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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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東風幾時來, 川波岸柳春全回啊,”聶青雲晃了晃酒杯,對宋業康道, “你這五弟快將滿城的春心都給攪動了。”
    宋業康遙遙地望過去,宋玉章正被人群簇擁包圍著,他未端酒杯, 手輕背在身後, 臉微微偏向正在同他說話的美婦人, 神情矜持而耐心, 等對方說完後,他簡短地不知回複了什麽, 那美婦人麵上立即漫開了紅暈。
    宋業康將手中的酒杯同聶青雲的碰了碰,“那你呢?”
    “我?”聶青雲露齒一笑, “我早被他迷得找不著北, 正想找個機會把你踹了呢。”
    宋業康也笑了,正要說話時, 聶青雲拍了下他的手背, 示意他往東南角看, 她單手掩唇, 低笑道:“你快看, 伯年肯定是纏著我大哥要上去同你五弟說話。”
    宋業康順著聶青雲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聶雪屏正低著頭聽聶伯年說話,周遭躍躍欲試的似乎有人想上前搭話,但很顯然礙於聶雪屏的身份不敢貿然上前。
    宋業康道:“伯年好像很喜歡玉章?”
    “是啊, 他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嘛,以前他最喜歡你們家老三了,如今他可是變了心, 從前說起老三,他可都是宋三叔宋三叔的,對你們家老五,他隻稱玉章哥哥,死活都不肯叫叔叔呢。”
    聶青雲覺著聶伯年小小年紀便已“知色而慕少艾”,很是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宋業康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地在聶家父子與宋玉章之間看了數個來回,心想這五弟如斯貌美,還能有這個用處呢?
    “爸爸,我們也去同玉章哥哥打個招呼吧。”聶伯年拉著聶雪屏的手道。
    聶雪屏不為所動,“方才開宴之前你不是同小姑姑已上去打過招呼了麽?”
    聶伯年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早已被父親看穿,當下就低下了頭,他撅了會嘴又抬起臉,另一手指了自己胸前的絲巾道:“爸爸,我們今天同玉章哥哥戴了一色的絲巾呢,是不是你讓梁師傅也勻了布料給玉章哥哥?”
    聶雪屏不由看了一眼被人群圍繞著的青年。
    宋玉章周圍的人太多了,將他包圍得幾乎密不透風,聶雪屏幾乎無法看清宋玉章的臉,隻能一鱗片爪地捕捉到宋玉章的幾縷烏黑頭發,一塊玉色肌膚,他低下頭對聶伯年道:“隻是湊巧。”
    聶伯年“哦”了一聲後,便眼巴巴地看向被包圍的宋玉章,他個子小成了個豆丁,自然是什麽也看不見,在這樣的場合,他自覺自己是位小紳士,也不該央求父親去抱,隻能自己徒勞地踮腳。
    宋玉章極少出席人這樣多的場合,尤其是像今夜這般高調的,人群一波一波地湧來,剛應付完一位局長夫人,又迎來了幾張含羞帶怯的陌生臉孔。
    他話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很少,主要是怕說多了口渴,而他越是如此,越是顯出他那超凡脫俗的美貌之下寡言而沉靜的靈魂,引人好奇,叫人神迷。
    正在說話間,晚蘭舉著個托盤過來給宋玉章送了杯酒。
    宋玉章看她一眼,晚蘭清脆道:“五爺,這是大少奶奶給您的,您喝完了我再給您倒。”
    宋玉章預估今晚會是場“惡戰”,故意不拿酒杯,此時晚蘭送來,他也不得不拿起酒杯與對麵的人碰了碰,然而他輕抿了一口後才發覺杯子裏的竟是清水,回眸望過去,晚蘭正揣著托盤站在壁邊衝他俏皮地一笑。
    宋玉章瞬間明白了這是孟素珊的細心體貼後,心中不由輕歎了一聲,繼續端著杯清水與人應酬。
    這下倒是不必怕口幹舌燥了,隻是心思稍有些重了。
    與麵前的人聊完之後,宋玉章輕道一聲“失陪”,端了杯子向隱秘的壁邊走去,晚蘭忙迎上前,“五爺,您不用親自過來,我留意著呢。”
    宋玉章道:“大嫂呢?”
    晚蘭笑了笑,“大少奶奶有些不舒服,在樓上歇著,二爺來了,正在上頭陪她呢。”
    宋玉章低垂下眼,卷曲的睫毛在燈光映射下疊影重重,嘴角弧度優美,他低聲道:“那我就不上去打擾了。”
    晚蘭笑容微斂,忍不住道:“五爺,您就上去吧,就當是賣給大少奶奶一個麵子。”
    宋玉章眉頭輕蹙,說為難倒也不算太為難,孟庭靜也並非什麽洪水猛獸,叫他嚇得見也不敢見了,隻是不想見,懶得見,道不同不相為謀,實在也沒必要見,隻是孟素珊一直努力從中調停,希望他同孟庭靜能重歸於好,實則兩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再和好的餘地與必要了。
    正在宋玉章沉吟時,一聲清脆的“玉章哥哥”將他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聶伯年不知何時跑來,小臉笑眯眯的,“玉章哥哥,你能帶我去花園逛逛嗎?”
    宋玉章看向晚蘭,歉意地笑了笑,將杯子遞還給她,道:“我先陪這位小友出去走走,其他事等會兒再說。”
    晚蘭見狀也不能再留,隻能欲言又止地收起了麵上的愁容。
    宋玉章將手遞給聶伯年,牽著聶伯年的手走出了宴會大廳,走到廳外,他便一把將人抱起,聶伯年習慣了被父親抱在臂彎裏,這裏又四下無人,此時便適應良好,在宋玉章的懷裏坐得端端正正。
    宋玉章見他這般乖巧,加之又是被他無意中解了圍困,便對聶伯年露出溫柔笑容,“你想去哪兒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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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蕩秋千。”聶伯年乖乖道。
    宋家花園裏有個雪白的鐵製秋千在花藤之下,夏日炎炎之時,晚風伴著花香襲來,坐在上頭很是愜意。
    宋玉章將聶伯年放在秋千上,一手慵懶地扶住秋千,在晚風夜色中疏散滿身的疲憊。
    倒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當少爺也會當累,宋玉章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那點嘲意轉瞬即逝,他替聶伯年輕輕推起了秋千。
    聶伯年手掌貼在秋千上,雙腿邊晃蕩邊道:“玉章哥哥,你也坐吧,我們一起玩。”
    宋玉章笑道:“一起玩,蕩不起來怎麽辦?”
    “蕩得起來,”聶伯年奮力蹬了下腿,“我跟小姑姑也蕩過。”
    宋玉章隨口道:“那同你爸爸蕩過麽?”
    聶伯年一本正經道:“我爸爸不蕩秋千。”
    宋玉章放開秋千與他並肩坐下,“為什麽?”
    “爸爸不喜歡。”
    “那你爸爸喜歡什麽?”
    聶伯年認真思索了片刻,道:“爸爸喜歡規矩。”
    “規矩?”宋玉章不由失笑,他單手摟了聶伯年的小肩膀,如聶伯年所說的一般長腿微蕩起秋千,“你爸爸很喜歡給你設許多規矩?”
    聶伯年點點頭,雙手掌心相對,比了大約半掌的距離,道:“我們家的家規有這麽厚。”
    “這麽厚啊,那你都讀過麽?”
    “先生教我讀過。”
    “你記住了麽?”
    “我都記得住。”
    “真的?”
    “真的,我能過目不忘。”
    “這麽厲害?”
    聶伯年有些羞澀又有些驕傲,“爸爸說我是天才。”
    宋玉章聞言點了點頭,認可道:“若真是如此,你的確是天才。”
    “哥哥你也是天才吧,我聽小姑姑說你在英國讀牛津大學。”
    宋玉章麵不改色道:“其實牛津大學也不足掛齒,沒什麽了不起,稱不得什麽天才。”
    聶伯年慢慢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
    聶伯年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道:“原來爸爸也算不了什麽。”
    宋玉章啞口無言了片刻,最終決定糊弄到底,撫了下聶伯年精致的小分頭“嗯”了一聲。
    一大一小兩人手拉著手在秋千上靜靜吹了會兒風,宋玉章問聶伯年要不要回去,聶伯年想了一會兒,反問起了宋玉章,“玉章哥哥,你想回去嗎?”
    宋玉章道:“我?”
    聶伯年點點頭,小手上下招了招,“玉章哥哥,我再告訴你個秘密。”
    宋玉章邊笑邊彎下腰。
    “其實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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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伯年,又纏著你玉章哥哥啦。”
    兩人身後又響起聶青雲清脆爽朗的笑聲。
    聶伯年坐在秋千上回過臉,麵色微紅道:“小姑姑,我沒有纏著玉章哥哥。”
    宋玉章也回過了臉,笑道:“青雲姐,你誤會了,是伯年替我解了圍,要不然我要在裏頭都快要脫不開身了。”
    聶青雲邊笑邊走近,過來刮了下聶伯年的鼻子,“原來咱們小伯年是做了件好事哪,”又對宋玉章道:“這種場合的確是沒什麽意思,人太多了,不如上回咱們兩家人聚在一塊兒來得親近自在。”
    宋玉章笑了笑。
    聶青雲道:“我先帶伯年回去了,他出來的時間太長,等會兒我大哥找不著他該著急了。”
    “爸爸才不會急呢。”聶伯年反駁道。
    聶青雲道:“喲,小伯年你什麽時候還學會頂嘴了。”
    聶伯年道:“我沒有頂嘴。”
    聶青雲竊竊地笑了兩聲,“好吧,我知道了,小伯年最乖了,快點下來跟我回去。”
    聶伯年放開了宋玉章的手,對宋玉章道:“玉章哥哥,我先進去了,你要是累的話,就還在這兒歇會兒吧。”
    宋玉章目送著姑侄兩個進入那明媚的燈火之中,心道這聶伯年果然不負天才之名,這麽小的孩子竟能看出他的疲累來。
    宋玉章在秋千上又坐了一會兒,忽然察覺身後似乎有人正在偷窺他,宋玉章回頭一看,正見有個高大的身影隱沒在暗色的花樹下,他一回頭,那身影便向旁走了一步,從暗處走到了明處,宋玉章認出來了,是聶雪屏!
    對於聶雪屏,宋玉章是不大想見的。
    聶雪屏同聶飲冰在外表與氣質上都不算太相似,可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宋玉章一見他便想起險些要了他命的聶飲冰,實在也是不得不警惕。
    不過他同聶伯年方才一番交流,相處得不錯,此時倒也少了幾分排斥,站起身彬彬有禮道:“聶先生,您是出來找伯年的麽?方才青雲姐姐已經將他帶進去了。”
    聶雪屏看著像是個發號施令的人物,神情與氣質卻都偏向於隨和,同聶伯年是一大一小的兩位漂亮紳士,他微點了下頭,道:“多謝小宋先生。”
    宋玉章對這新鮮的稱呼笑了笑,“聶先生不必這麽客氣,直接稱呼我玉章就好。”
    聶雪屏點了點頭。
    兩人這麽一來一回地打了個生硬的招呼後,隨後便落入了無話可說的境地,宋玉章不欲與聶家的人深交,想好了腹稿準備出言告辭時,聶雪屏開口了,“我聽說小宋先生你也畢業於牛津?”
    宋玉章頓時心中戒備了起來,麵色如常地淡笑道:“是的,我聽說聶先生你也是?”
    聶雪屏“嗯”了一聲,問宋玉章:“牛津如今教授社會學的還是史密斯教授麽?”
    宋玉章心想他怎麽知道什麽史不史密斯的,笑了笑道:“說來慚愧,我讀書不大用功,讀了一年,別說教授的名字了,教授的麵統共也沒見過幾回。”
    聶雪屏也笑了。
    聶雪屏笑起來就同聶飲冰半分相似也無了,聶飲冰笑起來總是很張狂,目中無人的像是在嘲笑這世界隻配給他逗個樂子玩,而聶雪屏笑起來卻很寬容溫和,令人覺得這世上沒什麽能讓他動氣的事。
    “你還年輕,不必急著做學問,聽課總是枯燥的。”
    宋玉章又是笑了笑,“是這樣。”
    夜風徐徐而來,吹散了周遭浮動的暗香,花朵柔軟摩擦的聲音如同絲絹一般沙沙而過,兩人皆是寂靜,宋玉章抬眼看向聶雪屏,聶雪屏正巧也是抬眼看來,四目相對後,又具是一怔。
    聶雪屏回避了眼神,望向一旁顫巍巍的薔薇花朵,“伯年他很喜歡你,想來找你玩,求了我好幾回,我都沒應,怕太過打擾。”
    “是麽……”宋玉章客氣道,“其實我也就是閑人一個,他盡可以隨時來找我玩。”
    “那太麻煩小宋先生了。”
    “不麻煩。”
    片刻無言之後,宋玉章主動道:“聶先生,我出來的時間夠久了,該回去了。”
    聶雪屏側過身避開,半身嵌入花叢,將狹窄的鵝卵石路讓出一條縫隙,“請。”宋玉章隨即繞過秋千緩步過來,與他並肩而行。
    宋玉章抱著兒子出來,卻是跟著父親回去,他邊走邊暗暗發笑,心想聶家的人脾性都這樣友好,怎麽偏出了聶飲冰這炮仗,還真是挺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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