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畫龍點睛 畫皮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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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嶽棠放走的不止是魚餌。
還有一群真心真意想搶升仙丹,又幸運地沒有死於自相殘殺,沒被巫儺們俘虜的修士。
他們倉皇逃離了那片海域, 把所看到的一切傳了出去。
當然他們在危機關頭的拙劣表現, 互相猜疑的爭鬥,都被刻意淡化了,或者含糊地帶過去。
他們說鬱岧嶢與南疆巫儺勾結,密謀設下陷阱殺害大量修士,他們描述著那座骨島京觀的恐怖,以及此等罪行是如何人神共憤,就差召集修真界同道開一個屠魔大會了。
屠魔大會什麽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們親眼見識了“南疆屍仙”的強大, 鬱岧嶢更是一個境界突破到地仙的劍修,誰人可敵。數萬鬼軍去了都是白送的,他們又不是活膩了, 為什麽要做毫無好處的事?
在這等懸殊的實力對比之下, 除非格外較真、放不下仇怨的人, 其他人選擇明哲保身也不會傷及道心。
何況他們還帶著一條更重要的消息。
——修真界潛伏著莫名的暗流。
否則要如何解釋一群名不經傳的修士,拿得出罕見符籙, 用得了失傳法術,駕馭得住珍貴法器乃至法寶呢?
這事的荒謬程度,就好似一群忍饑挨餓的村民,一邊咒罵老天一邊辛苦種地, 曾經家家戶戶都有存糧的地窖,現在米缸空空,隻有一點可憐巴巴的地瓜幹, 沒人舍得吃。
就算快要餓死了,也恨不得把存糧掰成數塊,小心翼翼地塞進肚子,怎麽可能吃一塊丟一塊呢?什麽,那些人拿的不是幹癟的地瓜,而是白麵饅頭,是肉餡炊餅?那他們肯定不是這個遭災多年的村子裏的人啊!
這幫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混進村子……混進修真界想要做什麽?
修真界式微,可以說是窮得叮當響,還有什麽值得圖謀?
眾人越想,越是驚駭。
——不管對方什麽來曆,他們都得罪不起,更無法抵抗。
這還有什麽可說的?立刻封閉山門,或者找個隱蔽的地方,不再插手修真界的任何事,免得遭受無妄之災,白送了性命。
人人皆有親朋故舊,這些修士要封鎖山門,總要給同道解釋兩句。
隻要這麽幹的人多了,那些沒去過骨島對傳聞將信將疑的修士就會盲從。
這也正是嶽棠的目的之一。
嶽棠有意要借此警醒那些貪欲上頭的修士,人間門不太平,暗流湧動,到處都是身份莫測之輩。
再加上他這個“南疆屍仙”橫空出世,雙管齊下,肯定能把夏州大大小小的宗門嚇得避世不出,逃過十萬大山的妖尊擴張,以及隨後那些天神鬼可疑勢力崛起之禍。
嶽棠是夏州人,雖然夏州宗門與南疆巫儺有過一次恩怨,但是他對夏州修真界沒有什麽特別的惡感。
三界危難在即,這天下道統,能存一分,就多存一分罷。
再多的事情,嶽棠管不了。
他一己之力,沒法救下整個修真界。
嶽棠的精力已經挪到了別處,他盯著那些魚餌的落處,督促巫儺與修士們緊鑼密鼓地修建骨島,等待著即將上門的妖尊。
“這是‘屍仙’身上的所有符籙,道友看看,可有什麽能改進的地方?”
嶽棠認真地問,巫錦城就盤膝坐在他對麵。
周圍是幾個精修鬼籙的青鬆派修士,眾人對著中間門懸浮在半空中的複雜符籙左看右看,手裏比比劃劃,時而搖頭,時而讚歎。
跟他們相比,嶽棠就顯得正常多了,而且可以直接上手修改。
同時嶽棠指著重重符籙裏的銜接處,闡述個中玄機,毫無保留。
巫錦城不由得想到昔日與嶽棠紙鶴傳書,交流敕封感悟,凜冽如鋒的眉眼就柔和了幾分。
“嗯?”
嶽棠察覺到巫錦城的氣息變化,以為巫錦城看出了什麽問題,連忙停下,攏袖坐等巫錦城對符籙的指缺補全,眼神期待。
巫錦城:“……”
好在巫錦城有真本事,無論何時,都不會讓道侶失望。
巫錦城抬起手,輕描淡寫地挪走幾個符籙,在符陣失控崩毀之前,再逐一添上新的。
巫錦城在符籙之道上的造詣沒有嶽棠高,至少徒手畫符是不行的,所以被他續過的陣型光華黯淡,真元流轉時斷時續,青鬆派修士看不出精妙之處,紛紛詫異,或是麵帶苦思。
唯有嶽棠不同。
他立刻碰觸符陣,就似探手入水,摸魚捉蝦。
先是順著那些改動過晦澀路徑仔細摸索,沒有半分懷疑,然後逐個“拎”出符籙“檢查”,最後一塊符籙被撬起,符陣忽然湧出無盡黑霧,驚得青鬆派修士一個倒仰。
“這是——”
“隱有鬼神敕封之感啊!”
菘藍長老雙手箕張,胡須亂抖,差點撲上去。
他畢生鑽研鬼籙,期盼得就是竊取鬼神之威,如今這個符陣看上去竟然像真的一樣。
“不夠,虛有其表罷了。”巫錦城繼續改動。
嶽棠隨之跟上。
兩人的動作越來越快,眨眼間又對符陣做了上百次的修改、
符修們看得眼花繚亂。
菘藍長老恍惚間覺得這是一盤棋,一者正在對弈。
他揉了揉眼睛,抬頭再看,那奇特又精妙的符陣大致已成,隻剩下細節尚未完善。
“……這不是鬼籙,這部分像天符。”
青鬆派修士赫然發現所有符籙都變得似是而非,仔細看能認出端倪,也知曉那個符籙的作用,可是符籙的另外一部分跟他們所學截然不同。
“差不多了。”嶽棠放慢動作,滿意地看著這個懸浮的符陣。
他伸手一招,順勢把符陣“套”在了身上。
瞬間門,他的膚色轉為漆黑之色,長發無風自起,糾纏著灰色屍氣。
同時又有一股古老幽深,隱隱帶有暴戾混沌意味的氣息。
菘藍長老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全部過程,他差點以為自己誤入秘境,真的遭遇了某具神秘又可怕的屍傀。
“多謝巫道友指點迷津。”嶽棠像模像樣地拱手。
“還是虛有其表,不過這次更像屍仙。”巫錦城仔細端詳嶽棠。
後者輕咳一聲,移開目光,召出水鏡擋在兩人中間。
嶽棠先摸摸頭發,又摸自己的臉,最後抖了抖身上的袍子。
“屍氣變淡了。”
“無礙,骨島的法陣與屍傀會製造源源不絕的屍氣。”
菘藍長老這才回過神,連忙追問兩人是怎麽做到的。
特別是那股疑似蠻荒妖獸的暴戾氣息。
“這些時日,巫儺都在煉化秘境帶出的屍傀,其中一些妖獸有古天神的血統,皮毛骨骼上有天生的符籙,我把它們加了進去。”嶽棠試圖做出一個凶戾的眼神,但是沒有成功。
他沮喪地看著水鏡,改成麵無表情的冰冷模樣。
菘藍長老情不自禁地一哆嗦。
“但是,這符陣的結構……”
菘藍長老又看巫錦城,妖獸屍傀不可能附贈一個完整的符陣吧?如果有的話,嶽棠根本不用傷腦筋,直接用那具威力強大的屍傀不就行了嗎?
菘藍長老記得,新符陣是巫錦城一手布下的。
如同棋局,沒有巫錦城,嶽棠未必有後麵的思路。
麵對菘藍長老的探究眼神,巫錦城淡淡地說:“吾曾破楚州城隍布下的鬼域,此符陣就是效仿其中精髓。”
青鬆派修士們啞口無言。
那是比不了,他們隻看過譚屠身上的陰司屬神敕封,人還是嶽棠帶回來的。
巫錦城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玉符,遞給嶽棠:“諸多心得,都在其中。”
嶽棠好笑地看著符修們的眼神隨著玉符來到了自己手上,他有意後退一步,符修們的脖子就跟著伸長一分。
“待我看完,會給朱丹掌門。”嶽棠安撫。
菘藍長老搓著手,吭哧吭哧地說:“這,鄙派掌門主修天符,鬼籙之道應該先給老道一觀。”
“給你們青鬆派長老一人發一份。”嶽棠眼都不眨地說。
他根本不會直接把巫錦城的這塊玉符交出去。
他會另外找空白玉符,用神識複刻,多幾份也無所謂。
看著滿臉雀躍的青鬆派修士,嶽棠有些惆悵,青鬆派不愧同為楚州宗門,都這麽容易糊弄,楚州出身的修士大概隻有劍修比較難騙吧!
“……嶽先生,待我們功成之日,說不定可以造出一個真正的鬼神。”菘藍長老興奮地說。
嶽棠歎了口氣,語氣寬和地提醒:“敕封的關鍵是由天庭地府掌握的,無論我們如何感悟,甚至模仿得一模一樣,最終隻能得到一些未被禁錮的鬼神之力。”
就像巫錦城說的,虛有其表。
青鬆派對天符鬼籙的精修,其實是一條死胡同。
天下符修皆是如此。
低端的符法隨便用,稍微厲害一點的,就隻能投入相關的神靈麾下,才有機會獲得對應的天道之力,繪出神符以及更高深的法陣。
不過,這是過去以及現在的情況。
將來,那可不一定。
嶽棠對著水鏡沉吟片刻,始終覺得缺了什麽。
水鏡泛起波瀾,隨即破裂。
一隻手伸過來,在嶽棠的額頭上畫了幾道。
嶽棠一動不動。
巫錦城從容地縮回手,重新召出水鏡,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嶽棠低頭望去,隻見額頭與眼角多了深紫色的詭異線條,不像符籙,更似妖獸皮毛上的花紋。
上古之時,很多天神具有人類的外表,同時還兼有野獸的特征。
甚至像人的程度也各有不同,比如人身蛇尾,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而人身豹尾的妖神,隻是比普通人類多出一條豹子尾巴。
野獸特征多的,可能像饕餮一樣,隻有一張人臉,別的都不相似。
那種僅有獸耳,獸尾的妖神,很容易被誤認為人。
如果僅僅是一具屍骸,一具疑似古天神的遺蛻,那麽它的完整性是很難判斷的,它的軀體有毛發嗎?它有翅膀與尾巴嗎?是真的沒有,還是被人斬斷,亦或死後脫落?這個問題不搞清楚,就絕對不可能知道“南疆屍仙”的來曆。
此時水鏡裏的“人”,森冷無情,周身隱含著混沌暴戾的氣息。
“它”的眼睛是純然的黑,沒有一點眼白。
像要吞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