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風雨欲來 野心勃勃者已經入局明哲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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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東明府, 岩縣。
縣衙裏燈火通明,差役們滿臉驚恐地看著那個在縣衙大堂桌案上啃食著血肉的妖怪。
尖牙利爪,渾身黃毛, 在火光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它顯然十分厭惡這些光亮, 對著眾人嘶吼了一聲。
腥臭的怪味迎麵撲來,差役們幾乎暈厥,紛紛後退。
還有人丟下兵器, 狼狽逃走。
“救命!”
桌案底下還有一個富態中年人,他滿臉鼻涕跟眼淚,哆嗦著伸出手:“別, 別走, 快把本官救出來啊!”
一塊血淋淋的肉掉在他手上。
仔細一看, 那還是半個耳朵。
縣令像是被火燙到一般,急忙甩開,撅著屁股拚命往裏縮。
黃毛妖怪低下腦袋,齜牙衝著他一笑。
“啊——”
縣令閉眼慘叫。
黃毛妖怪正要把這個一看就很肥美的獵物抓出來,忽然感覺到後背一痛。
它茫然轉頭, 拽下了一張正在燃燒的黃符。
正是這個不知道怎麽飛到它背上的玩意,燒禿了一小塊皮毛, 還燙疼了它。
“符籙?”
黃毛妖怪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它的喉中橫骨剛煉化不久, 也不會變成人形, 所以下山沒多久就被凡人發現了。
雖然它是十萬大山裏的一個小妖,本事低微, 但也聽說過修士的符籙,那是一種威力可怕的法術,有的可以帶著人飛起來,有的可以把敵人燒成灰燼, 還能召來天雷。
符籙就是一張紙,上麵用朱砂畫出紅色的奇怪痕跡。
千萬不能碰,看到都要繞著走!
這是妖怪們私下裏交流的保命良方。
此刻黃毛妖怪認出符籙的那一刻,驚懼地叫了一聲,急忙把黃紙丟開。
符籙瞬間燃燒,像一團火飛落,點燃了某個差役的衣服。
這引發了新的混亂,所有人瘋狂逃離縣衙大堂。
一道光穿過人群飛來,啪地一下結結實實貼在黃毛妖怪的胸口。
黃毛妖怪的身體晃了兩下,很快就穩住了。
“……暈眩符也沒用嗎?”
熊捕快納悶地嘀咕。
明明之前很好使的啊!都很有效啊!
雖然他隻學了三年,但是這些不難的符籙都在夢境裏被王道長摁著頭“教”會了啊!
烈火符可以在一瞬間爆開,暈眩符會讓人失去意識,這是低等符籙裏麵最具攻擊性的兩種符籙了,克製鬼魂的符籙對活物不起作用。
熊捕快沒辦法,又扔出了幾道烈火符。
——都是早先畫好,放在腰間革囊裏的,現畫現用,他可沒有那個本事。
黃毛妖怪從驚慌逐漸變得鎮定,它惡狠狠地望向穿著公服的熊捕快。
在它看來,這個人類大概是偷了修士的東西,根本不會用,要不然怎麽厲害的符籙隻能給它造成微不足道的傷害呢?
黃毛妖怪怒吼著撲向了熊捕快。
妖怪的速度何其快,熊捕快隻是個煉氣期,不可能避開。
距離一旦拉近,無論是什麽符籙都沒用。
“嗯?”黃毛妖怪鼻子聳動,深深吸了口氣。
多麽充沛的血氣啊!
眼前這個人類的精氣神三者都美味到了極致,黃毛妖怪瞬間覺得自己之前啃吃的血食都不香了,它忍不住露出了垂涎之色,張開了腥臭的嘴。
“砰。”
黃毛妖怪整個飛了出去,背部撞上了縣衙大堂的房梁。
它痛得慘嚎一聲,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迎麵又是一個缽大的拳頭。
熊捕快一臉晦氣地把黃毛妖怪打得鼻青臉腫,暈暈乎乎。
什麽?妖怪的骨頭硬,皮毛結實?那就掄起來往地上砸,往牆上甩。
就這樣不知道揍了妖怪多久,熊捕快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了手。
揉揉拳頭,妖怪就是太經打了,揍得手都疼。
熊捕快一轉頭,赫然外麵的柱子牆壁後麵藏著十幾個腦袋——是縣衙的差役與捕快,他們在對上熊捕快眼神時,嚇得蹲了下去。
隻有一個幹瘦的老頭,輕咳一聲,表情古怪地走了出來。
“柳師爺。”
熊捕快低頭看自己提在手上的黃毛妖怪,豪爽地說:“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柳師爺抽了一下嘴角,想那長生觀的王道長是何等人物,怎麽就把道統傳給了這等粗漢呢?符籙還沒拳頭管用?王道長要是看到了恐怕會痛心疾首。
不過這樣一來,沒有人會發現熊捕快的秘密。
妖怪是被熊捕快打暈的,會點燃的符紙上有硫磺碳粉,江湖小把戲!
什麽真傳之符,不存在的!
就像從前那樣,就算有人撞見熊捕快用朱砂畫符,也覺得這是熊捕快突發奇想瞎折騰,縣令都說熊捕快這麽個草莽漢子居然想學道士畫符,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柳師爺滿心疲憊,這是什麽程度的偽裝啊?
——什麽都不用裝,也不用藏,更不必說謊,所有人都不相信熊捕快在修煉。
據熊捕快所說,好像再過一兩年,他就能築基入道了。
那可是築基啊,柳師爺難受得像是喝了一缸醋。
柳師爺掌握著一點通陰的法門,這是他坐穩岩縣師爺的看家本領之一,其實每個地方都有神婆方士會這套,這一行說得好聽叫做溝通陰陽,難聽話就是幫陰司鬼吏送錢找錢的人。
他們本身修為很淺,甚至毫無修為,可是他們從鬼差口中聽到了許多凡人不知道的事,比如附近有哪些修真宗派啦,修士的實力深淺等等。
柳師爺知道凡人一旦築基,記載名姓的那一頁就會自動從生死簿上飛出來,另外歸檔。
這是真正的超凡脫俗!柳師爺怎麽可能不羨慕。
“唉。”
柳師爺歎氣,他早就請相熟的鬼差看過,他沒有修煉的天賦。
所以他就是在心裏酸幾句,不會真的看熊捕快不順眼。
有時柳師爺還很慶幸這個接了長生觀道統的人是熊捕快,這總比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好啊,譬如現在,妖怪鬧事,都不用柳師爺費心去尋高人,熊捕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事解決了。
隻見熊捕快拔|出腰間佩刀,對著黃毛妖怪的脖子就砍。
第一下沒砍進去,妖怪驚醒,熊捕快硬生生地踩住妖怪的胸口,用血在刀上畫了幾筆,然後使出蠻力揮砍。
妖怪的腦袋咕嚕嚕地滾了出去,屍體很快變成了原形。
是豺。
躲在桌案
“快救縣尊大人!”柳師爺對著後麵喊。
差役們磨磨蹭蹭地跑過來,個個看熊捕快的眼神就跟看魔神似的,都繞著走。
熊捕快用靴底擦了擦刀,還刀入鞘,大大咧咧地說:“沒事了,我回家睡了,大半夜的折騰……對了,你們小心抬人,別壓著縣尊大人,還有你,快去西城請大夫!”
他這麽一副打死妖怪比殺一個江洋大盜還容易的樣子,理所當然的讓人滿腦子空白,又把眾人指揮得團團轉,更有柳師爺壓陣,差役們不由自主地聽從了。
熊捕快不著痕跡地退到柳師爺身邊,低聲問:“最近城裏妖氣衝天,好像來了不少妖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公然吃人,還跑來大鬧縣衙的,黃毛妖怪倒是第一個。
熊捕快擔心別的妖怪效仿。
他符修未成,單靠拳頭可解決不了幾個妖怪。
“確實很怪,這些小妖按理說是不應該有膽子從十萬大山跑出來,還是跑到人間縣城撒野啊!”
柳師爺掐著胡須,愁眉苦臉地說,“最近陰司好像也有異動,昨天我燒了很多紙錢,擺了一晚上的供奉,都沒有鬼差來接,奇哉怪哉。”
楚州赤陽府。
洪江奔流不息,水勢浩浩蕩蕩,似接天穹。
堤壩上站著一個錦衣公子,惆悵著注視著這片江水。
“長德公。”
一個沙啞的嗓音忽然冒出,是個披著黑袍的巫儺。
如果嶽棠在這裏,就會發現這個巫儺的氣息很奇異,他的存在感很低,就像一團陰影,當他開口說話時,就似陰影扭動著活了過來。
“是你啊,圖真。”錦衣公子搖身一變,恢複了老者的模樣。
那個巫儺很不讚同地說:“長德公,地府已經下了嚴令,讓所有陰司官吏不得離開衙門,您還要跑出來,一旦招來楚州城隍乃至地府的注意,事情就麻煩了。”
長德公笑了笑,繼續看著江水:“老夫活著的時候每年都要來看水勢,擔心潰堤,死後亦是,如果不來,心中如何放得下?”
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堅毅,冷硬。
“閉門不出,不許插手任何事……多麽熟悉的命令,他們是要水淹赤陽府乃至楚州嗎?!老夫絕不允許!”
“這不是針對赤陽府的命令,我走了一趟夏州,那邊也是如此。”圖真一板一眼地說,“這可能是九州,是整個人間,天庭也好地府也罷都不會發起這樣規模的大災,隻有天道。”
長德公愣住了。
“巫錦城怎麽說?”
“野心勃勃者已經入局,明哲保身者深藏不動,地府陰司這一次不是為了推動天災填補六道而封閉,其實是保存實力。三界將要大亂,在那之前,吾等還需蟄伏。”
“哈哈。”長德公忽然大笑,“那你說,似老夫這般,串聯起九州上百座陰司的官吏,是否也是等著入局的梟雄?”
“不。”
圖真果斷搖頭,“您沒有這個心思,要幹這件事的是我家首領,是他派我前來,跑遍陰陽路做這件事。您提供了名單,而被我說服的那些陰司城隍與屬官沒有忘記自己曾經是人,更敬重長德公您的人品威望,這才答應伺機而動,如何能說是我的功勞您的野心呢?”
“你啊!”長德公笑得更厲害了,他指著巫儺圖真說,“南疆竟然能出你這麽一個奇才,哪有口舌如此利索的巫儺?”
“我以前是南疆大軍的傳令官。”圖真輕咳一聲,就算所有巫儺都是啞巴,他也不可能是。
“老夫一度以為你是嶽先生的屬下,而不是巫錦城的。”
“首領與嶽先生……”
其實很相似。
圖真咽下這句話,沒有說出來。
數年前,圖真每天都在為南疆孤立無援發愁,沒想到嶽棠來楚州一次,從長德公開始打下根基,盟友從天而降。
現在,嶽棠幾乎拐走了所有楚州修士,而他也不負首領所托,狠狠挖了地府陰司的牆角。
對了,嶽棠好像還不知道有這事。
圖真心想,首領也是能瞞,難道打算事成再告訴嶽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