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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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前郡守這仗著欽差與皇帝親筆書信就囂張起來, 並且試圖重新掌權的姿態,府衙外的百姓們更加憤怒,立刻大聲喧嘩起來。
    “這是什麽皇帝, 竟然包庇如此貪官惡吏!”
    “簡直不把咱們百姓當人啊,事發好幾個月才派人調查就不說了, 郡王都已經呈上了證據,他還視而不見, 說相信這狗官,讓他繼續管理肅城!”
    “狗皇帝, 和那酷吏是一丘之貉!”
    嘉佑帝無視郡守罪證的態度一被揭破,郡城的上萬百姓對前郡守的仇恨便瞬間發酵成了對嘉佑帝的失望, 憤怒與痛恨。
    聽到百姓們怒罵皇帝, 蔣裕才從剛才的驚變中回過神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 嘉佑帝的密信裏竟然寫著這樣的旨意。
    難怪要叫他勉勵這位吳郡守。
    原來陛下已經知道吳郡守在肅城的所作所為, 卻根本不在乎,反而派他這個欽差來給其撐腰。
    一時間,他覺得這簡直荒謬極了。
    罪證都送上去了, 數萬百姓深受其害,皇帝卻選擇包庇支持酷吏,這真的是明君所為嗎?
    就在百姓們謾罵的時候,廂軍虞侯陽鉞卻率先站出來大聲怒斥道:
    “你這狗官, 殘害無數百姓, 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平民憤!你有什麽資格重新執掌肅城?”
    說著, 他大聲疾呼道:
    “兄弟們,鄉親們, 你們願意讓這狗官繼續踐踏迫害我們與家人嗎?”
    廂軍們立刻大聲回應:
    “不願意!”
    百姓們也跟著呼喊:
    “不願意!絕不願意!”
    “大膽!你是哪裏來的小卒, 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前郡守怒目圓瞪喝罵道。
    但他的心中已經有些慌亂。
    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原本他以為, 府衙裏沒有看到郡王護衛營,隻有廂軍。隻要收服了廂軍,慎郡王便隻能束手就擒。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欽差與禁軍在前,還有皇帝的親筆書信,這些廂軍竟然不聽他使喚。
    陽鉞根本不理會他,紅著眼眶,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雙膝跪地,擲地有聲道:
    “郡王,姓吳的這狗官害死無數百姓,榨取民脂民膏,折磨欺壓了我們整整八年!我們肅城百姓絕不原諒他!還請郡王誅殺狗官,替百姓張目!”
    其餘百姓與廂軍也跟著喊道:
    “請郡王殺狗官,替百姓張目!”
    一時間,萬眾一心,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李洵身上。
    前郡守也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民怨沸騰,他根本壓製不住。慎郡王真的敢殺他這個從五品的朝廷命官嗎?
    李洵看著激憤的百姓們,微微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一臉沉痛道:
    “雖說子不言父過,但鐵證如山,父皇卻執意要包庇這貪官惡吏,實在令人失望。父親做錯了事,做兒子的自然是要糾正補救方不為愚孝。”
    說著,他臉色一肅,高聲道:
    “請各位將士與鄉鄰放心,隻要本王在肅城一日,便絕不允許貪官惡吏欺淩爾等!”
    聽出這話音不對,前郡守徹底慌了,厲聲道:
    “慎郡王,你是要違抗聖意嗎?”
    李洵大義凜然道:
    “為了百姓,便是違抗聖意又如何!即使父皇降罪,本王今日也必要依律斬了你這酷吏及黨羽,為百姓們報仇!”
    聽到這話,許多百姓與廂軍都感動不已,望向李洵的目光就像在看舍身救世的天神。
    “來人,將前郡守及其黨羽拉出來,立即斬首!”
    廂軍們立刻領命而去。
    百姓們大聲歡呼起來:
    “郡王英明!”
    “郡王英明!”
    一時間呼聲震天。
    很快,郡守的小舅子龐老爺以及師爺等人都被拉了上來。
    眼看事態發展至今,前郡守嚇得腿都軟了。
    他敏銳地意識到,慎郡王對皇帝並無畏懼之心,他真的可能會殺了他這個酷吏來拉攏民心。
    “欽差大人救我!”
    他連忙朝著蔣裕呼救。
    想到自己的職責,蔣裕趕忙上前道:
    “郡王!不可啊!身為諸侯王,您無權私自斬殺朝廷命官!”
    這可不是李洵要殺的第一個朝廷命官,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麽好顧忌的。
    “此人犯下滔天罪行,按照律法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父皇既然不願與民張目,便由本王來!”
    說著,他看向那一百禁軍,威懾道:
    “各位禁軍將士,若爾等不願為這貪官拚命,便後退一步不要幹涉,否則,刀劍無眼,別怪本王無情!”
    說完,他便一揮手,剛才隱退到後排的弓箭手立刻上前,再次用弓箭蓄勢待發地瞄準了各禁軍士兵。
    禁軍們與那前郡守無親無故,而且一路所聽,也得知這郡守惡行昭昭確實該死,如何肯為了他拚命。
    哪怕皇帝要責怪,那也是責怪慎郡王,他們這麽多人,法不責眾,即使受罰也不至於丟命。
    這般一衡量,許多人便識時務地後退了一步。
    人都有從眾心理,同袍都退了,其他那些還在猶豫的自然也沒什麽顧慮了。
    所有禁軍後退一步,蔣裕獨木難支。
    前郡守絕望地發現,偌大的府衙,數萬人在場,竟是沒有一人可以保護他。
    看到廂軍們那□□的雪亮刀鋒,他嚇得魂飛魄散。
    人,隻有在真正死亡要來臨的時候,才知道害怕,並且求生欲空前高漲。
    什麽尊嚴,麵子,權威,過往恩怨,都不如活著重要。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郡王饒命!郡王饒命!下官知道錯了!”
    一邊磕頭一邊急急地大聲哭喊道:
    “求郡王饒了我,從今往後下官一定忠心為郡王效力,絕不敢再冒犯郡王權威,絕不敢再欺壓百姓啊!”
    那頭磕得相當真誠賣力。
    但這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他並非真的知錯,就算知錯,被他害死的那些人,也不可能複活。
    “斬!”
    李洵果決地命令道。
    負責行刑的廂軍們,毫不猶豫地舉起刀,砍向了前任郡守的頭顱。
    與他同時被斬殺的,還有他的小舅子與師爺等人。
    看著身首分離的吳郡守,蔣裕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
    而百姓們卻振奮不已,看到那幾顆猙獰的頭顱,許多百姓紛紛拍手叫好,還有人喜極而泣,隻覺得大仇得報。
    陽鉞率先下跪道:
    “郡王,肅城軍民將永遠銘記您的恩德,從今往後唯郡王馬首是瞻!”
    廂軍們立刻響應:
    “唯郡王馬首是瞻!”
    這早就是他們發自內心的聲音了。
    如今廂軍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想通過考核進入護衛營,去郡王身邊效力呢。
    入伍多年,他們受盡上官苛待壓榨,吃不飽穿不暖,還要隨時接受官府派遣去幹活甚至賣命,多少人苦不堪言。
    隻有郡王來了以後的這段日子,他們才活得像個人。
    吃得好穿得好,有足額的軍餉,沒有人敢隨意踐踏他們。
    這樣愛護他們的人不追隨,難道他們還要追隨從未管過他們死活的皇帝嗎?
    百姓們受到鼓動,也跟著一起高喊:
    “唯郡王馬首是瞻!”
    等到散去的時候,這些人依然心潮澎湃,彼此議論著剛才的事情。
    “真是痛快啊!皇帝靠不住又有什麽關係呢,咱們有郡王!”
    “對,有郡王庇護,看哪個貪官汙吏還敢在肅城地界上作威作福!”
    “別人我不管,反正不管以後朝廷派什麽官來,我都隻認郡王!”
    “這話說得,如今這肅城上下,誰不是隻認郡王!”
    “對啊,咱們可不管什麽皇帝老兒,咱們隻知道,是郡王給我們平了匪患,殺了酷吏,還減輕徭役賦稅,讓大家過上了安安穩穩的好日子!誰還不是隻認郡王呢!”
    “那皇帝老兒和酷吏是一夥的,壓根就不在意我們的死活,也隻有郡王才真正把咱們底層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以後他要再敢派官來,甚至是怪罪郡王,咱們就直接把那些人趕出去,叫誰也不能動搖郡王在肅城的統治!”
    “對!要是皇帝敢叫人來降罪郡王,我頭一個站出來跟他們拚命!”
    “我看那皇帝就是老糊塗了,不知道天下多少人深受其害,他還不如早點讓位給咱們郡王,讓郡王來掌管這天下!反正咱們郡王也是皇長子,名正言順!”
    ……
    聽著百姓們漸漸遠去的聲音,蔣裕此刻心中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郡王來肅城大半年,早已深得人心。
    今日這一場大戲,不過是為了在百姓們麵前揭露嘉佑帝的昏庸,讓全郡百姓徹底對皇帝失望甚至痛恨,從而徹徹底底地倒向他慎郡王。
    很顯然,這出大戲成效卓絕,如今再無任何人可以動搖慎郡王在肅城的統治。
    這位皇長子既然敢在他這欽差使臣麵前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顯然是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回去的。
    聽著身後的府衙大門嘎吱一聲合上,看著地上那幾具身首分離的屍體,蔣裕臉色慘白。
    “你……你要幹什麽……我等可是天子使者!”
    這位玉樹蘭芝風度卓絕的皇長子在他眼中,此刻無異於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然而,這位皇長子卻是和煦一笑,道:
    “蔣大人不必如此害怕,本王隻是想問問你與各位禁軍將士,可願留在本王麾下做事。本王如今正缺可用之人,爾等若肯留下,本王必定厚待於你們!”
    李洵如今手下的地盤廣了,確實很缺人。像蔣裕這樣的,雖說沒多少從政經驗,卻比一般書吏更通律法規政,見識也更多。再加上這人心眼也不錯,李洵還是挺想將他收攏過來做事的。
    蔣裕這才明白,原來慎郡王是要收服他們。
    但這也比慎郡王直接殺了他們好不到哪裏去。
    蔣裕強忍著恐懼,一臉堅貞不屈地大聲道:
    “你休想!本官忠於朝廷,忠於陛下,絕不向亂臣賊子投降稱臣!”
    他心中有所明悟,說了這樣的話,今日恐怕是很難活著走出這府衙了。
    畢竟,郡王要保守秘密,他們又不肯屈服,不就隻能殺他們滅口麽。
    可這樣死在郡王手裏,總比投降要好,至少是誓死不降,死的便隻是他一人,而不至於牽連在京中的家人。
    說著,他又鼓動跟隨而來的禁軍:
    “將士們,想想你們在京中的家人,絕不可降於亂臣賊子!”
    聽到這話,禁軍們拔出了刀,臉上的神情逐漸堅毅卻悲壯,顯然已經有了拚死一戰的想法。
    但誰都知道,他們這一百人,麵對數倍的廂軍,以及外麵可能隨時調來的數千廂軍及郡王護衛營,不過是以卵擊石。
    他們誰也逃不出去。
    府衙中的廂軍見狀,也紛紛舉起了弓箭與軍刀。
    正在這氣氛緊張之時,慎郡王卻發話了。
    “倒是本王考慮不周,忘了你們還有家人在京中,不能為本王效力。既如此,本王便隻能派兵將你們遣出肅城了。”
    蔣裕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從絕境逢生之中組織出語言:
    “你……你不殺我們?”
    李洵道:
    “本王沒有濫殺無辜的愛好。你們也是人,京中有家人等著你們回去。”
    蔣裕與那百人禁軍皆是心中一震。
    有人忍不住紅了眼眶,握著刀的手也鬆了勁兒。
    是啊,他們有家人在京中等他們回去,他們多想能平安回去見家人!
    蔣裕尤不敢相信:
    “可……可你不殺我們,今日肅城之變就會傳入陛下耳中。”
    這位皇長子負手而立,滿身傲然風華:
    “今日之事,本王問心無愧!你們未曾作惡,反而在路上援助流民,本王還不至於僅僅因為一個封口便濫殺這麽多人。”
    說著便一揮手,“你們走吧,立刻離開肅城回京去!”
    似乎他根本就無懼於他們回京告狀,引來皇帝降罪。
    這份強大從容,這份仁德胸懷,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折服。
    “多謝郡王!”
    蔣裕深深一揖,然後帶著禁軍儀仗隊走出了府衙大門。
    緊繃著神經,星夜兼程,他們在廂軍的“護送”下走了兩天才走出肅城地界。
    望著策馬遠去的肅城廂軍,蔣裕與禁軍們都狠狠地鬆了口氣。
    此時所有人終於相信,郡王是真的肯放過他們。
    “郡王真是一諾千金,說放過我們就真的放過我們!”
    “早就聽聞慎郡王仁德之名,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這才是真正的大將之風,從不將屠刀揮向無辜之人。某從未服氣過誰,今日卻是真的服了慎郡王!”
    “看那些廂軍們個個紅光滿麵,想必是過得不錯。在郡王手下效力,其實也很好,隻可惜……”
    “誰說不是呢,隻希望陛下不要過於降罪慎郡王吧……”
    聽著禁軍士兵劫後餘生的各種感慨,此時此刻,蔣裕總算明白,為何肅城的數萬百姓,能這麽快臣服於這位大皇子——
    因為他確實值得。
    這是一位真正的仁德英主!
    眼睜睜地看著欽差使者與禁軍離開,陽鉞又是著急又是不解,等眾人都退下,立刻便急火火地道:
    “郡王,真的就這樣放他們離開嗎?”
    李洵點點頭:
    “當然。”
    這些人來的時日尚短,且一來就在他的監視之下,並沒有打探到真正關乎大局的消息。放回去也不會影響什麽。
    “可萬一陛下降罪……”
    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李洵安撫道:
    “放心,父皇不會降罪於本王。你跟著本王的時日也不短了,本王何曾做過自取滅亡之事?”
    陽鉞經他這一問,頓時安心了。
    對啊,郡王何曾做過自取滅亡之事。
    解燎原之危,星夜兼程奪下河原,哪一樣當初看著不是險之又險,可郡王還不是馬到功成。
    郡王算無遺策,他隻管相信郡王,跟著郡王走便是了!
    看著陽鉞一臉輕鬆地離開,李洵收起了胸有成竹的輕鬆神情,眸底浮現出幾分凝重。
    嘉佑帝不會忘記他手中有什麽籌碼。當初天下太平,嘉佑帝尚且忌憚,不敢拿柔妃母子冒險,更何況如今這樣的局勢。
    但這樣的局麵能維持多久,誰也不知道。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壯大自身的同時,也是在不斷激怒嘉佑帝。
    一旦嘉佑帝騰出手來,就有整個大啟王朝的軍事力量可以對付他。
    真到了那時候,誰也不能保證,嘉佑帝會再被他的威脅所牽製。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嘉佑帝的一念之間。
    為今之計,還是要盡早擴軍,讓手中的勢力根深葉茂,才能不懼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