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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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馬場, 天氣正好,清風拂麵,夏日殘餘的熱度飄散上臉, 宋明昭拿手套在鼻子前扇了扇,嘟囔道:“一股馬糞味。”
    一旁的宋業康險些把嘴裏的汽水給噴出去,“老四, 你胡說什麽呢。”
    宋明昭板著張臉, 歎息道:“真沒意思。”
    宋業康又樂了, “這怎麽就沒意思了?”他遙遙地指向不遠處穿著騎裝並騎的聶青雲與她的好友, “雁雲大學最漂亮的姑娘在那兒,你說沒意思?”
    宋明昭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 “漂亮是漂亮,可這同我有什麽關係呢?”
    “真是稀了奇了, 不知道是誰幾個月前哭著喊著想要認識李夢華啊?”
    “我哪裏哭著喊著了, 二哥你別胡說,我隻是好奇罷了。”
    “喲, 這不可像是你宋老四說出來的話啊, ”宋業康翹起腿, 似笑非笑道, “轉性了?”
    宋明昭轉過臉, 回避著從傘外鑽進來的陽光,“什麽轉不轉性的,我就是覺得沒意思,大夏天的在這兒這麽曬, 還不如回家歇著。”
    “回家歇著?”宋業康腳尖一蕩一蕩的,胳膊肘輕碰了下宋明昭的,“是回家找老五玩吧?”
    宋明昭麵色一紅, 心裏對宋業康的語氣很不舒服,臉上笑嘻嘻的,“怎麽,二哥你見不得我跟老五好啊。”
    “哪的話,”宋業康撥弄了下汽水吸管,“老五最近忙得很,我看你還是別打擾他了。”
    宋明昭悶聲道:“我知道。”
    宋業康道:“我原以為他不過是在銀行混兩天日子,寬寬爸爸的心,沒想到他還挺認真,搞了個什麽職員洋文班,昨天我過去瞧了,坐得滿滿當當,有老有少的,他還親自坐鎮陪同,”宋業康邊搖頭邊笑,“咱們這五弟,搞得聲勢挺大的啊。”
    宋明昭聽了宋業康的話後心中冷笑,人往後向椅子裏靠了靠,邊笑邊道:“爸爸讓他進銀行,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做事,上進是好事,總不能全像我似的,什麽都不會。”
    宋業康放下汽水,單手撐在臉上,“哎,老四,我聽說是你陪著他一起去醫院看的爸爸,那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爸爸怎麽會突然想讓他進銀行呢?”
    宋明昭盤起雙手,閑閑地掃了宋業康一眼,哼笑了一聲,“我說二哥你怎麽突然約我出來騎馬,合著是來我這兒探聽消息的。”他站起身甩了下手套,“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要想知道爸爸的用意,那就自己去問爸爸吧。”說罷,宋明昭提步向聶青雲那走去。
    聶青雲見他過來,忙單手勒住馬韁將馬停了下來。
    “我先回去了,”宋明昭臉往後揚了揚,“二哥陪你們玩。”
    聶青雲眼睛微微睜圓,壓低了身道:“你在拿我尋開心哪,今兒個不是給你牽線搭橋來了嗎?”
    宋明昭看了一眼不遠處馬上的佳人,甩了甩手套,沒頭沒尾道:“我走了。”
    聶青雲隻能看著他先行離開,待將李夢華送回去後,聶青雲在車上詢問宋業康,“宋老四怎麽回事,有些不對勁啊。”
    “你也瞧出來了?”宋業康手掌擱在膝蓋上輕撫了一下,搖頭道,“他現在成天除了找老五玩,什麽正經事都不幹。”
    聶青雲笑得前俯後仰,“你們兄弟感情真好,真奇怪,我同我兩個哥哥關係就沒這樣親密,是因我們是兄妹的緣故麽?”
    “也不是,我們兄弟也有打架的時候。”
    “哈哈,就是感情好才打架嘛。”
    聶青雲扶著臉道:“不知道二哥什麽時候回來,前兩天他拍了份電報回家,說是還在外頭忙,也不知道他成天都在忙些什麽,說是在找人,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找了小半年了還沒找著。”
    “是麽?”宋業康沉吟片刻,道,“那你更應當讓他回海洲了,咱們這地方消息四通八達,情報販子一抓一大把,要找人不更方便嗎?”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
    聶青雲喜道:“我回去給他回封電報,叫他早些歸家,也好了卻我大哥一樁心事。”
    宋業康道:“最近怎麽不見伯年了?”
    聶青雲歎了口氣,“那小崽子又病了,在醫院裏貓著呢。”
    宋業康“哦”了一聲,拉了聶青雲的手,柔聲道:“他一個人在醫院肯定很悶,我陪你一塊兒去看看他,順便也叫上老五吧,伯年不是喜歡他嘛。”
    “好啊。”
    宋業康指揮司機改道銀行,同聶青雲一起去“請”宋玉章。
    聶青雲沒有來過宋家銀行,好奇地四處張望,道:“你們這裏頭不比花旗銀行差什麽呀。”
    宋業康心念一動,邊走邊笑,“怎麽,想改換門庭了?”
    聶青雲擺了擺手,很直接道:“大哥說了,像咱們這樣結了親的,不方便。”
    “這話有趣,不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麽?”宋業康被聶青雲清淩淩的眼神掃了一眼,忙道:“我隻是同你討論,並沒有那個意思。”
    聶青雲笑了笑,“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幹涉不來。”
    宋業康點了點頭,略過了這個話題,他雖然與聶青雲訂婚在即,也沒有妄想用這樁婚姻綁架聶家注資宋家銀行,來日方長,他隻需要一點助力即可,相信即使聶雪屏再怎麽吝嗇,應當也不會對自己的妹夫連一點點幫助都不許的。
    兩人來到宋玉章辦公室前,宋業康輕敲了敲門。
    “請進。”
    門打開,宋玉章正坐在辦公室後,椅子後頭站著低著頭影子一樣的柳傳宗,宋業康隻看了柳傳宗一眼便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二哥,青雲姐姐。”宋玉章笑容滿麵地站起身。
    聶青雲對他笑著點了下頭,宋業康過來抄起桌上的文件,很隨意地翻看了兩頁,又笑眼看向宋玉章,“老五,這麽用功。”
    “閑著也是閑著,想著能幫大哥二哥你們分擔一點兒是一點兒,”宋玉章伸出手,指向一邊的沙發,“你們坐。”
    “不坐了,”宋業康合上文件扔到桌上,“我們倆來是來綁架你的。”
    “綁架我?”宋玉章淡笑道。
    “伯年病了,我同業康想去看看他,”聶青雲微笑道,“不知你是否有時間同我們一起去,伯年可是一直很掛念你。”
    宋玉章恍然地一點頭,痛快道:“好啊,我同你們一起去,”他扭過臉對柳傳宗道:“這些事兒還是按照昨天一樣,你幫我處理了吧。”
    柳傳宗說了聲“是”。
    宋業康隨即笑道:“看來我方才是誇錯了你,鬧了半天,事兒都是別人做的。”
    宋玉章邊旋蓋鋼筆邊大方地露齒一笑,“總要做做樣子嘛。”
    三人一起前往醫院,路上宋業康旁敲側擊著同宋玉章說話,宋玉章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後來宋業康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五弟太坦蕩,顯得他好似追問太過了一些。
    “原來如此,你開設那個洋文班,可是叫我和大哥都大吃一驚呢。”
    “是麽?怪我莽撞,”宋玉章輕蹙了眉,“沒同你們先說一聲。”
    宋業康擺了擺手,“這是小事。”
    宋業康怎麽也想不到宋玉章開設洋文班的初衷竟然是因為想在銀行辦聖誕舞會,這叫什麽事啊,真是在國外有些呆傻了吧。
    宋業康雖是有些將信將疑,可看到宋玉章那張無辜困惑的臉龐又實在想不出宋玉章要同他撒謊的緣由。
    洋文班就洋文班吧,橫豎也不是什麽大動作,銀行裏的職員也都知道這錢是銀行出的,不會隻念宋玉章一個人的好,宋玉章這事雖辦得奇,但其實挺雞肋,對那些職員來說學會幾句洋文又怎麽樣?遠比不上年終花紅多的那幾百塊。
    宋業康放下自己那塊心病,專心地利用起了自己弟弟討人喜歡的這一特質。
    聶伯年果然是病了,而且病得似乎還不輕,小臉蛋紅撲撲的,他不是一個人,病房裏兩位護士兩個傭人,四大金剛一般將他守護了起來,然而他看著還是不大高興,見到來看他的三人,眼睛才終於亮了起來,“玉章哥哥!”
    聶青雲噗嗤一笑,肩膀碰了下宋業康,揶揄道:“我就說咱們是多餘的。”
    宋業康笑而不語,宋玉章已邁步走到了病床邊,微微俯身道:“伯年,我來看你了。”
    聶伯年“嗯”了一聲,麵上顯而易見的高興,“謝謝玉章哥哥。”
    宋業康道:“玉章,你陪一會兒伯年,我跟青雲去看看爸爸。”
    “好。”
    宋業康同聶青雲離開了病房,同時也帶走了“四大金剛”,宋玉章在床邊坐下,對聶伯年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些忙,都不知道你病了,沒及時來探望你。”
    “沒關係,”聶伯年道,“我經常生病,你不用急著來看我。”
    他麵色雖然紅潤,但是一種病態的嫣紅,宋玉章手掌撫了下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聶伯年又“嗯”了一聲。
    宋玉章最近正如饑似渴地跟隨柳傳宗學習如何經營銀行,同時還要假借督工之名學習洋文,旁人至少有筆記錄,他旁聽卻是全然隻靠一雙眼睛一對耳朵硬是聽記下來,身邊還有個柳傳宗,這是宋振橋的心腹,他得保證自己不露餡。
    精力被嚴重透支的後果便是宋玉章連獵豔的心思都淡了,更別提想起惦記著他的聶伯年了,他從前沒走過“正道”,真不知道走“正道”能這麽累人!
    沒法子,他的時間實在是太緊迫了。
    宋振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宋齊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發難,孟庭靜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故態複萌,聶飲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從天而降。
    在那條看不見的線逼近之前,他必須充分地武裝自己,做好應對的萬全準備。
    要真正的成為“宋玉章”,的確比他先前所幹的任何一票實際都來得難。
    宋玉章拉了聶伯年的手,心中半是真心的憐惜半是預備的利用,柔聲道:“怎麽會發燒呢?”
    聶伯年小手團在他的掌心,口齒清晰道:“我是不足月生就生下來的小孩,先天不足,很容易生病。”
    宋玉章捏了下他的手,“難受嗎?”
    “不難受,”聶伯年道,“我習慣啦。”
    宋玉章從未見過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語氣也越發柔軟了,“想喝水嗎?我瞧你嘴唇都幹了。”
    “我不喝水。”
    聶伯年的臉在低熱中更紅了一些。
    宋玉章察言觀色,看出他似有小小的難言之隱,好言好語地問他為什麽不願喝水,聶伯年畢竟還小,被宋玉章三言兩語地終於還是哄出了真心話。
    原來聶伯年雖隻有五歲,心智卻已長成了一位小小紳士,護士傭人皆是女人,他便很怕喝多了水要去尿尿,他燒得腿軟沒力氣,到時候勢必要被抱去把尿,聶伯年怕羞,便無論如何都忍著不喝水。
    聶伯年麵紅耳赤道:“我是男孩子,不能給女孩子看。”
    宋玉章未料到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羞恥心與忍耐力,不覺有些啼笑皆非,輕揉了下他的頭發,“乖寶寶。”
    聶雪屏人來時,見護士與傭人都在外頭,目光中流露出淡淡威嚴的疑問,傭人忙解釋道:“宋家公子來看伯年少爺,正在裏頭說話呢。”
    聶雪屏微一點頭,“辛苦了。”
    宋業康總喜歡利用伯年來向他獻殷勤,聶雪屏心中雖然不喜,但一想畢竟有人能在他不在時陪伯年說說話,總也不是壞事,邁步進入病房,剛一轉角便聽到了聶伯年說話的聲音。
    “……我可以自己擦。”
    聶雪屏麵色溫和地轉過去,看得了空的病床以及半開著門的衛生間。
    “沒關係,你是病人嘛,讓我來吧。”
    柔和的聲音傳來,聶雪屏微微一怔。
    “謝謝玉章哥哥。”
    聶伯年仍是羞紅了臉。
    宋玉章將他抱出去,一轉臉見病房裏多了個聶雪屏,頓時也是一怔,“聶先生。”他懷裏的聶伯年立即高興地叫了一聲“爸爸”。
    聶雪屏回過神,上前從宋玉章的手裏接過聶伯年,同宋玉章打了個招呼,“小宋先生。”
    宋玉章笑了笑,“下午好,我來看看伯年,二哥和青雲姐姐也來了,他們正在我父親那,我過去叫他們。”
    他說完便點頭即走,語笑嫣然的,一陣風一樣短暫地從聶雪屏身邊飄過,聶雪屏抱著聶伯年,目送著宋玉章出去,目光還未收回,脖子便被聶伯年小小的手臂拽了拽,他低下頭,聶伯年小臉紅撲撲的,眼睛也是亮亮的,“爸爸,玉章哥哥對我真好。”
    “是麽?”聶雪屏將嬌弱的兒子放回病床躺好。
    聶伯年聽他語氣淡淡似乎沒放在心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按捺住,“玉章哥哥給我喂水了。”
    聶雪屏“嗯”了一聲,給他拉上了被子。
    聶伯年見自己的父親好似不怎麽受觸動,小嘴唇撅了一下,為了力證自己的確是得到了宋玉章的寵愛,豁出去般道:“他還給我擦小雞雞了。”
    聶雪屏拉被子的動作一頓,目光掃向聶伯年。
    對於父親的嚴厲目光,聶伯年本能地想要反省,但又覺得不對,“玉章哥哥不是女孩子,他可以看我。”
    “爸爸,玉章哥哥很喜歡我的,你叫他來看我吧,他不會拒絕的。”聶伯年懇求道。
    聶雪屏替他蓋好了被子,靜默地捋了下他的頭發,“伯年,別太任性。”
    聶伯年再次被拒絕,終於是忍無可忍地感到了委屈。
    上一回,他明明同宋玉章玩得挺好的,可再想去宋家找宋玉章玩,聶雪屏就不答應了,對聶伯年說宋玉章事務繁忙未必有時間陪他玩。
    聶伯年這小小天才,一聽就覺著父親是在找借口。
    “爸爸,”聶伯年雙手拉著被子,肅著張小臉質問道,“是不是你不喜歡玉章哥哥,所以才不讓我同他玩?”他盯著父親的臉,企圖用自己足足五歲的敏銳觀察力判斷出父親到底有沒有欺騙於他。
    “沒這回事。”
    聶伯年眼睛瞪圓了也沒從父親臉上找出一點說謊的痕跡,隻好悻悻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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