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平靜日常(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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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紀是被強硬灌進嘴裏的白粥弄醒的。
    白粥的溫度還沒有降到適宜的程度, 帶著燙意的米湯與飯粒像是刀刃一樣從口腔與喉嚨中滑過。
    和紀用力扭頭掙脫開了男人鉗製住她的手掌,偏過頭止不住的幹嘔。
    五條悟站在不遠處,神色晦暗的望著一切,攥緊的指尖捏的青白。
    見女孩醒來, 男人也就沒有耐心繼續給女孩灌下白粥, 塑料碗被隨意的丟在了地上, 潑灑開一片髒汙。
    鶴見升將和紀雙腳上的鎖鏈解了開來, 同時也將和紀雙手的鎖鏈從牆上解下,將女孩的雙手捆綁在了身後。
    隻有女孩脖頸上的鎖鏈, 男人分毫未動。
    他牽著鎖鏈,粗暴的將女孩拖出家門,塞進了汽車後座。
    和紀沒有任何反抗。
    她望著窗外屬於橫濱的車水馬龍, 燈紅酒綠之下, 夜晚的橫濱總是有獨屬於它的出眾魅力。
    五條悟抱臂坐在她的身旁,滿腹疑問不知從何說起。
    他在來到橫濱之前自然是有調查過朝日奈和紀的過往,但是他也清楚的記得,那些資料裏麵從來都沒有說過她曾經經受過這樣的事情。
    有人將這些會傷害到少女的過往掩埋,將少女的功績傳揚。
    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和紀自己,還會有誰呢?
    那個猜測在口中輾轉, 卻無法說出口。
    而和紀腦海中,消失了許久的係統忽然出聲:
    【其實你有直接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 為什麽還要留下呢。】
    和紀收回了一直望著窗外的視線,低頭看著自己被鐵鏈勒的紅腫的手腕:【有些事情……終歸是要確認一下的。】
    係統似乎是有些擔憂,溫柔的放緩了語氣勸道:【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來自你的記憶,有什麽事情是依靠回憶所無法確認的呢。】
    和紀搖了搖頭:【係統, 我隻明白。】
    【人類是會將自己的記憶美化的, 他們隻會想要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
    而咒靈的領域, 則是最為公正的旁觀者視角。
    【還有……】
    女孩注視著係統麵板:【你知道嗎係統。】
    【有時候,我會覺得像是有兩個不同性格的你在和我對話。】
    她輕聲說道。
    腦海中寂靜無聲,係統也不再給予回應。
    車緩緩停下,在她這半邊的車門被粗暴打開的同時,和紀移開了目光。
    女孩狼狽的被扯著脖頸上的鎖鏈帶入了賭場。
    她的模樣很狼狽,神色卻沒有任何的緊張與惶恐,反倒是非常的平和。
    抓著她的男人並未注意到這一點,而是輕車熟路的將她扯進了賭場的地下。
    那是專供大人物們玩樂的地方,非是上麵幾層閑雜人等也能進入的地方可比的。
    一旁的侍從對這樣的景象似乎是司空見慣,微笑著將兩人帶到了一個空房間將和紀暫時關在了裏麵後,便暫時離開。
    恢複了獨自一人的和紀皺著眉活動了一下已經紅腫了的手腕,然後轉頭看向比她眉頭還要緊皺的五條悟。
    她挑眉:“你怎麽回事?眉頭皺的比我還緊,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你才是被綁在這裏的人呢。”
    這時的五條悟才發覺,如今的朝日奈和紀對比起記憶中那個乖巧的孩子,性格中還是多出了某些惡趣味的存在。
    五條悟暫時把心中的憂慮與思索放到了一邊,他盤腿坐到了和紀麵前插科打諢道:“如果咒靈先提取的是我的記憶,那恐怕我們都出不去了。”
    他心中跟明鏡似的,十分清楚自己最痛苦的記憶是什麽。
    那是無法改變的殘局,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他身為最強,也無法在失去了記憶時扭轉時局。
    五條悟需要承認,他不能救下所有人。
    隻要有一人未得救,五條悟就無法擺脫夢魘。
    白發六眼平靜的說:“我並非無所不能。”
    和紀不得不承認她麵前的五條悟與記憶中的五條悟相差甚大。
    她記憶中的五條悟是什麽個模樣。
    自信到近乎張狂,耀眼的勝過烈陽,那雙天之六眼雖是在平等的看待世人,可是打從靈魂中升起的與眾不同也將他與世人劃出了一道清晰可見的分界線。
    他是世人,他也不曾是世人。
    可是如今的五條悟就像是被從天上拖入了凡塵,在成熟起來的同時,也學會了怎樣從螻蟻的視角看待自身。
    這雖然是一個好的改變……但是和紀莫名的不希望看見一個這樣的五條悟。
    和紀應聲:“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若真的有無所不能的存在,那理應是神明。”
    這件狹小又黑暗的房間安靜了下來。
    月光從頭頂靠近地麵的小窗照入,五條悟就坐在月光下,讓月光給那雙華美的六眼渡上了一層微芒。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和紀聽見了房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她站起身,忽然對五條悟笑了笑。
    “別過去,好嗎?”
    女孩像是已經猜到了五條悟心中的糾結所在,卻無意戳破,就像是舞台上的疏漏一般想要掩飾過去,不想告知世人。
    五條悟注視著和紀走向從門外透露進來的光亮。
    她沒有回頭,白發六眼注視著她,直到大門關上也未曾見到女孩回頭。
    下一刻,男人冷著臉起身。
    連門都不需要打開,他直直的穿過了大門,走向了自己的目的地。
    和紀細數著自己的腳步。
    小孩的走路速度比不上身旁的大人,侍從也不會顧及著和紀趕不上而放慢速度,所以和紀隻能一路小跑著跟隨。
    她對這家賭場其實了如指掌。
    因為這間賭場,包括這附近一整條街的產業,都在自己成為幹部的那一天被太宰老師作為禮物送到了麵前。
    走廊盡頭,兩名侍從推開了身後的大門。
    和紀跨入這間極盡奢靡的辦公室,站在了少年麵前。
    少年有著蓬鬆的短發與鳶色的眼睛,左眼上纏繞的繃帶並沒有折損他的容貌,反倒是給少年增添上了厭世的病態美感。
    他毫無規矩的盤腿坐在辦公桌上,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的寬大風衣,手中捧著一本封麵是【完全自殺手冊】紅色書籍,翻頁時卻能窺見書頁上是完全的空白。
    可是少年卻看的津津有味。
    他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站在他麵前的女孩,然後低頭像是思索什麽,接著再次抬頭,循環反複,最後用力的合上了書本,書頁合上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少年那雙美麗的鳶色眼眸望著她,眼底浮現出了莫名其妙的感歎。
    他說:“原來你就是朝日奈和紀啊……真不像我。”
    那雙眼中並沒有見到熟悉之人的熟稔,有著看見感興趣之物的興味,也有某些事情被打亂了的煩躁。
    還有像是看見了什麽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東西,在表麵的感歎之下隱藏著的是冰冷而警惕的光澤。
    和紀卻笑了。
    所有的異常在心中整合,最後匯聚成了一個答案。
    她微笑,身後傳來的風聲中輕聲問道:
    “你也曾見過【朝日奈和紀】嗎?”
    你的記憶中是否也有著另一個【朝日奈和紀】的存在。
    通過記憶複現的人物在此時沒有給出其他的反應。
    而來到了和紀身後的五條悟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和紀的手腕。
    與先前不同,他牢牢的將和紀的手腕攥在了掌心。
    “和紀!”
    他神色凝重,眼底還帶著細微的悲憫與不忍。
    “你知道你的人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謊言嗎?”
    女孩未曾回頭,神色靜默。
    “我知道。”她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和紀偏頭,眼中的光異常奇異。
    “我不傻,我不會連擺在我麵前的異常都無法察覺,我也不會忽略任何人對我說過的話。”
    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亂步曾經對她說過。
    他說:
    【所有的一切都是發生過的,有人能夠記得,也有人將它遺忘。】
    他說:
    【唯獨你不能將所有事情忘卻。】
    她同樣輕聲的向五條悟問道:“那你將謊言揭穿,是想要說什麽呢?”
    一個仍在細密顫抖的懷抱將她緊擁,她感受到了從男人身體上傳來的溫涼與熟悉的糕點甜香。
    “我想說……”
    和紀看見了白發六眼露出了鮮少見到的緊張神色,喉結顯眼的滾動,那雙眼中卻沒有任何猶疑。
    他將和紀緊緊的禁錮在懷中,極度認真的說道:
    “我想說。”
    “朝日奈和紀,永遠都會是五條悟最愛的孩子。”
    “永遠。”
    咒靈的領域消散後,五條悟設下的帳也消失的一幹二淨。
    和紀與五條悟剛走出帳,就看見了一輛停在了路邊的車。
    車窗緩緩滑下,露出了和紀熟悉的麵容。
    白發六眼瞬間神色緊繃,握住了和紀的手腕想要將少女拉到自己的身後。
    五條悟已經在和紀麵前揭穿了自己的身份,本來還等著和紀質問他,卻不曾想和紀的神色淡淡,沒有說相信也沒有說不相信。
    但是五條悟還是將所有事情一股腦全部說給了和紀聽,說到最後還荒誕的察覺到了一絲忐忑。
    這種轉世重生的套路,可不就是荒誕嗎?
    但是直到從領域中離開,和紀仍未準確表態。
    如今在發現和紀對自己的接觸並沒有抗拒後,白發六眼心中閃過一絲雀躍,也悄悄的鬆了口氣。
    不過就在他鬆了口氣的下一刻,和紀甩開了他的手。
    從車上走下的男人緩緩的站在了他們麵前,脖頸上的紅圍巾算是男人身上唯一鮮豔的色彩。
    他抬手摸了摸和紀的發頂:“第一次麵對咒靈,感覺怎麽樣?”
    和紀蹭了蹭男人的手心,像是往常一樣露出了一個自信的,又帶著對親近之人撒嬌討好意味的笑容。
    “我沒有出手,都是五條君的功勞。”
    少女站在了男人的身側,然後對著露出了怔愣神情的白發六眼說道:“麻煩五條君了,我讓我的副手送你回東京吧。”
    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少女對待自家老師的態度一切如常。
    五條悟緩緩的收回了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