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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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也納的地下室有些冷, 沈成鐸大概也是準備的很匆忙,裏頭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宋玉章自己沒什麽, 怕小鳳仙會凍著,將小鳳仙抱在了懷裏。
小鳳仙經曆得多了, 被關進牢房後隻抖了一會兒, 人就不怕了,他縮在宋玉章懷裏, 還是很安心。
宋玉章的確把他從傅冕手裏救出來了,他相信宋玉章也會將他從現在的境遇中解救出去。
宋玉章撫摸著小鳳仙的頭發, 心平氣和地等待著沈成鐸。
傅冕現在應該已經發現他人不見了。
因為利益才走到一塊的人, 彼此之間的了解應當不會太深。
如果沈成鐸真的了解傅冕, 就不會敢從傅冕手裏把他搶出來。
宋玉章垂下眼, 他不知道傅冕會不會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又算計了他一回。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本來就是這麽個人, 相信傅冕也不會太過失望。
地下室裏一直都亮著燈,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小鳳仙睡著之後,宋玉章等來了腳步聲,沈成鐸的身影一出現,宋玉章便看了過去,手指在嘴唇上壓了壓, 作了個噓聲的手勢。
沈成鐸站在不遠處, 真的不動了。
宋玉章抱起小鳳仙,回身將熟睡中的小鳳仙抱到了角落, 手臂輕輕放下, 宋玉章轉過身走回牢房的柵欄前。
沈成鐸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壓低了聲音,“宋行長,真不好意思,這地方有些簡陋。”
宋玉章笑了笑,“沈兄,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套了?”
沈成鐸也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宋兄,我也是沒辦法,張常山是個什麽人,你應該也知道。”
宋玉章不鹹不淡道:“他是個什麽人,我知道,你是個什麽人,我倒真是沒看清。”
沈成鐸尷尬地不說話了。
“送兩床被子進來,還有水和飯,”宋玉章道,“再來兩盒煙和酒。”
沈成鐸一一點頭,宋玉章轉身欲走,沈成鐸忙道:“傅冕消失了。”
宋玉章回過臉。
“他放了把火,將宅院燒了個一幹二淨。”
沈成鐸麵色肅然,“宋兄,你在傅冕那兒,日子不好過吧?”他目光堅決道:“那時候是張常山逼我的,他原本要殺了你,我好說歹說才勸他饒你一命,傅冕他說他同你有些舊情,願意照顧你,我這才……”沈成鐸麵露懊惱,“現在傅冕把你帶回海洲,就是想用你的命同張常山再作交換,我已經害了你一回,這一回我良心上也實在是過意不去,興許你不信,可我真是冒了天大的風險才把你救出來的。”
宋玉章平靜道:“把我救出來,那怎麽還把我關在這兒,不放我出去呢?”
沈成鐸察覺到宋玉章似有鬆口的跡象,連忙解釋道:“你在這裏才最安全,一出去,誰都要殺你。”
“那我該謝謝沈兄了?”
沈成鐸麵露愧色,“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我真的盡力了,宋兄,你想一想,我可真沒害過你啊。”
“你沒害過我?”
宋玉章雙手倏然抓住麵前的欄杆,將沈成鐸嚇了一跳。
“我在傅冕那兒日子好不好過,你心裏不清楚麽?”
沈成鐸心下猛地一跳,滾了滾喉結,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目光從宋玉章那張漂亮的臉上心虛地移開,“所以現在傅冕人忽然不見了,我是真怕我保不住你。”
宋玉章沉默良久,他垂下眼睫,低聲道:“他派了一批人去葉城運貨。”
沈成鐸心中大喜過望,餘光又忍不住去掃宋玉章,心想宋玉章看來真是被傅冕給搞怕了。
“好,我會想辦法截住他。”
沈成鐸眼中冷光一閃而過,他柔聲道:“等風聲沒那麽緊了,我再派人把你送出去,宋兄,海洲這地方你是待不了了,我送你回英國去,你看怎麽樣?”
宋玉章冷笑了一聲,“我回英國,銀行、兵工廠、鐵路也跟著我回英國?”
沈成鐸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你怎麽還不明白呢,不管是你還是我,咱們其實什麽也擁有不了,都是人家一句話一抬手的事,”他話鋒一轉,道:“你要的東西我等會給你送來,我得小心行事,這裏也不是一定安全,盯著的眼睛太多了,海洲要亂了,宋兄你現在在這裏真是最安全的。”
沈成鐸自己也覺得這話冠冕堂皇得過分,說完就趕緊離開了。
宋玉章手背在身後,他人站在牢房裏,思緒卻飄散到了牢房之外,他的視線、他的思想仿佛正籠罩在海洲之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變幻的風雲之色。
沈成鐸還是太不了解傅冕了。
就算是他,對於重逢後的傅冕也是花了許多時間和心思去琢磨。
關圖出事那天,林子裏藏了個槍法絕佳的好手,在那樣遠的距離便將他守在外頭的手下一槍一個悉數斃命,他一直在想傅冕到底是從哪找到這樣的高手,或許可以想辦法去策反這個人。
宋玉章在傅冕身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很久,終於發覺他不可能做到那件事。
因為那個高手就是傅冕。
沈成鐸以為傅冕身邊沒人了就一定會去搬救兵,殊不知,傅冕早已經不相信任何人,最相信最依賴的始終就隻有自己。
傅冕、沈成鐸、張常山,三個人的混戰到底誰會是贏家?
他千辛萬苦地將戰場拉回了海洲。
庭靜,你也在看嗎?
整整一夜,孟庭靜都沒合眼。
他這個人,有過目不忘的絕技,即便那段記憶讓他心痛,他依舊是沒有忘記,要回憶,輕易就能回憶。
將那夜的記憶重新拉回腦海中,他一幀一幀地自虐般地去回想著。
那時候他的身心都已緊繃疲憊到了最邊緣的地步,一艘一艘船的截停,一次一次地帶著希望,似乎每一艘船都帶著宋玉章的影子,可每一艘船上都沒有找到宋玉章。
他強撐著踏上了那艘船。
船的主人膚色略微有些黑,很符合在船上奔波討生活的模樣,態度也沒有什麽異常。
他一間一間地看,始終都揪著一顆心。
然後,他進入了一個填滿了草垛的倉庫。
回憶是電影般連貫的片段,因為出色的記憶力,孟庭靜甚至能回想起當時他在那間倉庫中聞到了一些怪異的氣味。
那時他的頭腦其實是有些昏沉混亂的,根本已經無法準確地去分辨判斷。
孟庭靜閉上眼睛,竭盡全力地去回想那間倉庫裏的味道。
放了一段時日的草屑、油燈潑灑在地上倒出了些許燒焦的燈油、潮濕的木頭、淡淡的血腥味……這些雜亂的味道中若有似無地到底還隱藏著什麽呢?
孟庭靜猛然睜開了眼。
屋內,水晶吊燈的照射之下,貴妃榻上的綢緞正閃動著刺眼的光芒。
手指劇烈地抽搐著,孟庭靜慢慢站起身走到榻前,手掌輕輕地撫摸了。
將兩段記憶拚接在一塊兒,那股若有似無的味道呼之欲出。
那是人身上體液的味道。
頭腦一下“轟”得燃燒起來,孟庭靜顫抖著將手掌撐在貴妃榻上才不至於讓自己跌坐在地。
當時,他在主艙裏也隱約仿佛聞到了類似的味道,他以為是自己太過緊張出現了幻覺,在一次次的希望落空中,他懷疑了自己的判斷能力,甚至內心開始自責,自責是不是自己選錯了方向,這麽幾天是不是都在做無用功,其實宋玉章早就被人從另一個方向帶走了?
原來,他的判斷是對的。
甚至於有可能在他上船的前幾分鍾,宋玉章就在那艘船上,就在那間船艙,亦或者就在那間倉庫。
在那個悶熱潮濕的倉庫中受著傅冕的折磨。
孟庭靜心口疼痛欲裂,十指死死地潛入了掌心,掌心之中刺痛地流下鮮血也渾然不知。
玉章。
孟庭靜像是喘不過氣似地大口吐出了一口長氣。
記憶有了聚焦的點,傅冕同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也一一複現在孟庭靜的眼前。
“……順道帶太太回來探探親。”
笑容謙和有禮,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喜意,對著他笑得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孟庭靜目眥欲裂,拳頭抵住貴妃榻,在幾個呼吸之間硬生生地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當時,他就是因為太著急而犯了錯。
這一回,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孟庭靜轉過身,緩緩在貴妃榻上坐下,五髒六肺仍是火燒一般地疼痛。
傅宅的這一場大火蹊蹺,他必須得想,也必須得查,但不能打草驚蛇,不能動分毫聲色,那封電報往高裏說,幾乎可以算是假傳軍情,已經是耗盡了李自峰同他的人情,為的就是讓張常山自亂陣腳,這是最後一次機會,那他就不能亂,他必須更冷靜,絕對的,像同他無關一般的冷靜。
孟庭靜枯坐了一夜,黎明的太陽蜿蜒地照射到了他的腳下,他揚聲招來了傭人。
“去請沈成鐸來家裏做客。”孟庭靜啞聲道。
傭人應了一聲,立即跑了出去。
孟庭靜在貴妃榻上又坐了片刻,站起身回到浴室內衝洗了個冷水澡,將一夜長出來的胡子刮淨,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換上了一身銀灰色緞袍,神采奕奕地走出了屋子。
院子裏並排放了兩把搖椅,在晨露中散發著油亮的光澤,孟庭靜走過去,在那把簇新的搖椅上撫摸了一下,掌心抹出了一片冰涼的露水。
孟庭靜扭過臉,大步流星地往堂內走去。
沈成鐸接到邀約,心中又是大大地一跳。
孟庭靜主動請他上門做客,這可是大姑娘上花橋——頭一回啊!
孟家的傭人垂著手在一邊等著,沈成鐸沒有一口答應,反而是猶豫了起來,現在海洲可是隨時隨地都會變天,他每一步都得想好了再走。
這個時候,孟庭靜忽然請他去做客,會不會和宋玉章有關呢?
沈成鐸難得有禮地拒絕了孟家傭人的提議。
孟家傭人走後,他鬼使神差地又去了一趟地下室。
宋玉章正坐在新送來的被子上自斟自飲,他半屈了一條腿,姿態不像是在牢房,還是跟從前一樣,很閑適的模樣,他見了沈成鐸,晃了酒杯便笑:“沈兄,給煙不給火,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沈成鐸也笑了,他從口袋裏拿了火機過去,“宋兄,是我失誤了。”
宋玉章從口袋裏掏了煙叼在嘴裏,懶洋洋地走了過去,人往欄杆上一靠,嘴裏那根雪白的煙便斜斜地從鐵質欄杆的縫隙中冒了出來。
沈成鐸舉了火機,“啪”地一點,小心翼翼地給他點上了火。
宋玉章猛吸了一口,又從嘴裏噴出了一大股煙霧。
沈成鐸盯著他吞雲吐霧的側臉,低聲道:“孟庭靜請我過去做客。”
他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神經,怎麽還跑來叫宋玉章給他做軍師了?興許是以前兩人合作討論成了習慣,他抓心撓肝地想走,腳步卻是挪動不了,仿佛心中本能地覺得宋玉章會給他意見,而且是可靠的意見。
“怕什麽?”宋玉章慢悠悠道:“隻要這地方絕對安全保密,大不了你就攤牌,”宋玉章手指取下嘴裏的煙,薄唇微翹地對著沈成鐸又噴了口煙,“我在你手裏,庭靜不敢拿你怎麽樣。”
在宋玉章“死”的時候,孟庭靜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沈成鐸就懷疑宋玉章和孟庭靜有一腿了,現下聽宋玉章像是變相地承認,不由微微滾了滾喉結,明知道自己嘴裏的是不合時宜的廢話,但還是忍不住道:“是嗎?你跟他交情這麽深?”
宋玉章笑了笑,“你說呢?”
沈成鐸目光慢慢轉動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宋玉章,“我不知道啊。”
宋玉章重叼了煙,他搖了搖頭,回地上的被子上坐下,兩條長腿隨意地擺放了,端起地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又低著頭晃了兩下酒杯,他抬起臉對沈成鐸道:“你告訴他,傅冕睡了我幾個月,我保證傅冕不可能活著回到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