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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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終於一切妥當了。
    李洵從莊子上回到郡王府,第二天一早,去宮裏向皇帝辭行,便要啟程去封地肅城了。
    騎馬回到府中,剛踏進正殿沒多久,七公主便過來了,手裏拿著個木匣子:
    “大哥,這是林相派人送來,說是等咱們過了河城再交給你。楊進祿做不了主,便送到我這裏來了。”
    太常寺占卜的時候說大皇子的命格必須二十五歲才大婚,所以哪怕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他的府上也依然沒有王妃。他一走,府上便隻剩下個七公主,拿不準的事情,楊進祿自然隻能來找她。
    聽到這話,李洵難得有些好奇。
    河城離京五百裏,非要過了河城再給他,莫非是什麽錦囊妙計,隻能到了時候再看?
    不過林相大約也沒料到,楊進祿過於忠心,不敢瞞著他,提前給他了。
    他打開木匣子一看,裏麵是一疊微微泛黃,但一看就頗有厚度的紙。
    展開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藍青色的細膩花紋,以及正中那幾個大字,“天通寶鈔”“紋銀一千兩”。
    是銀票。為防寶鈔造假,天通錢莊由朝廷開設,全國通兌。最大麵額一千兩。
    這裏整整二十張,總共兩萬兩。
    “大哥,兩萬兩!”七公主在一旁驚歎。
    不怪七公主大驚小怪,而是這確實是個很大的數目。
    此時的銀兩不像現代電視劇裏那樣爛大街,隨便一個紈絝子弟買個花魁就豪砸幾萬兩。
    此時銀礦產量極少,一兩銀可兌三貫銅錢,大啟每年的銀錢稅收三千多萬貫1),折合一千多萬兩白銀。
    李洵這次去那麽遠的地方開府,作為皇子,他的開府安家費也才十萬貫,也就相當於三萬多兩。
    林相這種書香世家,雖然財富是曆代累積,但他的年俸加起來才三四百兩銀子,哪怕有下官孝敬,但他並非那種心黑手狠的貪官,這方麵收入也不會太多。
    官員又不許經商,他家累積的財產也就是些房產,土地一類的。
    這兩萬兩銀子,對林相來說恐怕是全部私產了。
    他不留給他的兒孫,卻給了自己。
    銀票下還有一封信,上麵是林相的手書,卻比以往的字體少了幾分勁道,顯得有些綿軟淩亂。
    “山高水遠,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得見,最後能為殿下做的,便隻有這些了。北地艱險,養兵不易,殿下務請收下。”
    短短的幾行字,卻讓李洵仿佛看到了他殷殷叮囑的樣子。
    何必呢。他的打算沒跟任何人說過,林相應該知道,他退了出儲位之爭,如今再投資他是沒有任何前途的了。
    沒見這麽久了,都沒有一個官員來送告別程儀麽。
    可拿著這幾張輕飄飄的紙,李洵卻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這個傻老頭。
    聽說病得很嚴重,卻還操心這些事。
    他合上木匣子,將它遞給七公主:
    “好好收起來。”
    他不會浪費林相的心意。
    因為如今他手頭確實不算寬裕。
    大啟為了防止藩王作亂,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皇子封爵後,名義上是根據爵位有幾百到三千不等的護衛,但在京城時,皇子自己要出一半的錢財米糧養兵,就藩以後,便是皇子自己負擔全部開銷了。
    因為就藩就相當於是分家了,那塊封地便是他們分得的家產,除了年節賞賜,便隻能指望食邑稅收一半歸諸侯王,一半要上交朝廷)。
    他把嘉佑帝得罪成那樣,像樣的賞賜就別想了,這次分封,除了祖製規定的安家費與物品,他沒有拿到別的任何東西。
    雖說原本還有些家底,但要長久地養三千護衛,還要添補軍馬武器,還是會比較吃力的。
    他養兵養得很精細,這兩萬兩銀子,也夠他養那三千護衛一年多了。
    林相知道他的處境,所以才會給出這麽大手筆的錢,退回去隻會叫這老人更不安心。
    “父皇,兒臣不孝,即將遠去數千裏之外,今後便不能在您身邊盡孝了,萬望您保重龍體!”
    李洵彬彬有禮地叩首,依照禮節向禦座上的嘉佑帝辭行,說著場麵話。
    嘉佑帝也一副和煦的樣子:
    “去吧,路上小心些。”
    李洵再次叩首,便起身離開了大殿。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嘉佑帝微微眯起了一雙淩厲的眼睛。
    李洵這個逆子,這陣子倒是真的很老實,沒有玩任何花樣,連他讓楊世傑送去的兩千劣兵,他也沒有任何抗議的意思。
    對於內務府沒有額外賞賜也全盤接受,還要了一塊貧瘠的封地,看起來是真的想退出儲位之爭了。
    可他不會忘記,這逆子是如何威脅他,如何在他的底線上耀武揚威。
    沒有人可以在如此愚弄他以後全身而退。
    等他掌控全局,定然好好教訓這逆子。
    在這之前,他也絕對不會給這逆子耍花樣的機會。
    早在就藩的旨意下達地方的同時,他就寫了一道密令給肅城的郡守,令其密切監視慎郡王的動向。
    若他真有不軌的舉動,隻需自己的一道八百裏加急的密旨,駐紮在距離肅城百裏外的兩萬邊防軍,便隨時可以將其就地格殺。
    路途苦寒艱難,他那三千兵馬,到了肅城估計就隻剩一半,一千五百人對上兩萬大軍,要滅他輕而易舉。
    他不怕李洵飛出自己的手掌心。
    出了宮城,李洵騎在白色的駿馬上,前有護衛隊開道,後有仆從跟隨,一行兩百多人,浩浩蕩蕩地朝安定門走去。他的其餘護衛是從莊子上出發,直接與他在官道上匯合。
    往日裏,大皇子炙手可熱,今日離京時卻是無一人來送。除了五皇子。
    他本就為人厚道,還管著內務府,負責籌備大皇子就藩的事務,本就要來送一送的。
    “大哥,山高路遠,您一路保重。”
    城門外,年輕的五皇子鄭重地朝李洵一揖。
    李洵點點頭,客氣道:
    “這些時日辛苦五弟了。此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見,你也保重。”
    道完別,他便一拉韁繩,在帶著寒意的北風中往遠方綿延的官道奔赴而去。
    五皇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舒了口氣。
    待會兒太子殿下必然叫他去問話。
    事實上,這段時間,太子和另外兩位兄長,都時常在向他打聽大皇子就藩的準備事宜。
    兵馬糧草,各種賞賜,以及給肅城撥款整修郡王府,他都會經手。
    所以,他是最清楚的,從頭到尾,陛下那邊完全沒有任何額外的賞賜。
    今天大哥去辭行的時候,父皇依然沒有什麽不舍的表示。
    這完全坐實了他們先前的猜想。
    大皇子這次自請封邑,應該和一個月前他被父皇罰跪有關。
    那次,他應該是做了什麽事,徹底被父皇惡了。
    但父皇給他留了臉麵,也或者說是為了不引起大皇子黨太大的反彈,才讓大哥自己上折子請求分封出去。
    得知這個答案,太子二哥應該徹底安心了吧。
    事實上,連他也覺得鬆了口氣。
    這位大哥文武雙全又頗有人望,原本是個勁敵,如今走了倒是正好。
    此時的城中,林德康依舊站在離安定門最近的酒樓二樓,定定地望著那支隊伍離去的方向。
    哪怕那隊伍早就看不見影子了,他依然木雕似的往那個方向看著。
    寒風從窗戶吹進來,撩動著他寬大的衣袖,寬鬆的衣袍一貼緊,便顯出他整個人瘦得厲害,仿佛隻剩下一把骨頭似的。
    林德康之子林程擔心地看著他,柔聲道:
    “爹,您的病還沒好,別再吹冷風了,咱們回去吧,啊。”
    大皇子上書自請封邑肅城那天,他爹一回來就病倒了。
    他年紀大了,這一病就纏綿病榻大半個月,前兩天才剛起得來床,人瘦了好大一圈,精神也非常不好。這叫林家上下都愁得不得了。
    林相輕聲一歎,轉過身來,扶著兒子的手慢慢走下樓去。
    握著父親皮包骨頭一樣的手,林程心中一酸。
    大皇子便是父親畢生的心血與抱負所在。他這一走,父親就跟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身體一下子就垮了。
    走回右相府,便有下人遞給他一個長條狀的盒子和一封信。
    “老太爺,這是慎郡王府的侍衛剛剛送來的!”
    林程頓時便見自己父親原本如同一灘槁木死灰的臉上,突然一下子就著急起來。
    “快拿過來!”
    他劈手奪過那盒子打開,待開到裏麵是一個長長的卷軸,和一個薄薄的信封時,表情明顯放鬆下來。
    他打開那封信,展開信紙,沒一會兒便老淚縱橫,可這淚容裏卻帶著笑:
    “好!好!老夫一定要長命百歲,等著您回來看我!”
    說著,便顫抖著手珍惜地把那信紙折起來,揣進了自己懷裏。
    第二天早上,林程便見自己父親在院子裏張臂提腿,做著怪動作。
    他這樣說,林相卻很不高興地拍了他一巴掌,吹胡子瞪眼道:
    “什麽怪動作,別瞎說,這是郡王給老夫畫的五禽戲,有強身健體之奇效,是上古神醫流傳下來的!”
    林程也不爭辯,不管怎麽說,父親總算是又有了活泛氣,這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隨著大皇子的離開,幾個年長的皇子都喜氣洋洋的。
    但沒幾天,宮裏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太常寺夜觀星象,說七公主的生辰八字有衝,會影響西戎國運。如此不吉之人,不宜與屬國締結秦晉之好,故已經送去廟裏修行,兩方和親之事須另擇人選。
    一聽說這個消息,不知為何還滯留在京城的那彥圖台吉,立即便向嘉佑帝遞交了國書,請求皇帝將六公主下嫁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