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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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樓走了個台柱子小玉仙, 老板也換了一個,新老板從南方逃難來,帶了位小鳳仙, 小鳳仙不僅戲好,人也會交際,真正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 哄得海洲幾位老板都日日去捧他的場。
廖天東就是其中之一, 他對小鳳仙這個人倒沒什麽太大興趣,純粹是愛聽他唱戲,他認為小鳳仙比起小玉仙來唱得要更動情, 小玉仙的嗓子好, 小鳳仙情致好,不一樣。
“你從前挺捧著小玉仙的,沒想到對於小鳳仙,你倒也能欣賞。”
“各有所長吧,”宋齊遠手掌撫扇,“小玉仙會唱戲, 但不愛唱戲, 總是失了幾位真味道。”
廖天東一拍大腿, “說的對極了!”
廖天東此人貪財好色,吃喝嫖賭無一不精, 在宋齊遠眼中的確是臭不可聞, 但廖天東也確實懂戲, 對於戲劇,宋齊遠是存了將戲園子當避風港的心思, 還不如廖天東就是純粹地愛戲, 大概以前小玉仙唱得不合他的胃口, 小白樓裏他出現的次數不多,如今換了小鳳仙,廖天東是次次捧場,場場打賞。
宋齊遠喜歡逛戲園子是出了名的,故而兩人相識一塊兒聽戲,廖天東倒也未生出什麽疑慮,自然地同宋齊遠結交起來,結交了一段時間,宋齊遠也未向他套什麽近乎,於是廖天東便愈加放心。
“廖局長。”
小鳳仙人花一樣地落在包間,廖天東笑得合不攏嘴,起身也比劃了兩下,小鳳仙誇他簡直像是童子功,“三少,你說是不是?”
宋齊遠搖頭,“這童子未免也太老了些。”
廖天東收斂笑容狠瞪了他一眼,“哇呀呀呀,小子嘴刁,看劍——”
他繞著座位鏘鏘鏘地跑了好幾圈,逗得小鳳仙也是笑得花枝亂顫。
散戲後,宋齊遠邀請廖天東去做客,小玉仙回老家時,給他留了副頭麵留了身戲服做紀念,正是從前小白樓裏的鎮樓之寶。
“天東兄,可想一觀?”
廖天東摩拳擦掌,雖然覺得小玉仙的戲不是頂好,但好的頭麵戲服也的確有很值得把玩之處。
廖天東想了想,道:“改日吧,今天有點晚了,城外土匪鬧得厲害,晚上不安全,你也早點回去吧。”
“好,那就改日再約。”
宋齊遠與廖天東分開,隨後便前往宋宅,當然,他是悄悄的,宋玉章提醒他不要被人跟蹤,宋齊遠雖然不知道宋玉章想幹什麽,但的確長了個心眼,棄車繞路後換了黃包車,從宋家的後門進去了宋家。
宋宅從前便很安靜,但那安靜與現在的安靜還是不同的,現在的宋宅看著有些冷清。
宋齊遠手上拿著帽子,口中輕微地歎了兩口氣。
“他不答應,就是心裏對你還有防備。”
宋玉章在內廳接待了宋齊遠,他手裏盤著一黑一白兩枚棋子,“應該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謹慎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宋齊遠背靠在椅子上,道:“我還是不理解,廖天東一個運輸局的能幫上銀行什麽忙。”
“之後你自然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以後我自然就知道了,”宋齊遠拗口地說完,輕翻了下眼皮,“我是不理解我怎麽此刻就想不出其中的緣由。”
宋玉章笑了,斜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衝宋齊遠笑,“三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夠聰明,心裏很不服氣?”
宋齊遠斜了他一眼,“心眼還沒那麽小。”
宋玉章似笑非笑道:“在我麵前你就實話實說嘛,咱們現在可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沒必要還藏著掖著。”
“無聊,”宋齊遠戴上帽子站起身,“我走了,好好照顧老四。”
宋玉章道:“三哥,我再問一遍……”
“別問了,沒人,不知道,”宋齊遠道,“你放心,我同廖天東交際的事全海洲都知道,我同你是分了家,老死不相往來,這也是全海洲都知道的事。”
“我是怕大哥二哥走漏了風聲……”
“這你也放心,二哥成天忙著上吊,沒工夫搭理人,大哥我把他趕到孟家去了。”
“孟家?”
“孟家老爺子看樣子是要不行了,大嫂一直走不開,反正大哥也無所事事的,我讓他去陪著大嫂,倒也清淨些。”
宋玉章慢慢點頭,“孟老爺要不行了?”
宋齊遠“嗯”了一聲,“到時候還是以大哥為主吧,你雖然繼承了銀行,但畢竟大哥他是孟家女婿,去見禮,大哥該衝在前頭。”
“這我無所謂,”宋玉章拋著棋子玩,笑道,“我不會同他搶著給人披麻戴孝的。”
宋齊遠邊搖頭邊道:“積點口德吧你。”他甩了下袖子,瀟灑地轉身離開,依稀倒有了從前風流倜儻的三少味道,興許還是這幾天在戲園子裏泡舒服了。
宋玉章手指捏著棋子,神色之中若有所思。
孟家老爺快死了。
那麽孟庭靜即便是再不孝,這段時間都一定會分去一些心思。
雖然自那天他離開後,孟庭靜一直按兵不動,但宋玉章知道孟庭靜隻是蟄伏著等待合適的時機痛擊他,說不定順便也正在享受他垂死掙紮的無可奈何。
對孟庭靜這樣的人而言,一向是全都要。
宋玉章的掙紮、痛苦、屈辱、毀滅,他都會笑著照單全收。
時間緊迫,趁著孟老爺快死的時候,菩薩保佑讓他發筆大財吧!
宋玉章將手裏的棋子“嘩啦”一聲扔回棋簍裏,上樓去找宋明昭睡覺。
宋明昭還是老樣子,坐在被窩裏看書,他晚上看書看得多了,眼睛就有點吃不住,宋玉章過來時他正眨著眼睛用手背揉眼睛。
“四哥,別揉,會揉壞的。”
宋玉章坐到床邊抓住了宋明昭的手,“怎麽,眼睛疼?眼睛疼就別看了。”
宋玉章將被麵上的書合上,放到一邊,“我去給你擰塊毛巾,你擦擦眼睛。”
他方要起身,腰又被宋明昭抱住了。
“沒事,我沒事了。”
宋明昭將臉貼在他的腹前,眼睛有些紅紅辣辣的疼,他低聲道:“小玉,我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宋玉章揉了他頭頂,笑道,“舍不得那書麽?什麽書這麽好看,叫你如此念念不忘,都等不到明天了?”
宋玉章拿起書,書的封皮上麵寫著ada……後頭的詞語他不認識,可見是一本講述某位夫人的書籍,他道:“這夫人很迷人麽?叫你舍不得?”
宋明昭抱著他不動,喃喃道:“不,她很可憐,也很悲哀。”
“睡覺之前就不要看這樣叫人傷心的書了,看點高興的,”宋玉章撫摸宋明昭的頭頂,溫柔道,“看看報紙吧,今天報紙上倒有兩個不錯的笑話。”
宋玉章哄了宋明昭一會兒便進去洗了澡,洗完澡出來他打了個暢快的冷戰,鑽進了被窩。
被窩裏有著溫暖而幹淨的男子氣息,宋玉章躺下後,宋明昭也躺下了,宋明昭側過身擁抱了他,隨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宋玉章身上總有股特殊的味道,令宋明昭很喜歡也很迷戀。
宋明昭的擁抱令黑暗中的宋玉章勾了勾唇角,他亦擁抱了這火熱的軀體,低聲道:“四哥,睡吧,別難過了,書裏都是虛構的故事,都是假的。”
宋明昭“嗯”了一身,緊緊地抱了宋玉章,側過臉在他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翌日,宋玉章便去醫院探望聶伯年。
聶伯年每回住院都是鬱鬱寡歡,宋玉章來看他,他才高興起來,其實宋玉章也很奇怪,聶伯年為什麽不在家裏養病,聶家也不是請不起家庭醫生。
“爸爸怕我會突然死掉,”聶伯年手上正在打吊針,同時手裏拿了一本有著鮮豔插圖的書本,眨巴著眼睛道,“萬一從家裏到醫院的路上出了事,就救不回來了。”
宋玉章習慣了聶伯年的少年老成,聽罷便摸了摸他的頭頂,“有道理。”
聶伯年很高興聽到宋玉章的肯定,將宋玉章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確認宋玉章無論從哪裏都很美麗潔淨,心中愈發覺得二叔出去一趟回來後說話越來越奇怪了,玉章哥哥怎麽會不講衛生呢?他的襯衣領口都是雪白的。
“伯年,這麽看書小心眼睛疼,”宋玉章道,“不如我讀給你聽?”
“好啊,謝謝玉章哥哥。”
其實這書聶伯年已經翻來複去看了好幾遍,都已倒背如流了,他有個小小的怪癖,養病時愛看已經看過的舊書,因怕讀到不喜歡的書會令自己生氣,生氣影響身體的恢複,所以他喜歡看自己“篩選”下來的那些自己喜愛的書籍。
不過宋玉章的聲音很動聽,簡直是把舊書讀出了新滋味。
宋玉章讀著讀著也發現了書本上的翻閱痕跡,於是便道:“這書你讀過?”
聶伯年誠實道:“我讀過許多遍了。”然後他又補充道:“但我還是很喜歡。”
宋玉章笑了笑,在他柔嫩的臉上親了親,“伯年,你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孩子。”
這樣直白的讚美令聶伯年紅了臉,他鎮定道:“謝謝你,玉章哥哥,我也很喜歡你。”也仰起臉在宋玉章臉上親了一下,他親完坐好,正看見門口的聶雪屏,於是驚喜道:“爸爸!”
宋玉章也跟著回了頭。
聶雪屏仍然是很正式的打扮,深色西服,白色襯衣,領帶同外套是一色的,胸口戴著暗色絲巾。
聶雪屏目光看向兩人,與宋玉章目光相撞後微一頷首,“小宋先生。”
打招呼的語氣與先前沒有什麽不同,像是兩人之間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
宋玉章也點了點頭,“聶先生。”
聶伯年很高興,“爸爸,今天醫生叔叔說我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聶雪屏走來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辛苦了。”
聶伯年開心地笑了笑。
聶雪屏看了一眼宋玉章手裏拿的書,這才又看向了宋玉章,“小宋先生在給伯年讀書?”
“是,”宋玉章笑道,“其實這書伯年都看過了,倒是我多此一舉。”
“他生病的時候隻愛看舊書。”
“原來如此。”
“看了好一會兒書了吧,”聶雪屏溫聲道,“躺下歇歇,養養精神。”
“嗯。”
聶伯年乖乖地滑進被窩,聶雪屏替他掖了掖被子,餘光瞥向宋玉章,宋玉章已經站起了身,正溫柔帶笑地注視著聶伯年,聶伯年對他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宋玉章也笑了笑,“好好養病。”
病房臥室內的燈都關了,隻留邊上一盞,宋玉章與聶雪屏一前一後走出臥室,外間的燈倒是通明,從頭頂往下拉長了兩個人的影子。
“來看伯年?”
“是,”宋玉章低垂著臉笑了笑,“也不止。”
不止,他又不說了,就像那天一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叫人自己去想自己去猜。
聶雪屏俯視著他,目之所及,能望見宋玉章烏黑柔軟的頭發和光潔圓潤的額頭。
他連額頭都生得那樣好。
聶雪屏抬起手,手背輕貼在宋玉章的額頭上。
就像那天一樣,宋玉章沒躲。
手背從額頭輕滑到臉頰,緩慢又輕柔,聶雪屏的手背在秋日裏依舊是很溫暖,他的觸摸沒有一絲褻玩的味道,宋玉章能感覺得出。
宋玉章微仰起臉,迎上了聶雪屏看他的目光。
是一種濃鬱的溫柔,有熱度亦有厚度,令人沐浴在其中會想要融化。
宋玉章心有不解,不解聶雪屏何時喜歡了他,也不解自己此刻的心緒是出於利用還是出於純粹的好感。
宋玉章從來不是個瞻前顧後的人,既想做什麽那就去做吧,他很幹脆地邊閉了眼睛邊仰頭,再一次地吻了聶雪屏。
聶雪屏的嘴唇柔軟而幹燥,嘴裏的味道也很幹淨,有一絲絲茶的香氣,宋玉章想起那罐被他隨手吩咐放在廚房的紅茶,他勾了聶雪屏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
宋玉章的手搭在了聶雪屏的肩上,便不由自主地撫摸了過去。
聶雪屏的肩膀筆直而寬闊,骨骼堅硬,附著在上麵的肌肉也是堅硬的,這對於宋玉章來說應當是沒有任何趣味性的,然而這一切實際上卻是很刺激宋玉章。
興許這世上就是有許多不講道理的事情——譬如他對聶雪屏這樣一個絲毫不符合他喜好的人……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