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平靜日常(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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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 火焰,火光。
吞噬著血肉,裹挾著靈魂流失。
耳鳴聲伴隨著令人頭暈目眩的惡心感覺升起, 肺部像是完全無法承擔起呼吸的重任一樣緊繃著讓人窒息。
少女在理智尚且還算是存在的時候咬著牙踩下了刹車, 然後趴在了方向盤上,冷汗涔涔下是已經恍惚了的麵容。
和紀恍惚覺得自己仍身處與火焰之中。
火舌慢條斯理的在肌膚上細密的舔舐,將血肉完完全全變成了它的燃料後,痛楚往骨髓深處蔓延。
眼淚不知從何時滑落,大顆大顆的從睜大著的眼眶中掉下, 可是少女就像是沒有發覺一樣, 手緊緊的攥著心口的衣服, 艱難的呼吸著。
“和紀?和紀!!!”
朝日奈光還未從身後忽然爆炸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就看見了和紀神色恍惚麵無表情落淚的模樣。
從未見過和紀這般狼狽的朝日奈光幾乎是大腦一片空白的衝下車, 將和紀從駕駛座這狹小的空間內抱出。
指尖觸碰到的地方全是一片濕冷, 朝日奈光手有些顫抖的擦拭著和紀的眼淚, 驚慌的問道:“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和紀?”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歸家後,在時朝日奈右京談話時,朝日奈雅臣若有所思補充的話語。
【前幾日去醫院複查, 我的那位心理醫生朋友說,和紀對火焰可能有ptsd。】
男人的麵上有些不解:【可是和紀從未在我們麵前表現出過對火焰的害怕, 我們也不知道和紀對火焰的恐懼從何而來。】
但是他們都知道,能夠給和紀留下ptsd的傷害,並不會是一件小事。
但是他們無從得知。
聽見了聲音的和紀在朦朧之下緊緊的攥住了朝日奈光的指尖,明明她感覺痛苦已經在她身上蔓延了許久,可是意識之外似乎卻沒過去多久。
她想說她好痛。
她想說她想回家。
可是和紀卻把所有話語死死的咬在了嘴裏。
強大的自製力逼迫著自己冷靜了下來, 控製自己不要再顫抖, 控製自己忍受著正在不斷衝擊大腦的幻痛而不發出呻吟。
和紀都做到了, 唯有眼淚還是不受她控製的滾落。
於是她扯出了一個笑容,向看起來驚慌到不知道該怎麽做的朝日奈光安撫道:“光哥,我沒事。”
明明身體還在因為幻痛而抽搐,眼淚還在不停滑落,可是少女還是說出了這一眼就能拆穿的假話。
少女蒼白的麵容並沒有什麽說服力,反倒是讓朝日奈光動作瞬間停頓了下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頗有些不敢置信的側耳:“……你說什麽?”
朝日奈光忽然明白了這段時間自己在和紀身上察覺出來的異常是什麽了。
或者說不是這段時間,而是一直以來和紀所表現出來的模樣,讓他在這個時候發覺了其中的核心。
他的妹妹幼年時是非常喜歡粘著家人的。
身為朝日奈家唯一的女孩,有著那麽多兄長疼愛,幼年時期被兄長們抱在懷裏腳都沒有沾過幾次地。
早飯吃到不喜歡的東西就會鬧,玩具不合心意了也會撒嬌想要換一個,凡是有一件事情沒順她心意了,那他們就能看見女孩眼淚汪汪的樣子,直到自己滿意了為止。
這樣的驕縱他們並不討厭,因為和紀值得,他們也願意接受這樣甜蜜的苦惱,就像是他們總會把最好的東西送到和紀麵前。
這就是朝日奈和紀,是他們的小太陽。
直到和紀十二歲那年被她的親生父親綁架,一周之後從橫濱送回來的女孩就開始慢慢變了個模樣。
她看起來更安靜了,不再想著黏在兄長們的身後當跟屁蟲,不再像是小時候一樣不管有事沒事都要在兄長們的眼底下轉幾圈。
所有的事情她都能自己一個人解決,不再經常麻煩兄長們,不再有事情讓兄長們操心。
他們都以為和紀是長大了,不再像是小時候一樣幼稚了。
可是現在的一切都將這個猜測粉碎的一幹二淨。
如果一個孩子在痛苦的時候都不敢向最親近的人撒嬌抱怨,而是反過來裝作沒事人一樣安撫。
這真的是成熟了嗎?還是說他們的心正在慢慢疏遠。
朝日奈光發現了,在朝日奈和紀的心中,她自己似乎從來都不重要。
兄長們的感受非常重要,不能讓兄長難過,不能讓兄長擔心,至於自己的痛苦,隻要忍一忍就好了。
朝日奈光不明白,為什麽和紀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的喉嚨幹澀到幾乎吐不出話來,他茫然的抱緊了和紀,無措的說道:“和紀,你不該是這樣的。”
“我是你的兄長,你可以肆無忌憚的對我撒嬌,對我哭泣你所感到的疼痛。為什麽你卻……”
你卻像是把我當作一個外人,隻將美好的那一麵展現在我的麵前,從不讓我看見背後的傷疤。
朝日奈光未盡的話語和紀明白。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並不是這樣想的。
她並不是將兄長們當作是外人,相反,她隻是將家人看的太過重要了,她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有任何會傷害到家人的地方。
如果她所遭受的一切會讓他們擔憂的話,那一切都由自己承擔就好了。
他們隻需要看見自己最美麗的一麵,不需要知道她為了維持這份美好都做了什麽。
喧鬧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紛亂的腳步聲,滅火器的噴射聲,都讓和紀緊繃的神經更加繃緊。
直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您好,我是東京警視廳的警察諸伏景光,請問需要幫忙嗎?”
諸伏景光敏銳的察覺了窩在男人懷中的少女狀況不對,而這種狀態,他再熟悉不過。
畢竟他在離開組織後,也有著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是這種狀態。
和紀抬眸,先看見了男人骨節分明卻又纖細修長的手掌,然後映入眼簾的是那雙熟悉上挑貓瞳中對陌生人的關心與急切。
而男人的右耳,煙紫色的寶石在火光的照耀下散發出熠熠光芒。
雙眼對視,和紀清楚的看見男人的羽睫一顫,眼中泛起了莫名的光芒。
諸伏景光是跟著這次被主辦方邀請的一名作家來的。
這名作家同樣也是一名議員,在收到數封恐怖信的前提下,就向警方要人來保護自己。
於是這個任務就落到了諸伏景光的身上。
而此時,諸伏景光看著抬起頭露出了真麵目的少女,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口中。
心跳聲重如擂鼓,一聲一聲的敲著無法思考的大腦。
太像了。
他恍然想到。
麵前這個少女,與他記憶中的金發女孩,實在是太像了。
並不是說麵容有怎樣的相似之處,而是少女抬眼間的神韻,與他記憶中的朝日奈和紀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將朝日奈和紀的存在刻入了自己的靈魂,從此諸伏景光了解朝日奈和紀勝過於了解自己。
他了解和紀抬眼時是怎樣的弧度,了解和紀強忍著痛苦時皺眉的模樣。
他知道和紀喜歡吃草莓蛋糕,知道和紀挖下蛋糕的第一口必定是頂部的草莓,知道和紀抬手時手腕會如何用力。
他知道少女的眼中,是怎樣的清澈與淡然。
這些了解在相處之中被悄無聲息的收入眼底,直到少女離去,諸伏景光才恍然發覺……
——啊,我是這般注意著她。
就像是刻入了靈魂的本能,明明麵前黑發碧眼的少女與印象中任何和紀有關的易容都不相似,可是諸伏景光的靈魂卻在肯定,在叫囂。
——這是朝日奈和紀。
——他不會認錯,他不可能認錯。
消失在了火焰中的玫瑰,才會對火焰這樣的懼怕。
此時的他怔愣的望著被男人抱在懷裏的少女,聲音低沉而沙啞的呼喚道:“……和紀?”
男人微頓,再次呼喚道:“和紀。”
話語中並沒有疑問或者是任何不確定的語氣,男人就像是已經認定了麵前的人就是自己想要尋找的人一樣,肯定的呼喚著。
朝日奈光驟然抬頭,看向這個在自家妹妹易容後還能叫出她名字的男人。
朝日奈和紀的易容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就算朝日奈光想從中找到與和紀原本模樣的相似之處,都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而麵前這位自稱是警察的先生,卻在第一次見麵時,毫不猶豫的叫出了和紀的名字。
朝日奈光下意識的警惕了起來,然後攬著和紀的懷抱越發緊了些。
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懷中的少女輕輕笑了一聲。
少女伸出手,冰冷的手握住了男人溫熱的指尖。
她沒有否認,沒有任何的反抗,而是異常的平靜,像是早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景光。”她這麽低聲喚道:“你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