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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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章是個挺有耐心的人,哄起人來更是,他哄人時也不是為了騙財騙色,就隻是單純地想那個被哄的人高興,今天,他就想讓孟庭靜高興,因為孟庭靜解了他的心病,也讓他很高興。
    “海洲的館子我都不熟,司機說這裏好,你來過嗎?還合口味嗎?”
    “沒有,”孟庭靜語氣有些生疏,像是剛學會說話不久,還不大會組織語言,“我不常下館子。”
    “這樣……”宋玉章溫和道,“因為忌口多?”
    “不是,”孟庭靜忽然感到了煩躁,他挑起眼睫,不耐煩道,“你管那麽多呢?”
    宋玉章握著菜單牌子,悄無聲息地笑了,目光落下去,一副縱容他鬧脾氣的模樣。
    孟庭靜心煩意亂,覺著自己這樣有些任性不講道理,他心中悚然一驚,心道:“我是娘們嗎?”
    孟庭靜又看向宋玉章,宋玉章正仔細地察看菜單,孟庭靜在他的從容中後知後覺地又發現了個新狀況——這混蛋該不會把他當女人哄了吧?!
    那也不對,他跟陳翰民好過,陳翰民也不是女人,就是個小白臉嘛!
    孟庭靜思緒一頓,腦海中倏然轟隆隆大車碾過,回憶宋玉章與他在船上相遇時起的種種——這人一睜開眼睛便寶貝兒親愛的亂叫,捏他的手指拍他的臂膀,對他說話態度總是曖昧而奇異,故意地惹惱他,又降低身段地來哄他,這樣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
    所以……宋玉章現下這是看上他了,在拿他當兔子哄?!
    “我圈好了,你瞧瞧還有什麽要加的,或者你不喜歡的,就刪去吧。”
    宋玉章將單子點在桌上平推了過去。
    孟庭靜一動不動,整個人仍沉浸在被當兔子哄的震驚中,目光遲鈍地落在了桌上的單子上,宋玉章的手按在上頭,修長白皙若美玉,孟庭靜目光寸寸上移,一直挪到宋玉章臉上。
    宋玉章神情溫柔,麵上帶著笑,他天生一副風流模樣,不笑尚且勾人,笑起來更是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孟庭靜受驚了般挪開目光,險些拔腿就走,幸而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立即又鎮定下來,坐得穩穩當當,隻眼神瞟了瞟,姿態是擺出來了,可又立即恍然驚覺自己這樣很像是刻意拿喬的兔子做派,於是坐直了探身過去拿起了菜單。
    “就這樣吧。”
    “好。”
    宋玉章招來店員遞上單子,店員是個白俄小夥,皮膚慘白臉頰上一大片粉色的雀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宋玉章,宋玉章見他相貌特殊,也多看了兩眼,白俄小夥在他的目光中露出了一口雪白齊整的牙齒,別人笑,宋玉章自然也回了個笑容。
    孟庭靜手掌擱在膝頭,冷眼旁觀著兩人對視微笑,心裏是一百個一千個的不舒服,在心中冷冷道:“又在發騷。”
    宋玉章收回目光,毫不厚此薄彼地也對孟庭靜笑了笑,孟庭靜原本是想哼上一哼,然而心中記掛著自己不能在宋玉章的哄騙中淪為個兔子脾氣,所以他也笑了,笑得很不在乎。
    館子挺正宗,上來的菜,宋玉章道道吃不慣,不是又鹹又腥的魚,就是紅得像血的湯,一喝,酸不酸甜不甜,味道很怪異,切好的麵包一片片嚼在嘴裏像嚼石頭,旁邊配了醬,宋玉章不敢碰。
    孟庭靜吃飯時一個字都不說,一點兒聲沒有,喝湯也沒聲,刀叉勺落在餐盤裏都是幹脆利落“嚓”的一聲,用餐動作具很優雅,讓宋玉章大飽了一回眼福,飯雖難吃,所幸秀色可餐,宋玉章喝著唯一能入口的湯,心中無奈地想。
    又是“嚓”的一聲,孟庭靜放了茶杯,抽了隨身的手帕擦手,眼梢看向宋玉章,麵無表情道:“真他媽難吃。”
    宋玉章正在喝那又酸又甜的湯,聞言險些沒噴出來,他咳了兩聲,趕忙拿了手帕擦嘴,擦幹淨後,他微垂下臉,眼睫上翹著扇了兩下,衝著的是孟庭靜的方向,孟庭靜翹著一條腿,遲疑了一會兒,受了他的暗示,也微微垂下臉,向他的方向靠過去。
    “孟兄,我也覺著這菜不大合口味。”
    宋玉章聲音壓的低低的,話中帶笑,孟庭靜看他一眼,見他眉眼齊彎,緊繃的嘴角也鬆了鬆,“你故意害我麽?”
    “冤枉,孟兄,我等了一下午就專程候著請你吃這一頓,怎麽會故意害你?”
    等了他一下午……
    孟庭靜目光犀利,“真等了我一下午?”
    宋玉章怔了怔,“自然。”
    “在哪等的?”孟庭靜咄咄逼人。
    “沈家巷子。”
    “那兒?”
    “賭了一下午的棋,輸了五塊。”
    宋玉章語調始終輕快而活潑,且帶著一股同他說悄悄話的親昵,孟庭靜簡直無法狠下心來生氣,他瞥了宋玉章一眼,道:“在沈家巷子賭什麽都贏不了,知道為什麽叫沈家巷子嗎?沈家人管著的。”
    宋玉章笑了笑,“知道,隻是窮極無聊,多謝孟兄關心。”
    孟庭靜心道:“誰關心你啊往自個臉上貼金,哪涼快哪死去吧!”
    付了賬,給了小費,兩人一起出了餐廳,剛出餐廳,孟庭靜便去盯宋玉章的手,宋玉章的手正在收錢夾,察覺到孟庭靜的視線後,動作便頓住了,瞥眼望向孟庭靜,目光中作出了疑惑。
    孟庭靜似笑非笑道:“五爺,夠大方啊。”
    宋玉章思索片刻,笑了,“飯不好,人不錯。”
    孟庭靜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他。
    宋玉章放好錢夾,“走吧,孟兄,我送你。”
    孟庭靜實際已將滿腹的猜忌懷疑按捺了一晚上,此時終於忍不住露出了譏諷的原型,“今天給我買蛋糕,請我吃晚餐,送我回家,明天呢?明天是要請我看電影,還是跳舞?”
    宋玉章沒有這方麵的計劃,但既然孟庭靜主動提出來了,他沉吟片刻,笑了笑,“都隨你高興。”
    孟庭靜憋了一口氣,心中火燒火燎的,他側了臉,半個人擋住了他身後的光,他低低地冷笑了一聲,語氣刻薄毒辣,“宋玉章,你算個什麽東西來安排我?”
    宋玉章被他毫無預兆的翻臉弄得一怔,他轉頭眼對眼地看向孟庭靜,從孟庭靜的目光中覺察出一股火熱的暴戾與陰狠,喜怒無常的人他不是沒見過,可孟庭靜這火氣也來得太突然了些。
    他全都順著他,孟庭靜也還是不高興麽?
    宋玉章的情人幾乎都是一色的漂亮公子哥,他哄人哄的得心應手,哄出了一成不變的章程,因實在不必費什麽力氣,他那張臉就足夠使用了。
    碰了釘子的宋玉章一點也不惱火,他的癖性便是這樣,柔軟的時候是尤其的柔軟,堅硬的時候自然也是格外堅硬,對於孟庭靜,他依舊隻是來軟的,因為沒有任何動硬的必要——孟庭靜是他的恩人,再生父母之一。
    宋玉章收回了目光,一言不發地拾級而下,白俄餐館頂上紅豔豔的燈照透了他的麵頰,孟庭靜看著宋玉章上了車,宋家的車走了,他仍站在餐館門口不動。
    白俄小夥子出來倒垃圾,見個人站在自家餐館門口,說了句驅趕的話,門口的人一回頭,眼神既毒且狠,又把他給嚇住了,低頭用家鄉話說了句“有怪病的男人”,他話音剛落,對方便用極為標準的俄語道:“你找死?”
    白俄小夥子嚇得又跑回了餐館。
    孟庭靜罵跑了宋玉章,嚇跑了白俄小夥子,在香氣飄散的餐館門口皺眉低罵了一聲,“真他媽難吃!”
    上車之後,孟庭靜火氣愈來愈盛,他反躬自省,悲哀地發覺自己晚上的表現竟是無一處不像兔子,還是個喜怒無常任性刁蠻的兔子!
    “老何!”
    “哎!”
    “換道,去宋家!”
    “少東家,您的意思是追上前頭宋五爺的車?”
    “……”
    孟庭靜忍了忍,低聲咆哮,“你少廢話!”
    司機快馬加鞭,急追而上,孟家的車很快追上了宋家的,司機鳴了兩下喇叭,宋家的司機被嚇了一跳,往外頭鏡子看了一眼,立刻就認出了後頭孟家的車,忙喊了一聲,“五爺,孟二爺追上來了。”
    正閉目養神的宋玉章睜開了眼睛,臉扭向車窗,外頭天黑,看不大清楚,“停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急刹,宋玉章坐定了,已然聽到外頭“嘭”的一聲,他定了定神下了車,回頭時正見孟庭靜大步流星地向他走來。
    此時此刻倒是恰如彼時彼刻,宋玉章靜立在車前,孟庭靜越走越快,走到他跟前時如一陣狂風襲來,宋玉章連人帶領子都被孟庭靜卷走了。
    宋家司機大叫了一聲,正要追上前,立刻被孟家司機攔住,“兩少爺吵嘴,咱們犯不上去湊這個熱鬧。”
    宋家司機徒然地一伸手,目光惶惶地望向漆黑的巷口,“這……這不會出什麽事吧?”
    宋玉章順著孟庭靜的力道,背砸上牆時,覺著此時情景熟悉,忍不住笑了。
    孟庭靜在黑夜中看到他閃動的笑眼,心裏頭說是怒,又不似怒,說是惱,又不知惱什麽,他雙眼緊盯著宋玉章,咬牙切齒地擠出了話,“宋玉章,你當我是陳翰民麽?”
    宋玉章先是一愣,隨即他也看向了孟庭靜的眼,那眼中閃動著蓬勃跳躍的怒火,亮得驚人的同時也莫名的熟悉,他仿佛在某些時候見過類似的眼神。
    “孟兄……”
    “閉嘴!”
    這樣一副氣急敗壞又克製糾結的神情終於點醒了宋玉章……這……這……宋玉章心中隻驚愕了一瞬,倒不特別意外,隻是心道:“我怎麽這麽招竹竿哪!”
    孟庭靜在宋玉章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慢慢冷了臉。
    即使在黑夜中,宋玉章也清晰地看到了孟庭靜的臉色變化,正當他以為孟庭靜會如聶飲冰一樣羞憤得想要揍他時,孟庭靜卻是放了手,決絕地向外要走,他一背身,宋玉章想也不想地就拉住了他的手。
    孟庭靜腳步頓住,氣勢洶洶地猛回過臉,兩人目光一撞,兵戎相見一般地在黑夜中仿佛撞出了火花。
    周遭寂靜而悶熱,孟庭靜的手卻是既冰冷又僵硬,宋玉章明了孟庭靜的那些古怪脾氣的由來,在心中暗笑一下後,心道:“他人長得其實挺漂亮,性子潑辣一些也蠻有趣的,他既然喜歡我,何不就順了他的意嚐個新鮮呢?個子高一點就高一點吧,往床上一躺也分不大出高矮……”
    宋玉章拿定了主意,他沒放開孟庭靜的手,笑微微的,若無其事地仰頭看向孟庭靜,“明天……咱們是看電影還是跳舞?”
    孟庭靜不發一言,冰冷的手被宋玉章的手握得有了些熱度,他轉手反握住了宋玉章的手,很痛恨道:“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