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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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政殿裏, 氣氛分外壓抑。
    伺候的宮女太監們,無不小心翼翼。
    就這幾天時間裏,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拖下去杖斃。幾乎都是因為一些小事, 茶水熱了冷了,泡得不對味,走路的聲音稍微大了些, 甚至還有個太監是因為進殿來回稟事情的時候, 臉上帶了稍微有些明顯的笑意。
    大家都知道, 陛下這是因為牽掛著北疆的戰事,十分不順心。而他似乎也沒心情去後宮派遣一下自己的情緒。
    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在書房裏處理折子,猶如一隻焦躁的困獸,誰也不敢靠近。
    一個太監硬著頭皮走進書房, 紅漆盤中放著一本折子, 戰戰兢兢地道:
    “陛下,有肅城送來的折子。”
    肅城。
    李洵那逆子,不就在肅城嗎?莫非這東西在封地不老實,當地郡守上折子來參他了?
    從奏折堆裏抬起頭來的嘉佑帝皺著眉頭, 他本就生得輪廓深邃, 這一皺眉,再加上神色陰鬱, 便顯得戾氣十足。
    不小心看到他臉色的太監心中無比緊張。
    難道肅城又犯了什麽忌諱,可他也沒辦法啊, 陛下交待了尚書台,但凡北疆來的折子都必須立刻送過來。
    “呈上來。”
    嘉佑帝低沉的聲音響起。
    太監如蒙大赦, 趕緊把盤子呈上去, 然後趕緊退下。
    嘉佑帝拿過折子, 這才發現這封折子不是肅城郡守寫的,而是李洵那逆子寫的。
    他沒法用驛站渠道,隻能派自己府上的人騎馬輾轉著往京城送,又因為遇上了戰事,兵荒馬亂的,是以這折子已經是一個月前寫的了。
    他以一副痛心疾首義憤填膺的口吻在折子中寫道,肅城郡守縱容妾弟,私放印子錢,讓郡城以南,數萬百姓為了還印子錢不得不賣身為奴,甚至還有部分百姓被害得家破人亡,令當地民怨沸騰。
    他實在心生不忍,便暗中拿到了證據,希望朝廷和父皇能派欽差前往當地,狠狠查辦這位殘害百姓的酷吏,為當地百姓主持公道。
    看完折子,嘉佑帝嗤笑了一聲。
    他就說,李洵那逆子到了封地肯定不會老實,這不就來了麽。
    說什麽讓朝廷為百姓主持公道?不過是為了和當地的郡守爭權,順便刷一刷他賢明仁愛的民望而已。
    雖然那肅城郡守不是個東西,但若如了李洵的意,處置了他,換個新郡守去,哪裏鬥得過已經在肅城紮下根的諸侯王。
    與其如此,倒不如留著現在這個郡守,他在當地經營了八年,聽李洵的意思,似乎還在當地豢養了山匪,不正好可以轄製那逆子麽。
    索性如今北疆戰事膠著,他騰不出手來收拾李洵,倒不如將那酷吏郡守好好利用起來。
    他決定把這封折子直接發給郡守。
    郡守看到折子,必然恨毒了李洵那逆子,到時候說不定能使個什麽法子,徹底幫他除了那逆子也未可知。
    不過,嘉佑帝到底是個思慮周全的人,思索一番,他覺得還是得派個欽差去一趟肅城。
    畢竟這折子已經是一個月前發的了,誰知道肅城如今的情況是否有了變化。
    那肅城郡守這麽久不上折子,也難保不會因為被李洵拿住把柄給轄製住了,所以才不敢上本匯報李洵在那邊的小動作。
    派個欽差去,一來可以將那折子親自送到郡守手裏,讓他明白聖意是在他那邊的,才好大膽行事。
    要是真的有什麽變故,他也能及時知曉,不至於陷入被動。
    當然,如今朝中正值用人之際,路上又隨時可能遇到戰亂,太能幹的大臣派去,若是折損在路上還是可惜,挑挑揀揀一番,嘉佑帝在翰林院點了一個名叫蔣裕的年近五十的老翰林。
    雖然人不算特別能幹,但當個眼睛,傳達一下意思總是沒問題的。
    敲定了此事,自覺這番盤算十分完美,想到有肅城郡守這頭惡犬幫自己對付李洵那逆子,嘉佑帝連日來因為戰事而陰鬱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一絲。
    他下意識的想出去走走,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鍾粹宮前。
    “陛下,柔妃娘娘還在禁足呢。”
    劉玉提醒道。
    作為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他多少還是能感覺到嘉佑帝的傾向,是以才要提醒他別一時疏忽壞了大計。
    這讓嘉佑帝醒過神來。
    他真是一時得意忘形了。
    為擺平六公主的婚事,他實在太過偏著柔妃了。
    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在解決了那件事以後,便立刻以柔妃教女無方為由,將她訓斥了一頓,並且下令禁足,沒有他的命令,母女二人不許出宮門一步。
    原本他想以聖壽節為由,讓柔妃母女解除禁足,結果卻出了秦郡蝗災的那檔子事。
    聖壽節取消,上好的借口沒了。後來北疆又起了戰事,外患未平,他更不宜動皇後他們的勢力,自然更不能把她們母女放出來惹人眼。
    是以,柔妃和六公主禁足到了如今。
    若不是他還暗中叫人照看著,底下那起子奴才們,恐怕都要真以為柔妃失寵,從而在吃食用度上怠慢她們母女。
    隻是,他們兒子今年開府的事便必然要委屈了。
    不僅不會有封爵,甚至會因為母妃與姐姐都被禁足而被人恥笑。
    想到這,嘉佑帝的心情再次陰沉起來。
    哪怕是做了皇帝,他也不能隨心所欲。
    到底要什麽時候,他才能真正成為一個一怒則伏屍百萬的天子,樹立起自身絕對的權威,不再被任何人掣肘!
    嘉佑帝此刻,無比盼望北疆戰事早日結束,這樣他才能繼續收攏權柄,讓他所愛的人,與他一同享有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哪怕皇帝是世間最尊貴的人,他的願望也不那麽容易實現。
    鼎德城的情況並不那麽好。
    一開始,劉瑾憑借跟隨父親多年學來的豐富守城經驗,是足以應付那七萬北戎大軍的。
    畢竟在劉淵多年的經營下,鼎德城修得固若金湯,且地勢高,無疑是易守難攻。
    可這一次,敵方進攻沒兩天,便弄來了一個威力比之從前大為提升的投石機,不僅能投射巨石,投射距離還比以前提高了一倍,這給守城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每天死在投石機投上來的巨石下的士兵不計其數,而且連城牆都有不少地方被砸爛。
    他們不得不一邊防守,一邊還要修補城牆。
    堅守了七天,情況越來越危險,眼看著城牆快撐不住了,他們才終於想到了辦法,趁著月黑風高,派了幾個夜視能力極好,且會一些北戎語的士兵,作為敢死隊,帶著火油,偷偷去燒掉了那可怕的投石機,再加上從南邊運進來的源源不斷的補給,這才把城牆修好了,石彈弓箭火油等戰略物資也不缺,情況才稍微有所好轉。
    而劉淵在宣德一線,戰況也很不容樂觀。
    可以說但凡在開闊地帶,大啟軍隊對上北戎騎兵都不太樂觀。
    好在劉淵前幾個月令人改進製造的連發弩已經取得了成效,不近身作戰,憑借連發弩的密集射擊,倒是屢次打退了北戎騎兵的進攻,沒讓騎兵渡河而去。
    隻是,騎兵太會跑,要殲滅他們的有生力量必然追著跑,由防守變成進攻,要取勝便變得十分困難,甚至有時候會落入騎兵的陷阱,造成巨大的傷亡。
    不能主動進攻,隻能防守,作戰時間便被無限拉長了。
    而北戎在麵對劉淵的防守,一時半會兒也啃不下來。
    雙方在清河邊僵持下來。整個北方戰線,被迫長時間持續兩線作戰。
    這對北戎和大啟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
    作為補充而被啟動的第三條戰線,守軍巴根被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燎原肅城一線,為了放鬆對方警惕,騎兵連著好幾年都沒大規模襲擾過燎原,按照大啟那些邊城守將的尿性,很難提起警惕性來全力防備。
    可以說,這條線的防衛如同紙一樣薄,是最好打的了。
    可事實呢,巴根出動了一萬精騎,三千步兵,還帶了最新的攻城器械,卻幾乎全軍覆沒,狼狽逃竄才得以逃回河原郡。
    大啟的北邊的郡城一般都設在最北邊的位置,為的就是修築堅固厚實的城牆,隨時作為對抗草原遊牧民族的第一線。相比之下,縣城的防衛比之郡城,就弱了很多。
    後來被北戎占去,也依然保留了這樣的設置。
    巴根帶著一群騎兵策馬狂奔,好不容易進入河原的縣城才喘口氣,可手下的騎兵們已經久未嚐敗績,被那神鬼莫測的可怕武器嚇破了膽,稍微喘口氣,副將便忍不住催促:
    “將軍,咱們還是別在這種小城停留,趕緊回郡城,萬一那大啟的黃旗妖兵追來,這縣城的城牆可擋不住……”
    副將這話一出,其餘士兵們都惶恐不安起來,甚至有人不經命令直接跨上了馬,看那架勢,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要立刻策馬狂奔。
    看到這場麵,巴根心中陰雲密布。
    他這一輩子麵對大啟弱旅從未打過如此憋屈的仗,現在他手下這些兵,哪怕活下來了,也已經被嚇破了膽,以後再遇上那黃旗妖兵,幾乎很難再振作士氣了。
    北戎騎兵,靠的就是這一腔熱血孤勇,若連這也沒了,他們便廢了。
    想到這,巴根一咬牙,下令道:
    “全軍聽令,任何人但凡泄露燎原城外關於黃旗妖兵的一絲一毫,本將軍便砍了他的腦袋!”
    他絕不能讓這種恐懼蔓延到郡城留守的那部分守軍之中。
    眼見手下這部分殘兵都生怕黃旗妖兵追來,巴根也沒心思再停歇下去,下令全軍立刻上馬,星夜兼程趕回郡城去。
    他心中還有一份誰也沒說的隱憂。
    他們請色目工匠改造的投石機,落在了燎原城外,混亂中也不知道是否被損毀,若是被那黃旗妖兵撿去,再配上他們那可怕的黑色彈丸,河原郡城恐怕就危險了。
    他必須立刻回去布防,防止黃旗妖兵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