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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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會中, 傅冕正在同人寒暄,海洲對煙草的需求量很大,他帶來的那批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他現在對生意其實已經沒什麽太大興趣,隻是需要生意來掩飾身份, 他自己不能離開海洲, 便派了一批人去葉城拿貨。
孟庭靜人去了南城,他這裏也要相對輕鬆一些。
其實待在商會也沒什麽意思, 他寧願回去陪宋玉章,隻是成天待在家裏還是太反常, 不像個行商人士, 不過有意思的是, 今天同他說話的人言語中一直在談論宋玉章。
“宋行長要是還在就好了, 如今日子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這段日子法幣隔段時間便要貶值, 真是叫人頭疼。”
“而且今年才剛十一月呢,上頭又要催著買國庫券了,真是要了我的親命了,今年不知道該怎麽扛過這一關,有時候想想也真沒意思,累死累活的,一年統共也掙不了幾個錢, 這也問你要一點兒, 那也問你要一點兒,回去一看, 自己手上就剩三瓜倆棗了, 傅老板, 你們煙草生意還好做嗎?要不帶帶我吧?”
傅冕笑了笑,“現在樣樣生意都難做。”
那人頗為認同地冷哼了一聲,手指向上一指,陰陽怪氣道:“還是上頭生意最好做啊。”
傅冕溫和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眼看天都快黑了,傅冕便提出告辭,“回家陪太太吃飯去。”
那人早聽說傅冕成婚了,有個體弱不愛出門的太太,他笑道:“傅老板很疼自己的太太啊,海洲風水好,早生貴子啊。”
傅冕嘴角微勾,“借你吉言。”
回宅院的路上,傅冕一路想著“早生貴子”,覺得很有趣,路上叫司機停車,買了一盒酸棗糕,想借這一盒酸棗糕好好逗一逗宋玉章。
海洲的確是個好地方,帶著宋玉章回到海洲之後,傅冕的心思也變得平靜了許多,也興許不是因為海洲,隻是單純地因為宋玉章一直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車停在宅院門口,傅冕剛下車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門口彌漫著一股未褪的硝煙味道,台階上還散落著暗紅色的炮仗殘骸,鄰居聽到動靜出來,便向他告狀。
“今天下午有一群小孩子來吵吵嚷嚷的,還放了一堆炮仗,鬧死人了。”
傅冕脾氣很好地一笑,“是嗎?”
“現在的小孩子都很不懂事,被家裏人寵壞啦。”
傅冕邊笑著應付鄰居,邊踏上台階,他心中升出一絲不安,閉嘴不再敷衍喋喋不休的鄰居,手去輕推了門,門隻推開一條縫,他的目光便定住了。
“什麽味?”
鄰居試試探探地湊上來,傅冕已擠進門中,“嘭”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院內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傅冕看也不看,疾步往屋內走,屋門是開著的,裏頭沒人,一眼就能看到底,傅冕走出屋子,將整個不大的宅院裏裏外外都快速地瞧了一遍。
院子裏已經沒有了活口。
傅冕就近抄起一個隨從的屍體,發覺他是眉心中彈,一槍斃命,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了暗算。
“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的……”
傅冕放下那隨從的屍體,腦海中一陣陣地發暈,他單手去撐石桌,掌心按下去又軟又黏,目光斜掠過去,手掌正陷在那盒酸棗糕裏。
傅冕目光一厲,手掌猛地一甩。
酸棗糕“啪”的一下掉入地上的血泊之中,爛汙糟糟地灑了一地,將那片血濺出了一朵奇形怪狀的花。
傅冕雙眼發直地看著地上的血泊,他深吸了兩口氣,掏出隨身的手帕將手指上黏膩的棗糕一點點擦拭幹淨。
隨後,他鎮定地邁步出院,關上院門後上了車,對車上的隨從道:“出城!”
隨從立刻聽從了指令,腳踩油門便往城外跑,一口氣將車開到了城外,傅冕坐在車內,眼睛定定地看著黑夜中車燈打出的一束光,道:“你回去,把房子燒了。”
“是。”
傅冕下了車,將車門甩上,車輛在他身後發動返回,直到車輛的動靜消失時,傅冕才晃了晃身,刺痛的胸口緩緩呼出一口氣。
宋玉章不見了。
這念頭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他,傅冕有些喘不上來氣,可是呼吸卻很急,一口一口的氣息湧上,終於是催動般地湧出一口溫熱而潮濕的氣息。
傅冕像是被壓迫般地彎下了腰,他張開嘴,嘴裏一絲一縷,掛網一般垂下一口暗紅的濃血。
沈成鐸這一回是下了血本。
那些娃娃殺手是他從沒爹沒娘的孤兒中選出最狠毒不要命的一批,這些小子相貌個頂個地像個好人家的孩子,實際卻是偷雞摸狗無所不為,從五六歲便開始訓練他們摸槍殺人,一直養到現在,他從來都是省吃儉用,一個兩個地派出去辦事,一是因為稀有,二是因為奇招隻能用一回,一般人不防備小孩子,但要吃過了虧有了防備,就沒用了。
派出去的小孩子,死了兩個,傷了一個,但對沈成鐸來說,還算是很值得,因為他換來了宋玉章這保命符。
沈成鐸也不傻,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心裏有數,不管那盯的人背後是誰,這一回他親自出馬,又是祭上了底牌,重回青年歲月,將事情辦得快、狠、準的同時,又小心謹慎到了極點,可堪是滴水不漏。
為此,沈成鐸稍有些得意,安逸了這麽些年,他的確退步了不少,但底子還在,總歸是寶刀未老。
現在,他就等著傅冕找上門了。
沈成鐸在家中看似悠閑,實則萬分緊繃地等待著,他沒有等到傅冕,卻是等來了狂躁的張常山。
張常山一直按兵不動,他的計劃是讓沈成鐸在傅冕麵前演一出戲,騙傅冕將宋玉章交出來,當然這出戲在沈成鐸那是戲,在傅冕那兒更是戲,隻要宋玉章一露麵,他就將三人一齊宰了!
為此,張常山暗地裏悄然地調兵遣將,很舍不得地從南城將自己真正的幾位心腹給調了過來。
他這樣調人,上頭一定有反應,可張常山實在顧不得了。
弟弟,是他的命哪!
什麽前程,什麽鬥爭,這些東西在他那小弟弟麵前,全都不值一提了。
然而比起他的心腹悄悄潛入海洲的速度,從業陽傳出來的一封機密電報卻是讓他肝膽欲裂。
如今業陽就是一個靜止的戰爭泥潭,外頭的消息傳不進,裏頭的消息是一點一點外露出來,每每有那麽一點消息,對於張常山來說都無異於一場地震。
這一次的機密電報也是千辛萬苦才從業陽傳遞出來,張常山人不在南城,卻是一直叫人留意著業陽有可能傳回來的軍情。
這是一封求救電報。
由張常遠發出。
業陽內的糧食將要告罄,這已經是老話。
張常遠受了傷。
“業陽需要藥品,上麵可以不撥餉,藥品總該提供——”
“老張,你的心情我都懂,不管是糧食還是藥品……現在藥品比糧食要難搞得多,老張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張常山直接掛了電話。
等不了了,一天也等不了了,張常山癱坐在椅子上,麵上神情逐漸由急轉狠,以後的事他管不得了,隻要能保住張常遠,別的他全顧不上了!
“就今晚,立刻帶人去傅冕那,他人在海洲,就算是再強的龍,也壓不過你這地頭蛇!把人全殺光,你放心,一切善後由我來負責!”張常山狠絕道。
沈成鐸有些懵了,他謹慎道:“張處長,這明刀明槍地來,怕是有後患……”
張常山直接打斷了他,“我說了,一切善後由我負責!”
沈成鐸心裏是絕不肯再為張常山賣命,他脖子上的傷還沒好,況且他剛從傅冕手裏搶到了宋玉章,現在正是藏著的時候,他已經預備好了一套說辭將火往張常山身上引。
傅冕和張常山都想拿他當槍使,他也想試試將別人當槍使的滋味。
沈成鐸直接解了扣子,亮出了脖子上的傷口,“張處長,實不相瞞,前段日子傅冕已經來警告了我一回,我可是險些就丟了性命。”
張常山隱忍著暴怒,很幹脆道:“你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就說明他不敢殺你!你好歹也是海洲響當當的人物,還怕他那麽一個毛頭小子嗎?”
沈成鐸心道:廢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是穿鞋的,傅冕才是光腳的!張常山自己不僅穿鞋,還他媽穿襪子,他自己顧忌最多,才總是指使著別人為他賣命。
沈成鐸被張常山逼得心中冒火,心想他好處沒得多少,倒是不停地在裝孫子,他媽的,今天就算張常山拿槍指著他,這事他也不辦!
傅冕不敢殺他,張常山難道敢殺他?
大不了他也不穿鞋了。
他算是看透了,誰最豁得出去,誰才能得利。
宋玉章現在偷攥在他手裏,他怕什麽?進退的度現在都在他手裏。
沈成鐸心裏有底氣,麵上也不慌,低著頭幹脆作出了一副不敢出手的模樣。
張常山見他回避,心中大怒,但在海洲又實在沒什麽人手可用,隻能耐著性子道:“他一死,他手下的那群人沒了指望,不過烏合之眾,清溪那一大片的種植園……”
正在兩人說話間,外頭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張常山眉頭緊鎖,沈成鐸也正凝神聽著,忙道:“什麽事?”
“老板,傅家的院子失火了。”
宅院被付之一炬,沈成鐸人不敢親自露麵,隻能派人去察看,張常山也是大吃一驚,在沈宅之內大砸四方,懷疑傅冕是提前感覺到了什麽,金蟬脫殼地跑了。
孟庭靜方一落地海洲,來接他的孟家隨從便細細地將這幾天的事都匯報給了他聽。
孟庭靜邊聽邊上車,他微一扭頭,皺著眉道:“傅家被燒了?”
“是。”
“巡捕房的人過去處理了,我們想探聽到底什麽情況,但是不行,這事……張常山好像插了手。”
孟庭靜上車的動作減緩,他像是有些自言自語般道:“傅家被燒,張常山插什麽手?”
隨即,他的話語和身影便一齊便頓住了。
一封能擾亂心神的電報,他想讓緊繃的張常山關心則亂,在行動上露出些許破綻。
破綻的確是露了出來。
孟庭靜心思猛然一震,種種畫麵在他腦海中倏然滑過,速度快得像是刮過了一陣旋風,那風中線索淩亂,虛虛實實,全是不著邊際的懷疑,然後最終聚攏凝結成了兩個字。
——“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