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魚之得水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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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高況喊曹幹“小郎”,現在叫他“阿幹”,不是少了敬意,是多了貼心親熱。
    曹幹估摸了下與張曼、劉讓的距離,小點聲的話,他倆應是聽不到自己與高況說話,便也放低了聲音,看著走在前邊的張曼、劉讓,說道:“我也覺著有點古怪。”
    王庭及時扯住了田屯,沒讓田屯“哪裏古怪”的問話出口。
    田屯粗聲粗氣,他即便小聲說話,張曼、劉讓也能聽見。
    不讓田屯問,王庭自來說,他也小心地注意著張曼、劉讓,以防被他倆聽到話聲,輕聲說道:“對呀!是古怪!這個張曼他是咋知道咱們是劉從事的部曲的?還知道咱是來打海賊的?劉讓說他是留侯的八世孫,小郎,他真的是麽?我瞅他打扮,像是方士!”
    ——王庭識字,亦好學,得了曹幹重用後,每逢蘇建來教識字時,他總會纏著蘇建,請蘇建講幾個過去的戰爭故事給他聽,“故事”本意,係指過去的事,蘇建生長於前漢,給王庭等所講之戰爭故事便多是前漢開國功臣們的故事,所以王庭知道留侯是張良受封的爵位。
    高長當年亡命時來過徐州,高長是輕俠,所交往盡是三教九流、市井之人,像方士什麽的他也有過接觸,高況因此倒是跟著高長,知些徐州方士、道家信眾的事情。
    劉讓說張曼是張良後裔這件事,他不像曹幹、王庭,卻是並無懷疑。
    見曹幹似亦是疑心劉讓對張曼的身世介紹,高況遂暫未接著話題,說自己覺得“古怪”的地方,改以先給曹幹、王庭釋疑。
    他說道:“我聽我大兄說,留侯曾在下邳學道,習辟穀、導引輕身之術,後學有成。他的子孫頗多繼承了他的道術。劉讓說張曼是‘家傳道術’,則其祖上應當即是繼承了留侯遺術的留侯子孫之一。”頓了下,他又說道,“阿幹,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聽我大兄給我說過,徐州地界,乃至別的州郡,凡信道、習道術者,好多都是奉張氏為祖師,以張氏為其道首。”
    曹幹詫異說道:“還有這等事?”
    市井裏邊的傳聞,三教九流的內幕,曹幹知道,高況肯定是他了解得多,再則高況也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嘴上問著“還有這等事”,頗為驚訝,曹幹心中已經相信,不禁嘖嘖稱奇。
    名居漢初三傑之首,鼎鼎大名於後世的頭等謀臣,後代居然成為了道家信徒的首領?
    這還真是曹幹不曾知曉的隱聞。——事實上,這也不是隱聞,隻是曹幹在來到這個時代後,一直務農於鄉野,從未接觸過方士、道士,故不知此情。
    張氏,在當下的道教信徒中,確然是有著一定的領袖地位和號召力。
    之所以如此,大約是三個緣由。
    一者,早在漢初,已有大量張良輔漢的讖緯,發展其後,張氏輔漢,甚至演變成為了張氏為天子,對於有著政治理想的道家信徒言之,這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政治號召。
    二者,張良和劉邦一樣,也已被神話,從他是怎麽得到《太公兵法》的傳說,即可看出此點。
    其三,張良戰國貴族出身,是前漢開國的頭等功臣,神機妙算,智謀出眾,晚年他又學道。
    是以,張氏水到渠成的,成為了當下道徒的推崇。
    也許有的高道本非是張良的後裔,但出於張氏在道家信徒中的超然地位,就也把自己的血脈上溯到了張良的身上,——這愈發加強了張氏在道家信徒中的地位。
    張氏在道家信徒中的領袖地位,而下可能還不是很明顯,如果把視角推到一百多年後的東漢未年,就很明顯了。
    領導太平道起義的太平道的道首張角、割據漢中的五鬥米道的教首張魯,這一北一南,兩大道派的領袖都姓張。且張角雖不知是誰人之後,張魯卻即是張良之後裔,他的祖父,創建了五鬥米道的張陵是張良的八世孫。他兩人以外,黃巾起義前期重要的領袖,領導了南陽地區黃巾軍起義的自稱“神上使”的張曼成,也姓張;北邊黑山地區的黃巾軍中,有個叫張牛角的領袖,他死後,黃巾起義後期最重要的領袖張燕,主動改姓為張,更說明了張氏在道家信徒中的地位。——再此外,徐州地區,在東漢安帝時,爆發過一次由道家信徒組織而起的造反,這次起義波及濱海九郡,可以說是黃巾起義的先驅,其首領,自稱“使者”的張伯路也姓張。“使者”雲雲,與張曼成自稱的“神上使”一個意思,皆是有濃厚道家色彩的用詞。
    這麽多的道家教派的領袖、這麽多的道家信徒的起義的首領都姓張,絕非巧合。
    張伯路,曹幹不知,張角、張陵、張曼成、張燕、張魯,他是知道的。
    聯想到這些人的姓氏,高況“以張氏為其道首”之此說,他越信之了。
    他摸著頷下短髭,瞧著張曼後背,喃喃說道:“這麽說來,……這位張公,不可小覷啊。”
    王庭說道:“還真是留侯後裔?要是真是,是不能小覷。”
    曹幹在意的不是張曼的出身,張良距今已二百年,二百年來,開枝散葉,自認是其後裔的不知凡幾!——到後世時,自稱是張良後裔的張姓族人,郡望至達四十三個之多!張曼是不是張良後裔,無關緊要。不過,卻也不必與王庭解釋自己在意的是什麽。
    他將話題拉回,問高況,說道:“大兄,你覺得哪裏古怪?”
    高況說道:“阿幹,王小郎說的是其一,張曼是咋知道咱是劉從事部曲,又是咋知道咱是來打海賊的?要說他算出來的,我不太信!再一個,他為啥肯幫咱?咱與他又非舊識,今天才認識的!我和你阿兄在東鄉募糧時,鄉中右姓盡懼怕我等,他咋卻不同?願幫咱?甚是可疑。”
    “大兄,你是擔憂?”
    高況小聲說道:“阿幹,他會不會說著幫咱,實則他與海賊**?”
    “與海賊**?”
    高況年歲不很大,但是個老江湖了,見慣了人心險惡,說道:“將咱哄騙進鄉,他與海賊通風報訊,要麽叫海賊幹萬別中了咱的誘賊之計,要麽叫海賊趁夜來鄉,趁咱不備,搶了咱們?”
    “大兄所憂,不無道理,然以我之見,不至於此。”
    高況問道:“為啥?”
    “若是不叫海賊進鄉,莫中咱們的誘賊之計,他派個人去海上通知海賊就行了;若是欲趁咱不備,搶咱們,跑得了和……,跑得了海賊跑不了他倆,他已知咱的部曲就在近處,難道他就不怕咱的部曲進鄉報複他麽?是我以為,雖然這位張公的確是個有點古怪,然不致害咱。”
    高況、王庭細思,曹幹言之在理。
    王庭說道:“不錯!咱部曲就在近處,更別說劉從事駐在縣北,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哄咱!”
    高況說道:“阿幹,你說的是,是我多慮了。那你覺著他古怪,是古怪在哪兒?”
    “與大兄所疑相同。”
    高況楞了楞,說道:“與我所疑相同?”
    “雖是他不會哄咱,可我也奇怪,他是為啥知道咱是來打海賊的,他又為啥會肯幫咱。”
    高況、王庭麵麵相覷。
    搞了半天,曹幹也在納悶這些。
    高況問道:“阿幹,那咱底下來咋辦?”
    “反正他不會哄咱,我看他是真心實意地想幫咱打海賊,底下來嘛,咱就先由他幫著打海賊。無事獻殷勤,必有所圖,等等看他會不會主動向咱道出他幫咱的原因。”
    人心隔肚皮,願意幫曹幹的原因,張曼、劉讓若是不主動道出,曹幹等又不會“風角”之術,的確是難以猜測。目下來說,除了等張曼、劉讓主動來說之外,確是沒有什麽別的好辦法。
    高況、王庭認同了曹幹的此議。
    王庭說道:“也隻能這樣了!……到了劉讓家後,小郎,咱多謹慎點!”
    曹幹囑咐田屯,說道:“田大兄,到了劉讓家後,你不要亂說話,我讓你說話時你再說話,如果張曼、劉讓私下問你什麽,你一切都說不知。可好?”
    “小郎,俺是直性子,可俺不傻!”田屯不太高興地說道。
    高況、王庭輕笑出聲。
    曹幹也不覺失笑,賠禮說道:“是,是,田大兄,我無有它意,你別生氣。”
    “這次進鄉,小郎讓俺從著,俺高興得很,俺沒生氣!”
    王庭問他說道:“田大兄,讓你從著進鄉,你高興啥?”
    田屯挺起胸膛,說道:“小郎連褚交都不讓從,讓俺從著,這是小郎信俺!俺咋不高興?”
    ——褚交,也是曹幹的親兵,他是已經戰死的小率褚豪的族弟。曹幹的親兵不多,共隻四五人,平時最得用的便是田屯、褚交兩個。比起田屯,褚交是老人了,可這次進鄉,曹幹沒帶褚交,帶了田屯,這在田屯看來,便是比起褚交這個老人,曹幹更信任他的意思了。
    高況、王庭又輕笑起來。
    不知覺間,於兩邊田野的麥香之中,順著鄉間的土路,已過了一個裏落,前邊不遠,路的北邊,又一個裏落躍入曹幹等的視線。
    這個裏落比剛才路經的那個裏落大點。
    張曼、劉讓於前邊止住腳步,轉回過身,一個拄杖,一個按著腰邊佩劍,等待曹幹四人。
    等曹幹等趕至,劉讓說道:“路北此裏,即鄙裏也。曹君,咱們這就進裏吧?”
    “好!”
    劉讓站在原地未動。
    曹幹了然其意,上前兩步,與他並肩,兩人把手握住,拿出親熱之態,諸人乃邁腳步,張曼伴同,高況三人跟從,一起往裏中行去。將至裏門,從裏中轉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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