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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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三十多年前,三大戎族聯手直逼大啟京城之後,西戎與大啟一直處於和平狀態。
    西疆由北向南的高旗,蕃平,雪寧三郡,其郡城都作為邊貿城市開放。而郡城東邊的二十餘裏的地方,和其他靠近西戎的縣,則分別屯集著數以萬計的軍隊。
    其中,蕃平有十萬大軍,由鎮西大將軍楊朔親自統領。
    而蕃平和長寧,則各布置了五萬大軍,其餘還有五萬大軍,零散分布在邊防長城的堡壘裏進行偵查與防守。
    看起來,西戎牧民能通過與大啟貿易換取糧食,衣服,茶葉等生活必需品,並不像北邊一樣經常斷糧,因此也並不時常襲擾大啟邊城。
    相比於北疆士兵的枕戈待旦,西疆的氛圍要輕鬆很多。
    正是因為如此,當西戎大軍偽裝成商貿隊伍攻入長寧時,長寧城中的守軍都沒反應過來就直接丟失了重要的城門。
    緊接著,長寧堡守將嚴崢,麵對西戎的五萬大軍,連打都沒打就投了降,整個長寧郡城與其身後的長寧堡,都輕而易舉地落入了西戎手中。
    然而,即使主將投了降,民間的反抗也是此起彼伏。
    不僅僅是百姓,還有那些投了降的士兵,也三五兩千地糾集起來反抗北戎大軍。
    “所有反抗者,通通殺無赦!”
    那彥圖滿腔怒火地下令道,想起什麽,吩咐道:
    “去告訴那些長寧的中原守軍,反抗者,其家人同死!”
    然後下令將之前那些反抗西戎的中原兵的家人們,也全部抓起來殺死,頭顱掛在各大城牆上,用以震懾全城。
    西戎邊軍的家人都住在城裏,要抓他們就猶如甕中捉鱉一般容易。
    殺雞儆猴,這次震懾會讓其他有反心的士兵心有顧忌,從而老實下來。
    聽完這吩咐,那彥圖的副將旭日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台吉英明!那些中原人就是不知好歹,咱們都沒像北戎一樣對他們進行全城屠殺,僅僅是讓他們上交三分之二的財產和所有鐵器便已經很厚道了,他們不感恩戴德便算了,竟然還敢屢次襲擊我們的勇士!就該好好殺一通,才能叫他們馴服!”
    對於先前那彥圖宣布的進城不可屠殺搶劫的命令,手下不少人心中都很不滿。如今這一軍主帥,可算是想通了。
    那彥圖板著臉警告道:“殺人不是目的,叫中原人馴服才是。本王還需要那些中原人種地養馬,你們可別本末倒置,把城中弄得烏煙瘴氣!”
    旭日幹表示知道分寸了,領命而去。
    這樣吩咐完,那彥圖心中的那一份焦躁感,卻依舊沒有平息。
    原本他是不打算在長寧城中大肆屠殺的。
    在他身邊的一年多,那位中原來的安和公主李舒儀改變了他對中原人的一些看法,讓他明白了中原百姓的創造力。像北戎一樣殺戮搶劫,非常目光短淺。
    若能讓中原百姓徹底臣服,那麽多人,將會源源不斷地為他創造出難以想象的財富。
    所以,一開始他是打算以盡量和平的方式來統治長寧城的。
    可事實證明那樣根本行不通,中原百姓對中原的統治者是一回事,對他們這樣的異族又另一種態度。他們戎族人少,中原人多,若不徹底收繳他們的武器和糧食,他們一旦聚集起來反抗,西戎人在長寧城中的處境便會很危險。
    觀察了幾天,他發現還是要以屠刀和皮鞭,才能更好地震懾並征服這些中原人。
    “李閼氏……”
    他難得有些躊躇。
    閼氏是北戎台吉的妻子。除了李舒儀這個中原公主閼氏,那彥圖還有一個西戎貴族出身的閼氏。
    如今他的後院,是兩位閼氏並駕齊驅。李閼氏雖說是外來者,如今在府中的地位卻並不比另一位巴圖部的閼氏差。
    聽到他未竟的話語,親兵道:
    “台吉,遵照您的吩咐,一拿下長寧郡城,就派人去接李閼氏了。最多三四天,應該就能達到長寧郡城。”
    那彥圖煩躁地揮了揮手,卻終究沒說出讓李舒儀折回王庭的話。
    這一年多時間裏,他與李舒儀之間發生了很多事。
    一開始,他對於這個不正宗的公主原本是很抗拒的,可無論他是忽視也好,羞辱也罷,她都淡然自若,隻一心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聽著監視她的人向他匯報,她如何一步步收服自己的奴仆與護衛,麵對巴圖閼氏的挑釁打壓,也屢次四兩撥千斤地巧妙化解,他便漸漸對這女人有了幾分興趣。
    後來她幫他識破了競爭對手的陷害,順帶恰到好處地進行了回擊,他便徹底被這位中原公主的溫柔與鋒芒吸引。
    時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認,他好像真的有些在意這個聰慧美麗又堅韌的中原女子。
    眼下他需要李舒儀的身份,來為他安撫長寧郡城這些中原人的心。
    可他同時也明白,李舒儀此時來長寧郡城,必然會知道他殺了很多中原人。
    她不會高興看到這些。
    果不其然,他聽說她已經到達將軍府,從軍營裏特意趕回去見她,看到的便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她從未用如此神情看過他。
    哪怕才嫁到西戎來的時候,她對他雖然疏離,甚至帶著些害怕,表麵上看起來,卻也是溫和柔順的。
    “你離家許久,應該也想家了。這府中我已經讓人按照你們京城中人的喜好進行布置,你看看還有哪些不足,叫人改一改。比起王城,我想你應該更喜歡中原城池?”
    他提起瑣事,希望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見她沒有說話,他走上前去,憐惜地撫平她未施粉黛的煙眉,柔聲道:
    “事已至此,不是你我能左右。但我希望能你高興一些。”
    李舒儀冷淡地盯著他,竭力壓抑著眼中的仇恨,冷聲道:
    “若我在你西戎汗國的王庭大肆屠殺,你高興得起來嗎?”
    說這話時,她仿佛一個渾身是刺的刺蝟。
    一句話,頓時讓那彥圖明白了李舒儀的態度。他微微皺眉:
    “若非他們總是不聽話,我根本不會殺他們。說到底,是他們自己不知趣!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平民,你真要因為他們跟我置氣?”
    李舒儀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嘲諷。
    “這麽說,竟是被殺的那些平民的錯?那彥圖,請你記得,是你們先入侵,他們才反抗的!”這話她說得鏗鏘有力,那堅韌冷傲的風姿叫人心折,可她不自覺流露出的仇視,卻叫那彥圖分外惱火。
    他惡狠狠地捏住李舒儀的下巴,仿佛這樣,便能驅散她眼中那些他不想看到的情緒一樣。
    “李舒儀,你非得要為了些無關緊要的人惹怒我嗎?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那彥圖的閼氏,我打下的城池,也同樣屬於你!”
    李舒儀卻擲地有聲地道:
    “我是大啟的公主,永遠都是。你要屠殺我大啟的百姓,掠奪大啟的城池,我便與你勢不兩立!”
    這完全挑起了那彥圖心中的怒火。
    “好!好一個鐵骨錚錚的大啟公主!來人,把她押下去,嚴加看守!”
    李舒儀沒有等著人來拖拽,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一路行來看到的由大啟百姓人頭堆砌的京觀,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無法容忍自己與一個屠殺大啟百姓的劊子手親近,與那些用大啟百姓的血肉堆砌起來的舒適豪宅相比,她寧可身處囚籠。
    她來西戎和親,雖是被迫,卻是從成為和親公主的那一刻起,便肩負著維係兩邦和平的使命。
    所以,為了自己能好好活著,也為了兩國邦交,她努力地走進那彥圖這個西戎最有分量的台吉心中,希望通過感化他,來讓兩國之間維持更久的太平。
    可如今,兩方戰端已開,西戎已經將屠刀揮向大啟,那彥圖便是仇敵。此時此刻滿心悲愴與仇恨,讓她無法再繼續委身於他。
    而那彥圖在讓人押走了李舒儀後,尤不解氣,大聲喊道:
    “來人!將對大啟開戰的檄文發到蕃平去!一刻也不要耽誤!”
    那檄文中,寫下的自然是他對大啟開戰的理由,以及停戰的條件。
    開戰,自然是以大啟拿宗室女冒充公主嫁給他為理由的,那麽,作為停戰的條件,除了臨近西戎的十幾座城池,也得把原本他看中的六公主嫁過來,作為平息西戎汗國怒火的禮物。
    時至今日,那六公主李明月於他而言,隻是個筏子,非得要把她弄來,也不過是因為,這是嚴崢這位大啟將領投誠於他的條件。
    那位六公主,在京中強取豪奪,害得嚴崢次子身死,緊接著嚴崢的妻子也因為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中風了,沒幾天便因救治無效身亡。聽聞嚴崢與其妻感情甚篤,他便覺得這是個機會。
    果不其然,他幾番派人遊說後,報仇心切的嚴崢投靠了他。
    條件便是,要讓他把六公主李明月帶來,讓他為妻子與兒子報仇。
    事實便是如此,可這檄文發出去,倒還顯得他對六公主李明月多麽念念不忘,誌在必得一般。
    他不想讓李舒儀誤會,本是打算當麵與她解釋了再發出檄文,讓她知道,即使李明月來了,也絕不會威脅到她的地位。可她如此態度,讓他隻覺得自己的一腔赤誠被當成了狗屎,便再也不想顧忌她的想法,隻想立刻把檄文發到大啟朝廷,好一雪前恥!
    “報——”
    “大將軍,長寧失守,西戎汗國向我大啟宣戰!”
    鎮西大將軍楊朔,接到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靂,驚得他失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自從與北戎開戰以來,他對西戎其實也暗自提高了警惕,卻怎麽也沒想到,長寧這麽大一座城,說丟就丟了。
    “先前怎麽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長寧陳兵五萬,怎麽也不可能被西戎瞬間攻破,一點求援的消息都送不出來。
    來報的士兵道:
    “聽說是嚴副將投了西戎,直接放西戎軍隊進了城,根本沒有率部抵抗……”
    楊朔大受打擊,無力地跌坐回去。
    嚴副將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以為他絕不會將個人情緒帶到軍國大事上來,便沒將已經鎮守長寧多年的嚴崢調離換人。
    可如今想來,卻是他看錯了人。
    嚴崢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竟是根本不顧家國天下與民族大義了。
    有嚴崢配合,直接封閉城門與軍營,兩地有相隔近三百裏,又怎麽可能傳得過來消息。
    他這一次疏漏,卻是捅了大簍子了。
    戎族蠻子本就難打,如今還占據了中原的城池,有了其後的一整個郡的物資補充軍需,隻會更加難纏。
    且對方已經向大啟發了檄文,若一個月內不拿他們要的東西來和談,便會全麵開戰,不上報朝廷根本不行。
    整理好心情,他趕緊寫了一封請罪折子,將西疆的軍情與西戎的檄文一起,五百裏加急發往了京城。
    開戰還是和談,都隻有大啟皇帝才能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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