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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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藏酒不少, 反正都是宋振橋留下的遺產,宋玉章喝著也不心疼, 隨便從地窖裏找了兩瓶紅酒開了, “吃過飯了麽?空腹喝酒可不大好。”
聶青雲沒想到他這個時候還能對她這樣細心紳士,一時便又有些羞愧。
宋玉章欠他們家情的時候,她對他是多麽的無禮啊,教養全都拿去喂狗了。
宋玉章叫傭人送來了一些小點心, 他在國際飯店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聽傭人說聶青雲等了他好幾個鍾頭, 應當是沒吃晚飯的。
宋玉章往玻璃杯裏倒了一些酒, 酒液是暗紅色,香氣很濃鬱, 將倒好的酒杯往聶青雲那推了推, 再給自己也倒了小半杯。
聶青雲拿起酒杯,二話不說便先一飲而盡了。
宋玉章微挑了挑眉,“青雲姐……”
聶青雲手臂在空中一頓,自己拿了酒瓶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她端起酒杯又猛灌了兩口, 隨後道:“痛快!”
宋玉章笑了笑, “這樣圖一時的痛快, 明日你可要頭疼難受了。”
“頭疼就頭疼吧,也是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聶青雲想起從前和同學一起徹夜喝酒跳舞的日子, 感覺好像那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
她又喝了一口酒, 才看向了宋玉章, “方才同你一起回來的是不是那位給你寫情書的鐵路工程師?”
宋玉章將酒杯放在膝蓋上, 似笑非笑地看了聶青雲, “青雲姐又要查我的崗?”
聶青雲搖了搖頭, “我沒資格管你,”她猛灌了酒,紅暈也飛快地上了臉,“誰也沒資格管誰,我們都是自己的,自己管自己。”
宋玉章低頭看著杯中酒液,“這話說的好。”
聶青雲笑了笑,“我先前想管你,是我迷了心竅,太難過了,我看不上宋明昭,他給我大哥償命我也嫌不夠,心裏恨,沒地方恨,隻能恨你。”
聶青雲又抿了口酒,她坐在沙發上,左側微靠在沙發扶手上,頭發閃著光一樣地傾瀉,“哎,我自己也知道不該恨你,但是人有時候真是連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不對——”聶青雲扭頭看向一邊坐在椅子上的宋玉章,“是我想陪你喝,想聽你說話的,不是叫你聽我抱怨的,來,請你說。”
宋玉章笑了,“我?說什麽?”
“說你委屈,說你難過……”聶青雲微聳了下肩膀,將酒杯又墊在唇上,喝了一大口微涼的酒,“說你為了我們聶家,傷了同孟庭靜的情分……”
屋內靜靜的,懸掛的鍾表滴答滴答地走著,宋玉章靜坐著思索聶青雲所說的話。
委屈?難過?好像真談不上。
宋玉章摩挲了酒杯,“先前我總想著感情與利益應當分開,這樣才能問心無愧,可惜後來我發覺人若想做到問心無愧,那受罪的就隻能是自己,我一向也不是什麽完人,”他抬起眼對聶青雲笑了笑,“既然這樣,那還是讓別人受罪去吧。”
聶青雲聽得有些呆住,不自覺地便出了神,良久她扭過臉,試試探探道:“玉章,是不是我們逼得你太緊了……”
宋玉章聲音低沉地笑了笑,麵上樂不可支的,隨即又板正了臉孔,“不。”
他端著酒杯站起身,“是我自己將自己逼的太緊了。”
他是越有錢而越要臉越講感情,活得一日比一日負累深重,瞻前顧後,活得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宋玉章扭過臉,他單手插在口袋中,水晶吊燈打在深色的地板上反射出略顯刺眼的光,照得他整張臉都有了光彩,他溫文爾雅地微笑道:“青雲姐,如今你覺得是你們虧欠了我嗎?”
聶青雲又有些愣住,“我、我不知道。”
人情債是最難算清楚的,最好是不要發生,一旦開始攪和在一塊兒,到底誰欠誰,全看每個人的立場和想法不同。
宋玉章又抿了口酒,酒液將他的唇色染得略微深了一些,“飲冰,是很愛我的,庭靜,亦如是。”
“飲冰是個萬事不低頭的性子,庭靜,也是。”
“叫他們誰退一步都難。”
“那天出城,飲冰一直叫我回去,我不肯,”宋玉章轉身扶著樓梯口的圓木柱子,“我在等他什麽時候求饒。”
宋玉章微側過臉對聶青雲笑了笑,“別誤會,不是言語上的求饒,而是行為上,你信不信,就算那天庭靜沒有追來,飲冰也會乖乖地帶著車隊一起回城?”
“後來庭靜來了,說實話我挺意外,庭靜沒有飲冰那麽聽話,他是將傲氣尊嚴看得比命還重的人,他竟然真的肯低頭,我想他這輩子從來都是叫別人低頭的……”
宋玉章邊搖頭邊輕晃著酒杯,“他不懂我,我卻懂他,對他而言,這比為我擋一顆子彈要難得多。”
孟庭靜可以為他低這麽一次頭,可也就到此為止了,一刀兩斷,那意思他懂。
情分,是有的,可這世上有太多比情分更重要的東西。
對孟庭靜來說,是,對他來說,也是。
聶雪屏為他送了命不假,可如果真叫聶雪屏選,是活著陪聶伯年一生,還是為他死,他想聶雪屏一定會不假思索地選擇前者。
所以什麽是感情呢?感情是一瞬的火花,越短暫才越絢爛,這個道理他從前一直都懂,所以才不斷地去尋找新的火花,聶雪屏的死擾亂了他的思緒,現在他也是時候將他世界裏的秩序重新擺正了。
“以前我不想利用人的感情,後來我發覺還是我太固執了,感情利用起來,說老實話,”宋玉章回頭對聶青雲淡然一笑,“真是比什麽都趁手。”
聶青雲抿著嘴唇,雙眸微微睜大地看著宋玉章。
她忽然發覺宋玉章的確是很出眾,出眾得有些嚇人。
“青雲姐,我覺著你應該替雪屏感到慶幸,他死得很痛快,不必為了我死去活來的受罪。”
宋玉章側過臉,抬起酒杯微抿了一口,嘴角微微勾著,弧度很優美,看得聶青雲心驚肉跳的,她站起身,腳微微崴了一下,“玉章,你……”她扶住了沙發,有些酒醉的暈眩。
宋玉章背對著她道:“青雲姐,回去吧,如果你是為了安慰我,那就不必了,我活到現在,不是為了叫別人同情安慰我的。”
過年之前,宋齊遠在股票市場上大賺了一筆,錢是宋玉章由銀行裏支的,他將本金又還回金庫,連帶著所賺取的美鈔,自己也留下了一些,用作之後炒股的本金。
宋玉章手指頭在成疊的美鈔上刷拉拉地滑過去,聲音脆而響,還有一絲淡淡的油墨香氣。
數錢的滋味自然妙不可言,他道:“三哥,其實你不必這麽急著還,本金多才底氣足,賺得也更多。”
宋齊遠道:“留著本金始終心裏不安,爸爸當時挪錢炒股票債券時,中間也賺過一些,之後胃口便越來越大,賭徒心理要不得,我寧願穩一些,銀行有你,債券鐵路都搞得紅紅火火,我隻要不拖後腿,能幫一些小忙也就夠了。”
宋玉章沒想到宋齊遠現在的性情會變得如此四平八穩,初初見麵時那放蕩不羈的宋三少幾乎是消失無蹤了。
宋齊遠莫名其妙被宋玉章推上了車。
“我還得回去對賬呢。”
“少對一天賬,不會出事的,”宋玉章上了車,輕拍了一下宋齊遠的大腿,“三哥,歇歇吧,咱們都太累了。”
宋齊遠聽他這麽說,忽然也覺察到了累來。
自宋振橋死後,他就沒過過一天輕鬆日子,他並沒有抱怨,覺著自己前二十幾年的生活已經把一輩子的輕鬆都預先透支了,如今受苦受累都是應當的,世上的好事不能全讓他一個人占了。
他累,然而每天精力極其的充沛,不充沛不行,要照顧兄弟,養一家子傭人,在銀行上班,炒股票……他實在太忙了,沒功夫悠閑。
宋齊遠想宋玉章同他應當也是差不多的。
殫精竭力,這還不是他該擔的。
宋齊遠也拍了下宋玉章的大腿,“好,今天咱們就好好休息一天。”
兩人去了小白樓,小鳳仙現在越來越紅,台下樓上都座無虛席,還是宋玉章麵子大——小鳳仙聽說他來了,直叫人給他們在樓下硬清出了兩個位置,樓上的雅間是不行了,各有貴人。
宋齊遠和宋玉章在台下坐好,他道:“沒想到廖天東說的是真的,小鳳仙這麽給你麵子。”
宋玉章道:“他人很有趣。”
宋齊遠剝了顆花生,輕歎道:“可惜小玉仙不唱了,否則他同小鳳仙可合稱白樓雙璧。”
“他是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去了,未嚐不好,”宋玉章道,“小玉仙是回家鄉去了吧?他家鄉在哪?”
宋齊遠邊吃花生邊搖頭,“這我真不知道,等會問問班子裏頭的舊人,他們應該知道。”
“算了,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兩人閑聊著,話題是全然的同銀行無關,東拉西扯懶懶散散,等到開鑼後,兩人便不再說話,專心地聽小鳳仙唱戲。
小鳳仙的戲勝在情感,很叫人投入,唱罷便是滿堂喝彩,打賞連連。
宋玉章承了小鳳仙的情,立刻叫人過來買花送賞。
小鳳仙從後台出來,戲裝翩翩地往樓下堂座裏走。
這在小白樓也算是奇景了,小鳳仙素日都隻去樓上雅間答謝,在台下的沒有闊客,沒這個福分。
“三爺,五爺。”
小鳳仙向兩人行禮,歡喜道:“好長時間不見你們來聽我的戲了,我以為你們把我忘了呢。”
宋玉章看他活潑愛笑的,心裏就很舒暢,淡笑道:“哪能將海洲第一嗓給忘了呢。”
“哼,我才不信,五爺你就會哄我。”
“那麽,我哄的你開不開心呢?”
小鳳仙愛嬌地推了宋玉章一把,宋玉章抓了他的手,手臂忽一用力,小鳳仙一聲驚呼後翩躚著落到了宋玉章的懷裏。
台上台下頓時一片響動起哄。
坐在宋玉章隔壁的宋齊遠連忙扭開了臉,他雖然也捧過小玉仙,但都是正經捧,沒有宋玉章這樣放肆的捧法。
小鳳仙也是有些詫異,但很快便安之若素地坐在了宋玉章懷裏,雙手自自然然地勾住了宋玉章的脖子,嬌嗔道:“五爺真討厭。”
宋玉章笑道:“討厭,你還不下去?”
“五爺的大腿有幾個人能有福氣坐,你拉了我坐,今天就別想趕我下去。”
小鳳仙是個會湊趣的,在宋玉章懷裏膩歪磨蹭了許久,臨走了還在宋玉章臉上紅唇嘟嘟地親了一口,還在宋玉章耳邊偷偷說了句話才起身走了。
小鳳仙走了之後,宋齊遠拍了下宋玉章的大腿,“他說什麽?”
宋玉章衝他勾了勾手指,宋齊遠耳朵湊過去,便聽宋玉章道:“他說他不愛男人,但是為了我,可以屈身俯就。”
宋齊遠耳朵發麻地差點從位子上跳起來。
宋玉章看他那副模樣,後靠在椅子上笑得很不懷好意。
“當真了?”宋玉章笑道,“我都沒當真,你當真了?”
宋齊遠白他一眼,“拿這事開玩笑。”
小鳳仙休息了一會兒,又出來唱下半場,唱完以後,宋玉章又是打賞,小鳳仙自然還是要來答謝,這次鬧得比上半場還厲害,小鳳仙一上來直接往宋玉章的大腿上坐了。
整個小白樓都哄哄鬧鬧的如同過年,小鳳仙大大地出了風頭,也有些人來瘋了,親自送宋玉章出門上車,宋齊遠坐在裏頭,車門大開著,小鳳仙彎著腰親了下宋玉章的臉頰,給他臉上來了一對對稱的唇印。
宋齊遠躲在裏頭貼著車窗,頗有些受不了。
等司機開車之後,宋齊遠立即將手帕丟給宋玉章,“趕緊擦幹淨,像什麽樣子!”
他的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些對兄弟訓斥的態度,宋玉章接了手帕擦臉,擦幹淨後冷不丁地將手帕往宋齊遠臉上按了一下,“你聞聞,小鳳仙的口紅香不香?”
宋齊遠快要被他氣死。
宋玉章看他反應如此之大,一時便有些好奇,“三哥,你該不會還是童子身吧?”
宋齊遠用手背抹臉,又是橫了宋玉章一眼,“怎麽了,不行嗎?”
宋玉章慢慢點了點頭,“我倒是行,就怕三哥你不行。”
“去——”
車輛回到宋宅,兩人一起下車,剛進去,便有仆人說有位俞先生來過了,給宋玉章留了封信。
宋玉章接過信“哦”了一聲。
俞姓在海洲並不多見,宋齊遠很快便想了起來,“柳初說那個修鐵路的在追求你?”
“修鐵路的?”宋玉章撕開信封,笑道,“人家是工程師。”
“這事是真的?”宋齊遠震驚道。
宋玉章悠閑地點了點頭,“當然。”
“他人挺有意思,”宋玉章拿著信轉頭在沙發上坐下,“改天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是位頂尖人才,在英國德國莫斯科都深造過,有機會我想將他挖到我手下來。”
“啊?”
宋齊遠也跟著坐下,“他……學金融的?”
宋玉章搖了搖頭,“學機械的。”
“那挖來銀行有什麽用呢?”宋齊遠失笑道。
宋玉章展開信,慢悠悠地從上到下開始瀏覽,他略有些慵懶道:“除了銀行,難道我們就不能幹點別的嗎?”
宋齊遠愣住了,“幹點別的?”
“銀行是個錢袋子,攥著錢袋子光數錢有什麽意思,錢生錢自然是方便,但三哥你不覺得有些握在手裏的產業才更叫人安心嗎?”
宋玉章看完了信,隨手將它扔在一邊,從口袋裏掏出煙點了,他很利落地吸了口煙,回頭看著若有所思的宋齊遠笑了笑,“咱們手頭有資源、有錢、也有人才,什麽幹不成?”
“資源?”
“那麽大一座礦山運來運去的多麻煩,”宋玉章晃了下手上的煙,淡白的煙霧微微飄散,他不緊不慢道,“不如我來幫他們消化,也不用他們再去求人,多好?”
海洲的年味愈來愈濃厚,銀行裏也都裝扮上了,俞非魚過來看到個紅豔豔的銀行便覺得十分親切,宋玉章下來時,著了一身駝色的大衣,裏頭是藏藍色的西服,襯衣雪白,領帶同西服一色,整個從上到下都是無可挑剔,俞非魚又被他驚豔了一回。
“非魚。”
宋玉章微笑著向他打了招呼。
俞非魚回來後,宋玉章同他吃過兩次飯,又見過幾次麵來談事,上一回見麵時,宋玉章便改稱他的名字,俞非魚當時非常訝異,彷佛那名字不是他的一般,傻在了當場。
“宋行長。”
俞非魚仍然是這樣稱呼宋玉章,因為覺得銀行家這個身份同宋玉章很相稱。
兩人相約一起去看電影,看的是外國電影,最近上映的就這部最火,男女主角在熒幕裏愛得死去活來,俞非魚看得很有感觸,宋玉章則是哈欠連天——他不會真打哈欠,隻是眼睫毛半開半閉,有些昏昏欲睡。
電影上場之後,俞非魚道:“這太無聊了是嗎?”
宋玉章從溫暖的人群中走出,“的確如此。”
俞非魚撓了撓頭,“對不起,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我?”宋玉章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會喜歡這些愛情故事?”
俞非魚有些驚訝,因為宋玉章的語氣是冷淡的含笑,聽上去有些鄙薄的味道。
“呃,我不知道,”俞非魚插在大衣裏的手略微掀了掀大衣,他很大方地看了宋玉章,“說實話,我對宋行長你很不了解。”
“那是應該的。”
宋玉章緩步向前,“因為我沒給你了解我的機會。”
俞非魚跟在他身後,發覺他大衣與手套中間露出的那截手腕白得晃眼,同時也承認自己是被宋玉章給迷住了。
一個人,有了他夢中情人般的相貌和性情已經是足夠吸引他了,如果再神秘一些,那就更不得了了。
俞非魚覺得自己已經是徹底墜入了愛河,而且是頭朝下,簡直快要窒息了。
“宋行長,你又要去聽戲了嗎?”
俞非魚手搭在車門邊,彎下腰問道。
“是的,”宋玉章微笑道,“小鳳仙給我留了位子。”
宋玉章捧小鳳仙,現在在海洲是又捧出了名聲,俞非魚對此倒是沒有太驚異或者反感,他在國外見多識廣,捧戲子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事跡,隻要不殺人放火都沒什麽,國外有些連環殺手都還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呢。
俞非魚道:“能帶上我嗎?”
宋玉章兩指撐臉,對俞非魚笑了一會兒,隨即將兩指往車內甩了甩,“上來。”
宋玉章一到雅間,小鳳仙就聞風而來,他還沒徹底扮上,臉龐依舊是個清秀可愛的青年,見到宋玉章便先往他懷裏撲,“五爺,可想死我了。”
宋玉章單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給你介紹一下,俞爺。”
小鳳仙一回頭,看到個高大的俞非魚,便笑盈盈道:“俞爺。”
俞非魚有點不習慣,他刮了刮鼻子,“叫我俞先生就好。”
小鳳仙立即改口,“好的,俞先生。”
兩人坐下,小鳳仙又是直接往宋玉章懷裏坐,嬌聲嬌氣地跟宋玉章說話,宋玉章含笑應對,小鳳仙臨走之前又是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俞非魚一直旁觀著,等小鳳仙走後,他目光仍在宋玉章臉上停留著。
“看什麽?”宋玉章有些懶洋洋道。
俞非魚猶豫再三,頗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
宋玉章瞥眼看他,“非魚,有話直說。”
俞非魚沒吭聲,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將胳膊擱在了茶幾上,略微靠近了宋玉章的方向,壓低了聲音道:“你喜歡這樣的類型?”
宋玉章也將胳膊擱在了茶幾上,同俞非魚的齊平了,他微靠過去,低聲道:“能讓我高興的,我都喜歡。”
俞非魚目光稍一流轉,便看到了宋玉章的嘴唇,唇上的紋路很淡,弧線優美而冷厲,隻是唇珠豐潤,便中和了那種銳氣。
俞非魚笑了笑,“你見到我總是笑,算高興嗎?”
宋玉章果然是笑了,唇線很優雅地上揚變幻,“高興,隻是還不夠高興。”
“那麽我該怎麽努力呢?”
宋玉章收回了胳膊,又懶洋洋地靠回了椅子,單翹起腿,雙手交叉在了腹下,“這就要靠你自己領悟了。”
俞非魚感到宋玉章相當的矛盾,仿佛是一直在變幻,有時兩種完全相反的特征會同時出現在他身上,叫人在陣中尋不著方向。
俞非魚沒有心思聽戲,光去看宋玉章了。
宋玉章堪稱是一張靜止的畫片,是工筆畫,細致、精準、筆觸極其的冷靜,否則真勾勒不出這全然冷酷的氣質。
然而他眼睫微動,或是嘴唇上揚,流水銀月般的溫柔便灑向整個空間,叫人跟著也變得心思柔和。
俞非魚的戀愛通常是越同人接觸的多便死的越快,而這一回卻是全然相反,同宋玉章接觸的越久,他發覺他是對宋玉章越來越著迷了。
小鳳仙唱完上來又是對著宋玉章撒嬌,嘴唇靠上來時被宋玉章拒絕了,“親我一臉紅。”
小鳳仙嗔怪道:“討厭,上回還說香呢。”
宋玉章道:“男人的話少信。”
小鳳仙樂不可支地笑了,“五爺,你真有意思,我就喜歡你有意思。”
宋玉章仿若很驚訝地看了他,“難道不是喜歡我長得好?”
小鳳仙坐在他懷裏笑得花枝亂顫,宋玉章偏過臉看向俞非魚,“你看,他都知道親我一口哄我高興,你怎麽不知道呢?”
小鳳仙看向俞非魚,俞非魚的眼中閃過了驚訝的神色,隨即他難得地顯出了一點窘迫的模樣。
小鳳仙笑嘻嘻的,“俞爺,五爺的臉可不是隨便親的,你不親,我可親了?”
小鳳仙說著,真在宋玉章左臉親了一口。
宋玉章英俊的臉上立即便出現了個紅嘴唇印子。
俞非魚有些遲疑地湊了過去,在宋玉章的右臉上蜻蜓點水地嘴唇微碰了碰,幾乎是沒品出什麽感覺。
小鳳仙笑得花枝亂顫,“俞爺,你這也叫親人哪?”
宋玉章撫摸了小鳳仙的背脊,“說的好,來,我們叫他看看什麽是真正的親嘴。”
俞非魚傻愣愣地看著小鳳仙湊過去將紅唇蓋在了宋玉章嘴上。
小鳳仙是個會親的,宋玉章同他是棋逢對手,俞非魚隻望見兩人的舌頭粉紅粉紅地貼在一塊兒又分開,帶出一點濕潤的味道,他看呆了,等兩人親完後,宋玉章嘴唇上已經是嫣紅一片,目光若有似無地看了俞非魚,“看會了嗎?”
俞非魚不是沒見識的人,國外風氣要比國內開放許多,饒是如此,他也被宋玉章有些嚇著了,覺著宋玉章口舌鮮紅,好像一隻吃人的豔鬼。
小鳳仙下去了,宋玉章掏了手帕去擦嘴上沾上的口脂,俞非魚怔怔地看著他,忽然道:“你好像也並不是很高興。”
宋玉章擦了嘴,抬眼瞟向他,“哦?何以見得?”
“我說不清,是一種直覺。”
“直覺?我以為女人的直覺才靈驗。”
“我也希望我的直覺不靈驗。”
宋玉章又去擦拭臉上的紅印子,“你的直覺很靈驗,我隻是覺得他很好玩,其實我現在喜歡更威武高大一些的男人。”
俞非魚道:“但我覺得你好像也並不喜歡我。”
宋玉章笑了笑,“討我喜歡是很難的,”他挑眉看過來,烏眼珠黑黢黢的,“說不定要豁出命。”
俞非魚回了棉紡廠——他住在那兒的宿舍裏,有些頭重腳輕地暈暈乎乎,他還沒有在這樣短的時間內這樣迅速地愛上一個人,就像是被人從空中推下來一般四麵失重,失重得太厲害,幾乎有了天旋地轉的意思。
俞非魚在床上躺了半天,翌日竟然真的發燒了,燒起來還挺厲害,他是個挺重要的人物,工廠裏立即便有人給他請醫生並匯報給了孟庭靜。
孟庭靜道:“請大夫了嗎?”
“請了,請了個洋大夫。”
“大夫怎麽說?”
“大夫說就是感冒發燒。”
“知道了,”孟庭靜手上捧著一卷書,這卷書是孤品,他看了一半,“派人好好照顧他。”
“是。”
屬下正要走,孟庭靜一眼瞟過去,不知怎麽正巧望見了那人在笑。
“你笑什麽?”
孟庭靜不是個能讓人偷著笑出來的主子,他自己心裏很清楚,對這莫名其妙的笑容便感到很不舒服。
那人被他冷冰冰的語氣嚇了一跳,忙收斂了笑容,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是俞先生說話好笑。”
“說話好笑?”
“那大夫來給他看病,俞先生說不用看,他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那人忍不住又想笑了,“他說是相思病……”
孟庭靜手上握著書卷,身下的搖椅僵凍般的一動不動,那人一開始還笑,笑著笑著便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勁,他是待在工廠裏的人,難得來孟宅一趟,對孟宅裏發生的事都不知道,孟家的傭人嘴緊得像啞巴,因為漏嘴說不準真的會被毒啞,那人越來越感覺到低沉的氣壓,都開始有些兩股戰戰了。
“滾。”
聲音很輕,然而還是將那人嚇得屁股尿流地跑了。
手上忽然傳來“撕拉”一聲,孟庭靜低下頭,才發覺那紙張嬌貴的孤品書籍被他的手攥破了一頁,定睛一看,正將一個“忍”字撕成了兩半。
“啪——”
書摜到了桌上。
孟庭靜站起了身,扭頭向屋內走去。
屋內的茶冷了,孟庭靜倒了一杯慢慢抿著,喝完一杯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在這時,又有人進來了,“二爺,出事了。”
孟庭靜冷冷道:“什麽事?”
孟庭靜一會兒沒得到回應,將手上的冷茶“唰”的一聲潑在人的腳邊,那人像被鞭子抽了一般,緊張又飛快道:“大姑爺給張舞雲做衣服,被大小姐撞見了,大小姐暈了過去。”
宋晉成最近在股票裏大賺了一筆,手上錢一多,他便想要嚐試著恢複從前宋家大少的身價,其中之一便是養小公館。
同孟素珊撞上,他是絕沒想到的,他的內心可是相當傳統的,絕不寵妾滅妻,特意選了孟素珊不常去的師傅那,哪知道孟素珊常去做衣服的那個師傅回老家探親去了,一來二去便撞上了。
張舞雲年方十九,是個新近的小紅星,紅得快,脾氣也大,見宋晉成甩開她去哄妻子,便惱火起來,上去同宋晉成吵架,她聲音又尖又高,宋晉成擺脫不得,便低聲嗬斥了她,兩人吵著吵著,孟素珊便暈了過去。
孟庭靜進小院時,孟素珊已經醒了,隻是臉色白著,宋晉成坐在她的床頭輕聲細語地賠罪,孟素珊麵上神色淡淡,眼睫一顫一顫的,似是要掉淚,但又沒有。
“素珊,你是知道我的,在我心裏你永遠是第一位的,你放心,我回去絕對要她好看,別氣,你身子不好,不要生氣,我們夫妻這麽多年,你一病,我哪受得了……”
宋晉成正說著,聽到腳步聲便回了頭,帶著歉意地微微苦笑了笑,“庭靜,你來了,哎,我們夫妻倆的家事怎麽把你也給驚動了,真是……”
孟庭靜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著宋晉成。
宋晉成被他看得稍有點心虛——隻是一點兒,孟庭靜也是男人,應該能理解他。
孟庭靜移開了目光,看向半躺在床上的孟素珊。
孟素珊抬起眼,眼中有些瑩瑩的淚光。
孟庭靜轉過臉,宋晉成又告了句罪,“都是我不好……”
這句話說完,宋晉成就被一腳踹了出去。
孟庭靜這一腳用了多大的力道很難說,宋晉成人飛出了兩三米遠,隨後便撲倒在地上,嘴裏一口接著一口地吐血。
堂內一下寂靜得連呼吸聲都屏住了。
孟庭靜扭過臉,看向已經完全驚傻住的孟素珊,緩緩道:“這樣的貨色,你還要愛?”
宋玉章回到宋宅時,在車內便見宋宅門口有一輛車牌號碼頗為熟悉的黑色車輛,黑色車輛裏的人也下了車,很麻利地跑到後備箱處,打開後備箱,兩人前後拖出了個人往地上一扔,隨即便坐上車離開了。
宋玉章下了車過去,正看到個胸前浸滿鮮血的宋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