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心魔作祟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字數:6753 加入書籤
嶽棠感覺自己在被雷光淩遲切割, 又像有許多匹馬拽住他的身體朝著四麵八方蠻力拉扯。
這就是神魂意識在天罰之下承受的壓力。
這就是劫雲最中心的恐怖景象,三界的普通生靈,頃刻間就會化為飛灰。
修士與妖獸可以多支撐一段時間,他們的軀體與魂魄會逐漸布滿裂痕, 然後粉身碎骨。
天罰是不會留下屍骸的, 隻有一捧塵土。
但是眼前這等規模的天罰, 幾乎要把一座山自人間抹去,一捧塵土不可能, 留下的大概是一處沙漠,誰又能想到每顆塵沙, 都曾是山林的一部分呢?
是那些沒能及時逃走的飛禽走獸遊魚蛇蟲, 是葳蕤草木嶙峋山石, 是曾經被楚州詩人寫下的華美詩賦……當它們靜靜地躺在深壑之下,風卷起細沙,汙了路過之人的衣裳鞋履,誰會知道它們昔日的模樣呢?
千百年後,這些塵沙更是連一聲歎息惋惜都得不到,沒人記得它們的無辜遭難,故事與傳說裏永遠彰顯的是天庭的威嚴, 天罰的恐怖。
至於那些逝去的、不複存在的鮮活生命美好風景,誰會在乎?
無論死了多少人, 毀去了多少東西,埋葬了多少骨骸與血淚, 都不會被人記住。
除非……有人活著。
隻要有一個親身經曆者活著,天罰就是個笑話。
如果這個人還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天庭也要淪為笑話,更有無數人為這片砂礫痛心疾首, 時時提起。
他要活下去,活著記住這一切,並且用自己的存在,逼迫三界永遠記住這個地方。
楚州,茂青山。
嶽棠眼前出現了幻象。
一會兒是東明府大災、幹裂的黃土、隻剩一口氣的人與滿懷怨恨的厲鬼。
一會兒又是這片山林在他眼前逐漸化為荒蕪虛無的景象。
就像在提醒嶽棠,如果不是他恰好路過這裏,遇上天罰,這裏本不該有這般慘狀。
如果隻是普通的天劫,山林中的生靈都有足夠的時間逃生,當劫雲散去,還會降下靈氣充沛的金風雨露,漆黑的大地很快就會恢複原狀。
但天罰是不同的。
……
“何等的卑劣。”嶽棠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模糊的字。
他在冷笑,他剛才忽然升起的愧疚,是被一股力量喚醒的,像潮水一般衝擊著他的道心。盡管合情合理,都是他會在意的事,會想起的過往,可是那種沒頂的強烈情緒與莫名浮現的幻象,分明是想讓他失去冷靜被憎恨不甘攪亂腦子,這是心魔作祟。
無形無相,無聲無息,遁入修士內心的魔念。
據說它們曾經是魔,但為天道不容,無法存在於三界,死後化作了破碎的魔念,誓要與三界為敵,仙神也好修士也罷,都可能受到心魔的攻擊。
尤其是在突破瓶頸、遭遇劫數之時,心魔一定會趁虛而入。
而飛升成仙,更不可能例外,天雷之後就是心魔劫——隻有渡過這一劫,心魔退去,道心不亂,才能真正踏上登仙路。
“哈、哈哈。”
嶽棠低笑。
他遇到的是天罰,可不是天劫。
心魔依然出現了,心魔不懼這毀滅一切的恐怖氣息嗎?殘存的魔念,既然記得報複三界襲擊修士,怎麽不知道趨利避害呢?
留在他的身上,是要跟他一起被天罰劈成齏粉嗎?
嶽棠忍住神魂的痛楚,驟然伸手抓住了那個隱藏的心魔。
心魔發出一聲慘叫。
這塊魔念比較大,保留的意識也比較多,不是單一的惡念,它甚至傳遞出了不敢置信的情緒。
“我見過真正的魔。
“我很熟悉魔的氣息。
“我知道你們究竟是什麽東西。”
嶽棠一邊說,一邊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心魔。
雖然把巫錦城也歸為“東西”有點不太好,但是嶽棠確實很了解魔。
區區魔念,在旁邊悄悄影響自己也就罷了,嶽棠被天罰雷光折磨著,確實沒有辦法分心注意到周圍,可是心魔還想侵入他的神魂繼續作祟……嗬,他就算睡著了都能感覺到!
任憑你心魔如何無形無相,終歸還是魔的一部分。
“爾等隻是受天庭驅使的可憐蟲。”嶽棠再次伸手,十幾個隱藏的魔念慘叫著掙紮。
它們都與修真界所說的心魔不同,意識清醒,能判斷形勢,會感到恐懼,剛才見勢不妙還準備逃走。
一看就是天庭特意挑選,必要時候放出來的“暗殺者”。
“或許你們曾經屬於某個對抗天帝的魔,值得尊敬;或許你們的原身跟天神也是一路貨色,隻是成王敗寇,淪落至此……不管是哪種情況,想必都不願意成為天庭豢養的走狗,我便送你們一程。”
嶽棠麵無表情地掃清了所有心魔。
慘叫聲驟停。
嶽棠感覺到腳邊有東西在努力吸納心魔消散的魔氣。
他愕然低頭,這才發現地上還有一株野山茶。
它的植株很矮,初生不久,沒有花苞,僅僅長了幾片葉子。
它很不起眼,隻是運氣好,恰好生在嶽棠身後的泥土裏。
它沒有長腳,想跑也跑不了,更不存在逃命的念頭。
天罰雷光吞噬了一切,隻剩下這點泥土與這株野山茶,巧合地被嶽棠庇護了。
嶽棠神情複雜,天罰雷柱正在成形,到時候他自身難保,怎麽可能顧及到這株野山茶,它的僥幸隻能延續短暫的時間。
可是萬物眾生,縱然沒有靈智,也會本能地抓住一切求生的機會。
——哪怕最終還是失敗化為塵土,它們也不會有分毫遲疑。
野山茶在拚命地吸納魔氣。
它不是妖怪,它就是這山中一株平平無奇的野草灌木,根本吸不到多少。
嶽棠的手指微微一動,讓更多魔氣流入野山茶之中,野山茶的根莖葉片瞬間變得漆黑,躥高了三尺,生出許多血刺,更加賣力地吸納魔氣,也牽動了雷光。
不過嶽棠在,雷光都被引走了,瘋狂地纏繞在嶽棠軀體上。
嶽棠並不在意,天罰的主要目標就是他,遍布百裏的毀滅雷霆也是為他降下,全都是奔著他來的,無非時間早晚。
“嗯?”
嶽棠抬頭直視劫雲。
他看不到黑雲之上的仙人,卻能看到穿梭在劫雲之中的劍修。
劍修們使出渾身解數,拚命地攻擊劫雲。
但是隻有鬱岧嶢能勉強削弱一部分雷霆,其他人更像是在做無用功。
“你們快走!”嶽棠嘶聲高喊。
鬱岧嶢聽到了,沒有理會。
高垕也聽見了嶽棠的聲音,其他劍修陸續有了反應。
“不,嶽先生,這可是天罰,很多年沒見了,這不趕個熱鬧?”
“一回生二回熟,以後肯定還會遇到。”
“天庭那群癟犢子,來啊,爺爺正愁沒得異火練劍,這天雷也能一用。”
嶽棠根本分不清他們誰是誰,神魂意識承受著雷光撕裂的痛苦,無法仔細探查,而劍修們人人都焦黑冒煙,也就鬱岧嶢的頭發還幸存著。
“走!”嶽棠再次催促。
劫雲的範圍太大了,劍修就好似在水麵上戳出坑洞,很快就被別處的水流填平。
而且天罰雷柱已經清晰可見了。
漆黑的劫雲飛速剝離,天地之間隻有這道恐怖的雷柱
就似一頭太古凶獸緩緩爬出泥沼,泥漿爭先恐後地從它身上滑落,刺目耀眼的金光開始展露。
“該死。”
高垕感到自己渾身骨骼都在劈裏啪啦作響,他毫無抵抗之力地被雷光吸了進去。
千鈞一發之際,鬱岧嶢提著高垕的脖頸,飛了出來。
其他劍修也在這天地之威下無法施展任何法術,被迫下墜。
天罰雷柱以勢不可擋之姿劈落——
距離終焉,隻餘刹那。
嶽棠不斷地提升著自己的神魂氣息,釋放著自己的力量,準備最後搏命的一擊,他不知道勝負如何,他也沒想過勝負,他的氣息渺小,完全不似能存活下來。
嶽棠心中毫無懼意,澄澈清明。
他甚至覺得雷光加諸在神魂上的痛苦,也是在在剝離他身上的“外殼”。
必須隱藏身份的憂慮、擔心被揭穿偽裝的慎重……對骨島勢力的在意,怎樣讓所有人站在一起,應對三界劇變……
種種顧忌,處處思慮,都被強勢剝離了。
隻剩下最初,亦是最堅定的信念。
“我要納天地沛然之氣,修神鬼莫測之術,得真正的逍遙無拘之道。
“我要尋求東明府大災的真相,質問陰司地府,質問天庭。”
“我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嶽棠的氣息在急劇攀升。
然而在天罰的恐怖威壓籠罩下,沒有人發現。
鬱岧嶢護住狼狽不堪的劍修們,焦急回望。
西檾上人在遠處旁觀,冷笑連連。
長德公揪斷了胡須,想要施法救之,卻無法突破天罰屏障。
更多的散修、妖怪、大能者被天罰的聲勢驚動,悄悄藏在更遠處探頭探腦,心驚膽戰地看著雷柱。
楚州的凡人們嚇得跪倒在地,默念著神仙保佑。
……
“還沒好嗎?”
“快了。”
朱丹掌門剛說完就昏厥在地。
青鬆派修士也接連倒下,巫儺們用黑袍卷住他們,飛快地退後。
無數符籙懸浮著,巫錦城麵無表情地撕開了陰陽路,撲麵而至的雷光讓黃泉路怨魂驚懼後退。
可是它們被更多的巫儺攜裹著,投入符籙大陣,又匯聚到巫錦城手中的魔劍上。
魔劍的血腥氣更濃。
巫錦城提劍縱身一躍,來到被雷光摧毀得一塌糊塗的荒土之上。
天罰欲降,無盡魔氣流向嶽棠。
嶽棠驀然睜眼。
雷光竟被驅除了他身周三尺。
趁著這個空隙,一柄漆黑的長劍伴隨著魔焰落入嶽棠手中。
同時他感覺到那熟悉的魔,侵入了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