風,可能會讓別人徹夜難眠,但是對於待過第二獄的嶽棠來說,也就是略微擾人的夜雨罷了。
    如果沒有外麵那些徘徊在黃沙怪岩裏的魔狼, 簡直稱得上安逸。
    修道百餘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不是世俗情愛裏說的愛恨離合徒生糾葛, 亦非可念可憎可怨的情絲寄托, 僅僅隻是天地間有這麽一個人,讓你可以無所顧忌地躺在他身邊酣眠好夢。
    信他的智謀決斷, 讚他的所思所想, 應他的平生誌向,
    反之亦然。
    巫錦城也會聽他所言, 信他所謀, 從他所願。
    人生在世,如蜉蝣於天地之間, 忽然而逝矣,需要何等的運氣才能遇上這樣一個人?又需要何等的運氣才能有機會走到一處?
    嶽棠之前就隱隱有此感慨,可是時局紛亂,危機重重,這份失控的道心表現出來的, 更多的是無所適從。
    在天庭通緝、三界存亡這樣的大事麵前,情愛就過於渺小了,甚至沒時間去想它。
    反正他們之間沒有猜忌誤會,也沒有他人做隔閡,想不清楚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嶽棠甚至想過,或許他跟巫錦城相識的這第三世,仍不算完滿,緣還是不夠,所以沒有安逸共處的時光。
    竟隻有造夢法術,方可獲這片刻歡愉。
    奈何。
    “嶽先生!鬼軍來了!”
    嶽棠抬頭,壓下心底諸多思緒。
    ——夢中所有,終歸虛無。
    ——道心沉溺,難舍難分。
    短期內,這南柯一夢怕是碰不得了。
    嶽棠下意識地望向巫錦城,後者眼底殘留的一絲慵懶也在迅速退去。
    他們終究還是要回到這危機四伏的真實之中,黃沙石窟裏的依偎取暖,隻是夢境,是沒有著落的無根浮萍,不能眷戀,不可眷戀。
    天色暗沉,海浪拍打著船舷。
    十幾艘大船,喬裝成凡人的海商船隊,正在風浪裏艱難前行。
    敖汾當然沒有繼續以龍形掛在桅杆上,而是退避到船艙口。
    敖汾身邊站著薩圖,一隻枯瘦的手掌伸出黑袍,手裏抓著海圖。
    那海圖的右半邊已經被黑氣籠罩,翻騰不休。
    不用薩圖多做解釋,眾人都知道這是鬼軍來了。
    “還在遲疑什麽?”敖汾冷哼,“難不成要讓這些鬼軍衝過來把船隊全部包圍,我們再動手?你們事事都要嶽先生與那魔修拿主意,自己沒長手跟腦子嗎?”
    譚屠恰好從底艙上來,眉頭聳立。
    巫儺們齊齊望向薩圖,其他魂魄衝著敖汾怒目而視。
    敖汾雖然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但又覺得之前的話沒錯,總不能心存僥幸,等敵人動手吧?
    “……方向不對。”
    薩圖指著圖紙說,“我們還沒有到那座島。”
    敖汾胡須一吹,心想鬼軍怎麽可能跟你商量好,在哪裏遭遇,真真頑固不化。
    “鬼軍不是衝著我們來的。”薩圖走到甲板上,眺望遠處,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人間歸屬陰司管轄,地府鬼軍不會輕易出動,這樣規模的鬼軍,目標不是鬱岧嶢就是嶽棠,還能有誰?”
    敖汾不解。
    這時一個不徐不疾,溫文爾雅的聲音響起:
    “承蒙看得起,有時我也覺得自己甚是了得,配得上天庭地府的大軍圍剿,上古仙神的切齒痛恨。”
    “……”
    敖汾看著嶽棠的身影,它本來要讚同的,可是嶽棠的話它聽著很是別扭。
    仔細一想,神光鏡映照的預言中人,說是天庭通緝要犯,可是天庭當真全力追捕了嗎?
    沒有。
    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連敖汾都沒見過,很難說他們在乎這個預言。
    如果真的在乎,就不應該隻是指派天兵、陰司、地府追捕“嶽棠”。可是如果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三千年前斬斷天梯,斷絕天地靈氣呢?
    敖汾想不明白。
    嶽棠卻很明白。
    高高在上的天神們,肯定知道真正的“敵人”是天道,他們選擇自相殘殺,讓一部分敕封回歸天道,消弭天道的“不滿”。
    有積極想要殺死別人的,就有驚慌想要逃離的。
    或者說,後者才是大多數。
    所以天梯斷絕,天門封鎖,也是為了阻止仙人們逃到人間。
    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即使神光鏡顯示的預言中人是凡人,人間失了靈氣,不能渡劫,不能飛升,此人還能有多大作為呢?
    掐斷“後起之秀”的路,隻把戰場限定在天界,豈不是省了很多麻煩?
    嶽棠想通這個道理是最近的事,但是對於天庭的傲慢卻是早早看透的,他平時非常注意隱藏,但他從來不高看自己。
    他覺得薩圖不愧是巫錦城從巫儺裏挑出的佼佼者。
    驟然臨敵,不慌不亂,也沒被表象疑惑,而是冷靜地分析。
    “鬼軍如此聲勢,簡單地想,確實像是衝著我與鬱劍仙來的,但也不可忽略別的可能。我相信鬱劍仙逃命的本事還是有的,而現在我們隻看到鬼氣森森,沒有任何劍修掠空疾馳的痕跡。”
    嶽棠又低頭看海圖,抬手一指,“敖兄不覺得前麵這片海域,有點眼熟嗎?”
    敖汾仔細一看,頓時悚然。
    “歸墟?”
    “鬼軍是衝著歸墟去的?”
    青鬆派修士大驚,巫儺們也一反常態,開始竊竊私語。
    歸墟裏藏著的秘密可太多了。
    如果被天庭地府發現,事態會如何發展,沒人能知道。
    “他們為什麽要包圍歸墟?”
    “難道是發現了幽骨鬼王……”
    這時巫錦城也走到甲板上,提醒道,“爾等忘了,我們第一次從歸墟離開,讓楚州修真界震動的傳言。”
    嶽棠接話,對著兀自茫然的眾人說:“後來我們第二次身在歸墟,恰好遇到楚州修真界集體出逃,他們為什麽要來?”
    因為聽說歸墟,啊不,迷蹤島秘境是個避災的好地方。
    秘境一日,外麵一年。
    於是楚州各大宗門拖家帶口的來了。
    後來陰差陽錯,楚州修士們差點卷入天劫,嚇沒了半條命,根本不敢繼續待,立刻跟隨著嶽棠等人離開了這個秘境。
    “楚州修士出逃之事,楚州陰司起初可能沒有察覺,事後必然要補救。”巫錦城再次提醒,陰司衙門對人間的管轄,遠不止凡人,還有修士。
    平時可能兩不往來,或者維持著一個香火麵子情,可是陰司衙門必然要知曉這一處治下有多少宗門,有多少修士,甚至是一個玩把戲騙錢的煉氣散修,也得“記錄”有數。
    楚州陰司的前任城隍韓龍星背離地府跑了,這一任城隍剛接大印沒多久,一州的所有高階修士就不見蹤影了,這還了得?
    哪怕楚州修士跑得再快,走得再隱蔽,時間久了,消息終歸瞞不住。
    然後楚州修士又在海上遭遇了變故,留下些許痕跡,陰司派遣一支鬼軍來追,再正常不過。
    “……為何是歸墟?”
    “伏火宗、蓬萊閣的諸位道友也不是易於之輩,他們可能放出了消息,有意透露‘迷蹤島秘境’,想絆住陰司的追捕。”
    嶽棠輕輕歎了口氣。
    楚州修士畏懼歸墟,覺得待在那裏百死無生,又見到歸墟底層那數不清的亡魂,更覺得這是一個“天坑絕地”,隨手把追兵填進去,太正常了。
    眾人聽完,這才恍然。
    “那,嶽先生,吾等現在如何是好?”
    眼睜睜看著陰司鬼軍進入歸墟,然後一去不回,引得楚州陰司徹底震動,最後被地府注意到歸墟的存在嗎?
    這好像不行啊!
    “無事,就是要多辛苦一番。”
    嶽棠按著額頭,哭笑不得的表示,“歸墟複雜多變,進了歸墟的鬼軍短時間內根本出不來,可以拖延。我們即刻去跟鬱劍仙匯合,解決了鬱劍仙身後的追兵之後,再回頭趕往歸墟解決這邊的麻煩,要讓楚州陰司與地府知道,我們‘為了救下楚州修士,盡屠了這支鬼軍’,隻要沒有知曉內情的鬼軍鬼將逃脫,迷蹤島就隻是一個秘境罷了,歸墟的秘密不會泄露。”
    眾人:“……”
    懂了,這是一個活沒幹完,第二個活已經排隊等著了。
    什麽時候,上陣殺敵也像木匠接活一樣,如此緊俏?
    不過他們怎麽覺得不對味呢?
    楚州修士想借歸墟玩一手金蟬脫殼之計,繼續逃亡。
    如果楚州修士是蟬,楚州陰司鬼軍是螳螂,他們是黃雀……怎麽這黃雀要如此累?要給蟬白幹活?不行不行,金蟬也別想跑了。
    一個青鬆派修士咬牙說:“請鄙派掌門與周宗主一起,‘說服’伏火宗主與蓬萊閣主。”
    那些大大小小的楚州宗門,也不必都留下,他們看不上全部,但是這保護費不交不行,必須給點表示,他們造反很缺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