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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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回了。
如果說頭一回還能借口是一時糊塗, 第二回便實在很難再去另尋托詞。
起了興便是起了興,沒必要裝模作樣地逃避,他宋玉章也從來不是什麽扭扭捏捏猶豫不決的人。
他該向聶青雲好好學學才是, 婚約她都可以不在乎,他一個大男人,又不同人結婚生孩子, 怕什麽呢?
宋玉章的手被聶雪屏鬆鬆地握著, 聶雪屏問他,“是來等我的麽?”
“我來看伯年,”宋玉章道, “也碰碰運氣。”
聶雪屏抬手, 手臂橫貫在宋玉章的肩下,慢慢將宋玉章擁入了懷中,他偏過臉親了一下宋玉章的額角,“來了多久?”
“半個多鍾頭。”
“吃過飯了麽?”
宋玉章笑了笑,他嘴裏有句俏皮話,但同聶雪屏調笑好像不大合適, 他正笑著, 聶雪屏低頭看到他笑, 手掌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一塊吃個飯吧。”
聶雪屏將宋玉章帶回了聶家。
兩人沒有坐同一輛車, 各自管各自, 一前一後地從車上下來, 聶雪屏立在門前等他,“小宋先生, 請。”
宋玉章微笑道:“聶先生先請。”
一對主客, 溫文有禮, 保持著極為合適的距離進了廳內,聶雪屏招來聶茂低聲吩咐了幾句,聶茂邊聽邊點頭,麻利地踮著腳退出去了,同時不忘對宋玉章微笑示意,宋玉章也衝他笑了一下。
聶茂出去後,廳內便靜悄悄地隻剩了兩人,宋玉章手掌蓋在紅木桌上,指尖慢慢移動著,看桌上有沒有灰,不多時,桌上便又多了一隻手蓋在了他移動的手上。
宋玉章抬起臉,聶雪屏正目光柔和地看著他,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握著人時叫人感覺很安全。
又親了一回。
在聶家餐廳內,堂而皇之地親得難舍難分。
宋玉章叫聶雪屏摟在了懷裏。
宋玉章是個高大挺拔的大骨架子,那擁抱便不完全,聶雪屏隻鬆鬆地抱著他,連同他的吻一般叫人隻覺放鬆,不覺侵略。
到底是聶雪屏本性溫和,還是循序漸進,宋玉章還未曾分辨得出,他過去的經驗在聶雪屏身上都失去了效應,這是一個新人,一段全新的關係,有其冒險之處,自然也有它刺激的地方。
聶家廚子的手藝出乎宋玉章的意料,隻是中上而已,並不算得上高明。
聶雪屏脫了外套,很斯文地卷起襯衣袖子,“家裏大師傅以前是從軍的,做飯不精細,小宋先生別嫌棄。”
宋玉章點了點頭,“我在食物上不挑剔。”
聶雪屏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淡淡溫和的笑意,“這很好。”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也是各吃各的,相比上回兩人一起共進晚餐都要少了話,那些客氣好聽的漂亮話沒了,反倒顯出一種隨意的親近。
兩個人的關係自然是近了。
親嘴都親了三回了,宋玉章心道,這關係當然算近了吧,他看聶雪屏應該也不是隨便同男人親嘴的。
用了飯,仆傭們來撤下餐具收拾,宋玉章用傭人遞來的手帕擦了嘴,餘光看向聶雪屏,聶雪屏神色安然,也看不出什麽。
待仆傭們都下去後,聶雪屏再一次地看向了宋玉章。
宋玉章心道剛吃完飯,總不至於又要親嘴吧。
聶雪屏向他伸出了手。
宋玉章遲疑了一下,將自己的手遞給他。
聶雪屏拿著他的手豎著從指尖看到手掌,短而密的睫毛低垂著,叫宋玉章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斷掌。”
宋玉章也笑了,“是,我這手是斷掌,怎麽了?斷掌不好麽?”
聶雪屏提起他的手,將他的指尖攏成了個尖尖的苞,在那苞頂輕啄了一下,“沒什麽不好。”
宋玉章搞不大清楚現在他同聶雪屏的關係,或者說聶雪屏對於他,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若說喜歡,肯定是喜歡,若說喜歡到什麽程度,宋玉章還真不好說,同樣的,他對聶雪屏是什麽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
主動提,主動問,好像也不大好,感覺像是問聶雪屏要名分似的。
兩個男人,再說了,他同聶雪屏也隻是親嘴罷了,親個嘴,有什麽名分呢?
盡管聶雪屏看著好像是非常喜歡他,但這隻是宋玉章單方麵的感覺,聶雪屏沒有說,所以宋玉章也不方便問。
說實話,宋玉章還是有些不適應。
他同那些小白臉在一塊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名分”一說,合則聚,不合則散,你情我願的事情,隨時都可以抽身,怎麽到了聶雪屏這兒,他開始胡思亂想地考慮什麽“名分”起來了?
宋玉章有些坐立難安,聶雪屏放開了他的手,他便站起身告了辭。
聶雪屏沒有留他,隻說:“我派人送你回去。”
“多謝聶先生。”
宋玉章坐車回去,在路上回想起他同聶雪屏之間發生的事,覺著兩人好像一對野合的鴛鴦,糊裏糊塗地就抱在一塊兒親熱,簡直類似於偷情。
偷情就偷情吧。
橫豎宋玉章也未曾想要從聶雪屏那裏得到什麽“名分”。
有那麽一點感情就好。
足夠了。
廖天東終於鬆了口,去宋齊遠的另一棟房子裏看了小玉仙的戲服和頭麵,可惜以他的身材要扮起來著實太難,隻能愛不釋手地在掌中撫看,“要論身段,我覺著還是小玉仙更好,齊遠兄,你說呢?”
“小玉仙宜靜,小鳳仙宜動。”
“一針見血,真知灼見!”
宋齊遠搖著扇子亂動腦筋,可惜怎麽想也想不出廖天東能有什麽作用。
兩人秉燭夜談到深夜,因宋齊遠也不知道宋玉章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自己都不清楚目的,自然就同廖天東聊得單純,廖天東是個人精,很懷疑宋齊遠是抱有什麽目的才故意接近他,像這樣深夜相聚就是暴露真麵目的大好時機,然而宋齊遠就隻是跟他聊戲,聊得有滋有味,聊得廖天東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二位就僅僅隻是誌趣相投的戲迷,終於是徹底放下了疑心。
廖天東的心思轉變,宋齊遠自然也感覺到了,他感到欣悅的同時,又心想宋玉章是不是早料到了,所以死活不肯透露讓他同廖天東結交是出於什麽目的。
宋齊遠心裏有些佩服宋玉章,他的佩服坦坦蕩蕩,沒有絲毫不服之處,同時在心中暗下決心——那三千萬一分也不能動,他決定相信宋玉章,相信他能讓銀行活下去。
“找到了?”
宋玉章手上拿了支點燃的煙,人陷在沙發中,神色頗為詫異。
“找到了,”沈成鐸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隨即一笑道,“見了人你可能不信,我見了我也不信,但我已審了他兩天,確定就是他。”
宋玉章道:“沈兄辦事我自然放心。”
沈成鐸的手下把人帶進來時,著實是令宋玉章也吃了一驚。
帶上來的是個看模樣也就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瘦骨嶙峋的,麵上隻一雙大眼睛猶為突出,眼中散發著仇恨的光芒。
沈成鐸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抓了人,管他什麽小孩子,照樣是一頓好打,宋玉章看那男孩子身上傷痕累累的,便道:“你確定做假票據的人就是他?‘
“我就知道你要疑心,我見了這小兔崽子也不敢信,是他,就是他,宋兄,你是好人家出身,不知道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個個都是人精,花花肚腸多得很。”
宋玉章目光轉動地打量了那小男孩子,抬手招了招,沈成鐸的手下便把人押到了他的跟前。
“五爺,您小心點,別碰他,這狗崽子咬人。”
宋玉章看向那小男孩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沒名字。”
小孩子的聲音有些出乎意料的粗糲,全然沒有一點孩童的可愛之處,同聶伯年那可愛得如同玫瑰花一樣的男孩子相比,他簡直就像條野狗。
“多大了?”
“不知道。”
宋玉章笑了,“多大了也不知道麽?”
那男孩見他笑了,神色之中略有動搖,遲疑了一下,道:“十五。”
宋玉章笑得更厲害了,“十五?小寶貝兒,撒謊也要看看自己的身量。”
男孩子的臉紅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地一聲吐了下口水,抓著他的人眼疾手快地沉著他張嘴就將他的頭按了下去,口水便濺在了宋玉章鞋邊。
“小賤種,你找死呢!”
宋玉章抬手,製止了沈家人毆打的舉動。
“別按著他,讓他抬起頭跟我說話。”
那人隻好又鬆了按住男孩子脖子的手。
男孩子聽到了宋玉章替他說情,然而抬起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衝宋玉章又吐了口水,直濺到了宋玉章的褲腿。
沈成鐸在一旁懶洋洋地抽著雪茄偷笑。
看到宋玉章這樣的“完人”吃癟,他還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宋玉章卻像是毫不在意,他略微打量了一下男孩子,道:“我看你也就七八歲吧?”
男孩子虎著張臉不吭聲。
“不用猜了,”沈成鐸手指一點,“我叫牙婆看過了,這小子看著瘦,至少十歲了。”
宋玉章點點頭,“你會做假票據,那你讀過書,會寫字?”
男孩子依舊不吭聲,他身後的人低低地恐嚇道:“狗崽子,看五爺心善你就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沒把你收拾老實!”
男孩子微微抖了抖,顯然他也畢竟隻是個孩子,帶著滿臉怨恨的神情,他緩緩道:“讀過,會寫。”
“讀過書,也會寫字,怎麽幹起這樣的勾當來了?”
“……”
見他又不吭聲,他身後的人都被他倔脾氣折磨得不耐煩了,宋玉章給了個壓迫的眼神,才讓人忍著沒動手。
宋玉章道:“你父母親呢?”
這次男孩倒答得痛快,“死了。”
宋玉章點點頭,“沒爹沒娘,這世道是不好活,隻是坑蒙拐騙哪一行你都能去幹,怎麽會想到製假票據?”
男孩子沉默一會兒,道:“一張紙就能換錢,幹成了,比什麽都強。”
他這樣說,宋玉章也再無疑問,又讓人找了紙筆,叫那男孩子當場仿製,他一拿筆,宋玉章就知道沒找錯人,謝了沈成鐸要把人帶走。
沈成鐸道:“這不過是個小孩子,太小了,哪頂什麽用。”
宋玉章道:“這樣小的孩子就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換錢,等他大了,我看你沈老板都要給他讓路。”
沈成鐸哈哈一笑,“那就等他大了吧!”
沈成鐸的人將那男孩子捆得嚴嚴實實地押到宋玉章車旁,“五爺,他身上又髒又臭的,我給您塞到後備箱去吧。”
“沒事,就讓他在前頭……”宋玉章微微彎腰看向那男孩子,“你坐前頭,乖乖地不要鬧,可以麽?”
男孩子眼睛恨恨地瞪著他,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宋玉章一抬手,還是讓人將他塞到後座同他並排坐,他怕那男孩子忽然暴起傷了司機,到時候出大事就不好了。
幸好這男孩子在車上倒是很安靜,也不坐,隻蜷縮在角落裏。
到了地方,宋玉章拉了他身上的繩子把他拽下車時,才發覺他臉色慘白,宋玉章道:“你……”
那男孩子二話不說,蹲下便哇哇大吐。
宋玉章哭笑不得,未料這野狗一樣的小孩子竟還暈車。
等他吐完,宋玉章對司機道:“勞煩你處理一下,不然老柳進出要被熏死。”
宋玉章推著男孩子進了宅院,邊往裏走邊揚聲道:“老柳!”
聽到動靜的柳傳宗“噠噠噠”地從裏頭跑出來了,他下了班還是個上班的打扮,隻是袖子挽了起來,手上濕噠噠的,不知道在清洗什麽,麵上還是老實敦厚的木偶神情,“五爺。”
“在忙?”
“洗菜。”
宋玉章點了點頭,將身邊的男孩子往前一推,“把他也洗洗。”
柳傳宗抓住男孩子看了一眼,男孩子剛吐了個昏天暗地,此時有些虛弱,但仍竭盡全力地給了柳傳宗一個惡狠狠的眼神,雖然在柳傳宗看來,他這眼神的效果同池塘的青蛙沒什麽分辨。
“這小孩就是製假票據的元凶。”
“他?”
這下連柳傳宗都驚訝了。
“是,不過十歲,”宋玉章笑道,“夠厲害吧?”
柳傳宗“嗯”了一聲。
“你先去把人洗幹淨,他身上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了,在車裏頭熏了我一路。”
“你才熏呢!”
那男孩子終於出聲了,柳傳宗抓著他,他便竭力掙紮,翻滾著露肚皮,“你熏死人了!聞了你的味我就想吐!”
宋玉章笑了,對柳傳宗道:“你小心,他會咬人,還會吐口水。”
“知道了,五爺。”
柳傳宗麻木不仁地拎著滿嘴汙言穢語的男孩子進了後廚。
“操你娘,放開我,我殺了你們!”
“王八蛋狗雜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柳傳宗手蓋住了男孩子的嘴,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盯住了那男孩子,男孩子的眼睛也是漆黑的,毫不畏懼地狠瞪著柳傳宗。
柳傳宗道,“落在五爺手裏,五爺會讓你活命的。”
那男孩子目光微微閃爍,依舊是惡狠狠的。
柳傳宗鬆了手,撫摸了一下男孩子的頭頂,平淡道:“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