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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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齊遠不愛著家, 宋家又大又空,用人體來比喻,便是像具骷髏架子, 白骨森森的, 沒有血肉,他酷愛躲在戲班賭坊舞廳這些地方,人多熱鬧, 一室的愛恨情仇,真的假的,扮的演的,都有。
    宋齊遠躲在小玉仙內間休息的床上,修補昨夜狂賭未眠的時間。
    然而今天偏有人不放過他,屋外動靜一波接一波地傳進來,聲浪攪得宋齊遠實在睡不著了,他坐起身,衣衫不整地推門掀簾,從後台這一方狹窄的小世界走向前廳。
    前廳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給堵住了, 戲班子裏的人不知道都跑出來看什麽熱鬧,宋齊遠擠了進去, 被他擠的人不假思索地罵, 發覺是班子裏的大金主後忙笑著招呼,“宋少爺, 吵著您了?”
    宋齊遠道:“外頭吵什麽呢?”
    “碼頭孟家那位少東家來了, 帶了個漂亮人物過來,三爺, 您是沒瞧見, 哎呦嗬, 那可真是太漂亮了,把咱們戲班子裏裏外外可都給比下去了,小玉仙都不肯登台啦!”
    白梨堂,俗稱名為小白樓,海洲最大的戲園子,三層高的樓,中間筒子一樣的挖空,一盞盞燈簇亮地繞著圈,四側拔地而起,一層有一層的妙,三樓最清淨,小白樓裏的台柱子嗓子一亮,三樓也不算什麽,照樣聽得清楚明了。
    孟庭靜與宋玉章占據了三樓中間的雅間,兩人隔著一張小圓桌分坐著,孟庭靜照舊是一身青色長衫,他單翹了腿,手上攥著一把合攏的折扇,身子向宋玉章那頭傾斜,視線卻是在看著相反的方向,口中淡淡道:“怎麽還不開鑼?”
    宋玉章微微一笑,道:“可能是後頭出了什麽紕漏,唱戲難,光一個妝麵就要花上許久時間,再等等吧。”
    孟庭靜手指輕撫折扇,不冷不熱道:“宋兄對戲班子裏頭的生活很了解嘛。”
    “從前有過一些朋友……”
    宋玉章說的慢悠悠的,點到即止,又不再繼續說下去,孟庭靜扭過臉,目光犀利,“朋友?”
    宋玉章神秘一笑,手撚起茶蓋,在茶杯上輕滑了一下,並不作答。
    孟庭靜被他笑得上火,事實上他的確是上火了,牙齦紅腫疼痛,今晨早早醒了,孟庭靜察覺之後不敢聲張,自己找了點藥隨便敷用了,苦得他津液直流,漱過口之後,孟庭靜滿麵狼狽地坐在盥洗室裏,承認自己的確是動了春心。
    這樣狼狽,他還是挺想接宋玉章去聽戲。
    很快孟庭靜就原諒了自己的妄動凡心——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宋玉章先來追求的他……昨夜也是宋玉章先拉了他的手,宋玉章的手骨節分明,皮肉是軟的,骨頭是硬的,像綢緞包裹著玉石,微微發著熱,那觸感是尤其的好……想到這裏,孟庭靜就不想了,他上火的更厲害了。
    宋玉章不吭聲,孟庭靜也不理他。
    終於是一聲急鑼開場,才叫兩人之間不那麽寂靜。
    今日唱的曲目是《玉堂春》中的一折,這是小櫻桃的登台戲,離開戲班後,小櫻桃在家裏唱過幾回廖作消遣,宋玉章便過耳不忘,覺著很是親切,聽著,不自覺地用手指在桌上點了拍子。
    孟庭靜其實不愛聽戲,隻是不想被動地受宋玉章擺布才提出了聽戲,眼見宋玉章如此怡然自得地陶醉其中,他心裏又不舒服了。
    這真是一件怪事,他對宋玉章好像是哪裏都看不順眼,可宋玉章不在他眼裏時,他又更不痛快。
    家裏姨娘雖多,可他父親對這些姨娘也幾乎都是個褻玩的態度,所以其實孟庭靜不大知道“愛”是怎樣的表現形式。
    孟素珊倒是挺愛宋晉成的,而且是愛大發了,愛得卑躬屈膝灰頭土臉,愛得宋晉成在外頭折騰出了兩座小公館也照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孟庭靜看不懂孟素珊的愛,也不屑於那樣的愛,無論是被討好,還是討好誰,孟庭靜都不喜歡,他覺著這樣的愛,兩者一個下作,一個下賤,般配倒是般配了,但不是個好般配。
    一折戲唱完,宋玉章在上頭鼓了掌,“好!”
    他做慣了花花公子,極為熟練地向後頭招手,園子裏的小雜役伶俐地跑來,宋玉章饒有興致道:“你們這裏是怎麽個玩法?花,銀,還是賞錢?”
    小雜役一聽就知他是個會玩的,忙道:“都成,憑大爺您高興。”
    宋玉章笑了笑,“那就都來吧。”
    小雜役接了他手裏的錢,高興得快厥過去了,“冒昧問您貴姓?”
    宋玉章扭了臉,看向麵色繃緊的孟庭靜,他爽朗一笑,道:“就說是孟二爺賞的!”
    小雜役下去了,孟庭靜斜了宋玉章一眼,“什麽意思?壞我名聲?”
    “這怎麽是壞你名聲?”宋玉章笑道,“捧角,又不是什麽壞事。”
    孟庭靜“嗬”了一聲,手裏折扇收展,眉眼都是煩躁,他突然道:“我上火了。”說完又是有些後悔,隔坐的宋玉章已馬上站了起來,繞過圓桌走到他的身側,“真的麽?我看看。”
    孟庭靜半坐在椅子上,瞥眼看他,眸光中閃著一點冷意。
    宋玉章幹脆坐到了他椅子的扶手上,單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作了個摟抱的姿勢,“怎麽上火了?天太熱?”
    孟庭靜將扇子放在膝頭,“湯太酸。”
    宋玉章笑了笑,他俯視著孟庭靜,發覺單看臉孟庭靜俊俏溫雅,帶著一股斯文清貴的書生氣息,好看,很好看,尤其是這副心中怒海翻騰,麵上隱忍不發的別扭模樣尤其的有趣。
    宋玉章捏了孟庭靜的下巴。
    孟庭靜眸光一閃,攥住了宋玉章捏他下巴的手。
    宋玉章道:“我看看。”
    孟庭靜道:“你看個屁!”
    宋玉章忍俊不禁,他笑得彎腰,氣息噴灑在孟庭靜臉上,孟庭靜屏息凝神,終於忍無可忍地伸手想去摟宋玉章的腰好好給他點顏色看看時,門口傳來了動靜,孟庭靜神色微變,改摟為推,宋玉章也聽到了動靜,順勢從孟庭靜椅子扶手上滑下,人站直了,一回頭,門口立著位戲裝打扮的俏麗佳人,正在方才在台上一展驚喉的小玉仙。
    “兩位先生好。”
    小玉仙身著戲服,動作神態皆是女人式的嬌美婉約,聲音也清亮動人,美目婉轉,道:“孟少爺今日也來捧我小玉仙的場,玉仙感激不盡。”
    孟庭靜頭也沒回,取了膝頭的扇子展開,扇了扇火氣,“別謝我,”扇尖往宋玉章方向指了指,“他賞的。”
    小玉仙一開始就看到了宋玉章,隻是目光一直回避著,宋玉章生得太好太全了,他站在那,沒什麽旁的裝扮,便已叫他有些自慚形穢。
    小玉仙看向宋玉章,宋玉章正含笑看著他,眉眼盡是溫柔,“你唱得很好。”
    小玉仙心頭一顫,“謝這位爺,不知您高姓大名?”
    宋玉章還是慣性地遲疑了片刻,“宋玉章。”
    “原來是宋爺。”
    “客氣了。”
    宋玉章道:“你去卸了妝休息吧,不必陪在我們這兒,唱了那麽一場,你也累壞了,天這麽熱,戲服又這麽厚,趕緊去歇歇。”
    小玉仙呆了一瞬,行了個禮,“謝謝宋爺。”
    等小玉仙走了,宋玉章的袖子被扇子輕打了一下,他回過臉,孟庭靜麵色不善,“你好像真挺喜歡他?”
    宋玉章道:“人美戲好,為什麽不喜歡呢?”
    孟庭靜掌心攥著扇子,真想抽他一頓!
    宋玉章卻是含笑俯下了身,他俯身的時機太突然,孟庭靜完全毫無準備,額頭被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觸感幹燥而柔軟,一瞬而過,來不及細品,隻身上血液一下凝固一般動彈不得。
    “對不住,我瞧你生氣時的模樣美,就忍不住想逗逗你,”宋玉章抽了他手裏的扇子展開,彎腰給他扇了兩下風,笑眼彎彎,“是我不好,我以後忍忍。”
    凝固的血液一下在暖洋洋的風中化開流淌,孟庭靜伸了手按住宋玉章的肩膀,宋玉章腰塌陷下去,嘴唇被一股不小的力道吮了一下,唇珠都被吸得彈了一下,宋玉章微微吃驚地看向孟庭靜,心道:“這小白臉可真夠辣的!”
    孟庭靜目光仍是很犀利,“宋玉章,我可不是在跟你鬧著玩。”
    宋玉章久經沙場,對於這樣的詰問,他毫不心虛遲疑道:“我也不是。”
    這是真話,他每愛一個人都挺用心的,隻是世事變幻,人會變,愛亦會變,誰也保證不了以後會發生些什麽,他隻能保證此時此刻,他是挺喜歡孟庭靜的,這樣別扭潑辣脾氣大的,他還是頭一回交往,正新鮮有意思著呢。
    宋玉章合了扇子,攥著扇子捧了孟庭靜的臉,低頭認認真真地親了孟庭靜一回。
    孟庭靜的生疏與僵硬超出了宋玉章的預期,想孟庭靜如此陰晴不定的暴烈脾氣卻像是毫無經驗一般,其中反差真是別有一番清純滋味,宋玉章親罷他,笑微微地說道:“嗯,是上火了,腫得挺厲害。”
    孟庭靜麵上紅不紅白不白的,整個口腔都處在一種陌生而火熱的疼痛中,然而很甜,同早上敷的苦藥截然不同的甜,那甜蜜不是來自味覺,而是從他的胸膛呼吸中所感受到,熱騰騰,麻酥酥,同時也險伶伶的,因為不單隻有甜,還有不可忽視的疼痛。
    孟庭靜半晌不言,忽又摟了宋玉章的腰,將人壓得靠近,再一次品嚐了這刀尖舔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