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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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已經入冬,雲浪山上也開始飄起了小雪。
楊進祿正在軍工坊裏親自守著人配製今日製造所需的火藥,便聽到屬下來報:
“令公,郡王府派人來了。”
如今所有新式軍工武器都歸楊進祿管,李洵專門設了個衙門,叫軍|火司,楊進祿則為軍|火司的軍|火令。因此被屬下和其餘官職比他低的官員都尊稱一聲令公。
楊進祿神色一動,趕緊整了整袍子,跑出去迎接,一眼便看到捧著包袱的郡王親衛。對方恭敬地向他抱拳行了禮,口中也尊稱楊令公。
原本對於閹人,他們這些郡王親衛其實是有些瞧不起的,對於郡王對這閹人的看重,也暗自不滿。
畢竟,曆朝曆代國家衰亡之時,總有那麽些奸臣賊子是閹黨。英明神武的郡王,竟然如此寵幸一個閹人,怎能叫人心中不憂慮。
可有一次,一位親衛兄弟在背後對楊進祿語出不敬,被郡王撞了個正著,破天荒地挨了板子。
郡王告訴他們,楊進祿之功,比所有戰場上的士兵都要大。
他們在戰場上的大殺器震天雷正是這位曾經的閹人總管一手督造,他們至今能在戰場上保持這樣的碾壓優勢,而不是讓震天雷被其他人仿了去,全賴這楊進祿親力親為。
若沒有楊進祿終年在條件艱苦的山上為郡王守著軍工坊,以及想出一係列保密政策,就沒有慎郡王麾下士兵們的赫赫戰功。
打那以後,眾親衛對楊進祿這位令公,便真心實意地敬重起來。
感知到這種態度的變化,得知郡王在背後為他所做的事,楊進祿也漸漸不再像往日一樣自輕自賤。
他落落大方地道了免禮,然後問起對方來意。
那領頭的親兵遞上手頭的兩個大包袱道:
“前兩日,燎原棉紡織廠給郡王送來了棉織品的樣品,郡王說山上應該下雪了,便讓小人們給您送來了棉袍,棉被,還有棉布,讓您注意身體,別凍著。還有那棉布,郡王說最是吸汗了,您日常工作煙熏火燎的很容易出汗,叫您先裁兩身裏衣穿。”
楊進祿雖然常年在山上,對於山下的一些事卻是有所耳聞的,他知道今年郡王在推廣一種叫棉花的作物,說是能做冬衣,想必這便是造出新品了。
聽著這一句句細致的叮囑,楊進祿臉上不自覺就帶上了笑容。
“是樣品?那豈不是沒多少,怎麽就給我拿了這麽多來。”他看這兩個包袱可不小。
那親兵笑道:
“確實沒多少,袍子,棉被,布匹各三件。您可是分了三分之一呢,是拿得最全的。”
“另外的,兩件袍子給了林總長父子,棉被林府也就一床,還有一床和一匹布,賞給了周令公家,最後一匹布留給了七公主。
楊進祿心中一震,他竟是拿得最多的,這麽稀罕的東西,郡王甚至都沒自己留一點,卻盡緊著他了。
他一個閹人,何德何能叫郡王如此重視。
可……心裏卻是暖呼呼的,能被郡王如此重視,真叫人此生無憾。
不過,他卻並沒有穿那棉袍,也沒蓋棉被,珍惜地摸一摸那些東西,他便將它們鎖到櫃子裏去收藏著了。
為了保密火藥配方,他日常都是要親自守著的,為了早日製造出殿下所需的一體槍管,他還時常出入煉製鋼鐵的熔爐間,要是把棉袍弄髒燒壞了,可不得心疼死。
想到一體化槍管,他就不由得歎了口氣,時至今日,殿下都做出那射程與威力都十分驚人的燧發槍一年了,他的軍火司依舊造不出合格的槍管。
那些工匠倒也屢次做出過不少成品,可經過試驗,都不合格,往往是打上十多二十次就炸膛,他簡直愧對郡王。
可除了不斷地調整煉製辦法,不斷地試驗,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
問過那些親兵,得知如今朝廷局勢又有變化,西戎也開始進攻朝廷了,他深覺這是郡王大展宏圖的好機會,心中便越發緊迫起來。
他必須想個辦法加快進度——
不能再叫那些工匠繼續藏私,閉門造車,他必須讓他們說出各自的研究成果,群策群力。
腦海中漸漸有了些點子,當晚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動起來。
而山下的總長府,早起的林德康也是喜氣洋洋的。
“爹,什麽事這麽高興?”
林程好奇地問道。
林德康捋了捋胡須道:
“哪有什麽喜事,不過是昨晚蓋了殿下賞賜的新棉被,身體暖和,睡得好罷了。”
如今的達官貴人們,冬季一般都是使用粗絲做的絲綿填充被子,暖和其實也是暖和的,可對老人來說,卻總覺得有些不貼身。晚上睡到半夜,老覺得被子進風似的。
屋子裏放著暖爐吧,這幾年年紀大了,肺上不那麽好,又總是容易咳嗽。
可這棉花做的被子,卻是很有重量的,踏實地覆蓋在身上,便再也不覺得冷了。
林程笑著調侃道:
“嗨呀,郡王給的被子可真是不一樣啊!那不僅暖和,還叫人喜笑顏開呢!”
林德康瞪了他一眼:
“貧嘴!”
說著又忍不住跟兒子分享:
“阿程,爹是真高興!郡王眼光獨到高瞻遠矚,力排眾議叫人種了這棉花,在這冬季可叫萬千百姓免於凍死凍傷,實在是一樁偉業啊!”
要知道,雖然達官貴人和有錢人家,冬季可以拿綿被綿衣和皮毛取暖,可普通百姓,根本買不起。
一兩粗絲就得三十五文,一斤就是三百五十文,而做一床綿被,少說五六斤,再加上彈綿被的手工費,一床綿被,造價幾乎得兩貫,很多普通百姓家,一年也最多攢下這點錢,又如何舍得拿來做綿被綿衣。
就連軍中,一件綿袍的重量也不會超過一斤,在北方是很難抵禦寒冷的。
皮子的價格則更加昂貴。
普通百姓們,幾乎都是拿蘆葦絨,柳絮稻草等物縫在衣服被子裏取暖,在冬日裏幾乎都難免凍傷凍病甚至凍死。
絲綿之所以貴,便在於產量少,每年的國庫稅收也不過六十多萬斤,遠不夠軍中開支,幾乎年年都得從民間采購。
而民間的總產量,他也估算過,大致每年隻得三千六百多萬斤。平均到全國六千餘萬的人口,每人幾乎隻有半斤。
可棉花卻完全不一樣。今年隻是兩郡兩縣,每十畝地種一畝,卻足足收獲了一千八百萬斤棉花。
相比於絲綿來說,實在是高產太多了,保暖性卻絲毫不差。
棉花若獲得容易,便會價格低廉,普通人家就再不至於被寒冬奪去性命!
作為一個有情懷的士大夫,預見到百姓溫飽不愁的未來,他如何能不歡欣。
拿到賞賜的周如植也同樣很高興。
可以說,作為農事司的司農令,再沒誰比忙碌了差不多一整年,四處培訓視察,向官員與百姓們傳授種植知識的他更有成就感的了。
在慎郡王治下,他的種植理念暢通無阻,在慎郡王的政令下,從上到下各級官員都積極聽從他的指揮,種植,施肥。
秋天的時候,所有作物的產量都比往年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今年冬天,再不會有任何百姓吃不飽飯。
而這棉花,他也著實下了功夫研究,如今發現其真如想象中那樣保暖,還有如此豐厚的產量,可不就是連禦寒也解決了。
作為一個實幹派的官員,再沒有比這更讓人覺得麵上有光的成績了。
或許在史書上這都是值得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會跟著慎郡王一道,名留青史!
想到這些,他滄桑如老農般的臉上,便不由自主露出笑意來。
把棉被拿到妻子的牌位前,喃喃傾訴猶如人就在眼前:
“瑾娘,你看到了嗎?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抱負,郡王治下的百萬百姓,今冬都將因我而溫飽。以後,我一定會隨著慎郡王的腳步,將這些種植之道傳授給更多人!”
拿到賞賜的這些人裏,唯有七公主,是並不那麽高興的。
哪怕這布料是李洵親自送來的,她也不過是略微看了下,扯著嘴角笑了笑,李洵一眼便看出她的勉強之意來。
“婉兒,怎麽了?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
李洵柔聲關切道。
他平日裏政務軍務纏身,經常四處奔走,實在是很少在郡王府,更少能關注到妹妹的情緒。
七公主趕緊搖搖頭:
“沒事,隻是今天有些累了。”
她好東西見得多,這布料雖然柔軟得少見,卻並不足以讓她多麽側目。
看大哥興致勃勃的樣子,她其實並不想掃興,可最近她確實沒有賞玩布料的興致。
自從聽聞西戎占據長寧後,她的心情便格外沉重。
她沒有忘記,她才是那個最開始被父皇欽點和親的公主。
哪怕那彥圖中意的本是六姐,可堂姐李舒儀,是在她之後被許給那彥圖的,不就等於是代替她嫁去西戎的嗎?
她不是無知稚兒,如何能不知道和親公主們去了異國他鄉過的是什麽日子,若真的開戰,隻怕堂姐還會性命不保。
“你一個小丫頭,心裏別那麽大負擔,有什麽為難事情告訴我,大哥去幫你解決。”李洵笑著揉了揉她毛絨絨的發頂。
七公主卻依舊搖頭:
“真沒什麽啦,我要去休息了。”
說著,七公主便逃避似的跑開了。
大哥好不容易才在北疆站穩腳,哪有餘力去攻打西戎。她絕不能讓他因為自己的事為難。
七公主不肯說,李洵也不好勉強她,畢竟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隻能等她願意說的時候。
在肅城待了一天,李洵又陸續去了肅城治下的其餘幾個縣,視察當地的製糖廠,看是否有各種設施設備和工人操作不規範的地方,以便及時糾正。
這樣陸續又耽誤了幾天,他收到了來自朝廷的消息,朝廷決定與西戎開戰。
這樣的進展其實在他意料之中。
畢竟以西戎開的條件來說,實在是獅子大開口,稍微有點血性的皇帝,都不可能答應他的條件。
哪怕北疆戰事膠著,嘉佑帝卻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自然是不可能和談的。
而西戎這麽開條件,也是野心勃勃。以和平的方式拿不到,便要武力奪取。
他叫來伍汲和衛登,吩咐兩人必須要隨時注意東戎與西戎的動向。
尤其是東戎。
他們與北戎其實曾經是一家,哪怕有過血海深仇,可麵對天大的利益,難保兩者不再次合作。
如今北戎的主力可以說全部陷在了中原內陸,通往北戎的兩大關口,鼎德與天沙城都被封住。若要得到一條安全的後路,與東戎合作,采取圍魏救趙的辦法,直擊京城,奪回後路,是最省事的辦法。
而東戎,如今雖是一盤散沙,可掃蕩繁華中原京城及其附近城池的誘惑,對他們來說絕對是極大的。再散的心,在這種誘惑之下,也是能暫時聚齊的。
但凡東戎願意與北戎合作,允許他們的軍隊通過自己的領地——直擊大啟京城,隻需七百裏。
繞過燕山,便是一馬平川。
在大啟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清河戰線以及西疆戰線吸引的當頭,李洵覺得,東戎很難不跟著渾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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