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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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淨空將掌心間一截腰肢壓向自己, 馮玉貞不能低頭,她一低頭,一顆黑乎乎的腦袋明晃晃探入微敞的衣襟裏, 心悸得緊,幾乎站不住。
    青年憋著暗火,嘴下自然不能輕饒她,羊脂玉似的皮膚若隱若現,苦桔香愈發馥鬱, 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濕紅吻痕。
    可他仍不滿足,貪得無厭,還要再往下——馮玉貞見勢不好, 遂匆匆虛攏起已經敞至鎖骨底下的衣衫。
    推這人肩膀, 半點推不動, 崔淨空這會兒惡劣的本性一夥兒冒出來, 大概是被拒絕煩了, 沿著她的起伏張嘴咬了一口軟肉。
    馮玉貞頓時嗚咽一聲, 眼眶都被激紅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幹脆抬腳踹他,被一把撈住腿彎,又身形不穩倒他身上。
    崔淨空這才不緊不慢起身,他將人扶正,又十分體貼地一粒一粒自下往上給她扣好。
    青年氣息不穩, 微微喘著氣,馮玉貞氣得緊, 垂頭不去看他。直到崔淨空勾起她的下頜, 卻見他一雙往常沉冷的眼睛猶如被春日的霧氣打濕, 隻能尋到著迷和情熱。
    “求嫂嫂原諒。”崔淨空立起馮玉貞的領子,指腹順著布料上麵的皮膚擦過,向她道歉,語氣真誠:“全怪我唐突,自是任嫂嫂差使,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哪怕嫂嫂是要在我身上做相同的事,我也……”
    “你別說了……”馮玉貞軟下陣來,白淨的麵頰湧上春潮,她真是被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叔子弄怕了,知道他偶爾犯渾不著調,更不敢再去搭理他,隻轉過身接著做飯,暗示他出去。
    崔淨空盯著她的背影,慢慢平複情緒,總算說起正事:“設宴的事不必著急,更不用嫂嫂動手做。”
    他自然不可能在自己的慶功宴上,委屈寡嫂汗流浹背悶在廚房裏,顛鍋翻勺給這夥人做飯,累得手都抬不起來。
    馮玉貞尚還不解其意,以為他是要找幾個親戚來幫忙,直到下午,又有一波人找上門,這回是鎮上的裏正。
    他先是客客氣氣祝賀崔淨空此番高中,神情恭敬,崔淨空已然考上舉人,相當於一隻腳踏上官道,倘若不願再考,憑借舉人身份,當個主薄佐官仍是綽綽有餘的。
    之後裏正才湊近他耳旁道明來意,原是知縣離得遠,遺憾不能當麵向他賀喜,遂派人快馬加鞭通告裏正,為表賠禮——贈予鎮上一處二進的宅邸和三十兩紋銀,已安置好陳設與仆從,隻待他入住。
    崔淨空早已料到,他麵色如常,當然推辭不受,最終還是被迫塞進手裏。他接過那張房契和一兜沉甸甸的錢袋,順勢掛上笑意,拱手道:“過些日子,某必定去知縣大人府上登門道謝。”
    這下銀錢充足,他直接找了一家專備村落間舉辦酒席的食肆,采買食材、搭灶生火之類的流程他們一並包攬,除了具體菜品需要馮玉貞過目確認,其餘的都不必她操心,到日子坐著隻管吃便是。
    自村裏人都知道崔淨空成了舉人老爺,馮玉貞半年下來見的人,都沒有這兩天路過磚房的人多。
    倘若隻是看一看,倒也相安無事,偏偏他們非要送物件,從雞蛋、魚肉、酒水、布料,囊括衣食住行,幾乎無所不包,還有人拎著捆住腳、翅膀撲棱的大鵝,趁不注意倏忽間扔進院子裏的。
    實在鬧得雞犬不寧,崔淨空尤為不耐,倒不若先去外麵避避風頭,恰好借著辦酒席一事,馮玉貞早就想給他置辦一身喜慶點的顏色。
    崔淨空的所有衣衫,大抵均是鍾濟德穿舊的,樣式色澤無外乎都給人以暮氣沉沉之感。先前縫製的那身白袍又過於素靜,不適合酒宴上穿,於是隔日晨起,趕去鎮上的成衣鋪相看一件。
    可巧,老板娘瞧著有些眼熟,原來恰好是先前買那匹白緞的布莊。老板娘記憶模糊,但馮玉貞的跛腳顯然給她留下了些許印象。
    回憶起來,轉眼瞧見這回同馮玉貞並肩而來的俊秀青年,老板娘眼珠子那麽一骨碌,很討巧地笑道:“妹子,帶你男人來了?”
    馮玉貞麵上神情一僵,暗自犯難到底要不要模棱兩可認下,免得費些沒必要的口舌之爭,哪知崔淨空不等她回複,微微頷首認下,兩人走進店裏,他突然喚一聲:“玉貞?”
    沒大沒小。馮玉貞不應,臉頰發紅,側過臉去全當沒聽見。布莊的成衣樣式不算多,好在崔淨空身板筆直,寬肩窄腰,哪件套上去都難看不到哪兒去。
    崔淨空本就無所謂,倒是很乖巧地任由寡嫂擺弄,馮玉貞節儉慣了,仔細比對一番,挑中黛藍寶相花錦袍,黛藍類似瓷瓶般透亮,將崔淨空周身的冷清都映襯得溫潤了。
    老板娘連連點頭,直言這可算是衣服找對了人,馮玉貞也瞧著十分滿意,顯得小叔子精神,越發豐神俊朗,於是抿唇笑了笑。
    正要去櫃台結賬,一直沒什麽話的崔淨空卻忽地扯住她的手腕,說給馮玉貞也買一件,要和同他這身花色一致的。他的意圖不言而喻,要和她明日席上一齊穿。
    馮玉貞當即就明白他又要犯渾了,隻覺得胡鬧,趕忙掐了掐他的手,可崔淨空不管,他瞥見女人透露出一點懇求的神情,卻仍在堅持道:“給她挑一身。”
    當真是油鹽不進,馮玉貞正想不如幹脆甩手走人,卻不料崔淨空隻是抬眼,站定不動,以隻能兩人聽到的話音輕聲道:“嫂嫂若還是不肯,我便隻得將兩件都直接換成紅的了。”
    男女花色一致的紅衣……
    馮玉貞心口一跳,莫名有些慌亂,她不願細想下去,隻得退讓,生怕這人今晚真敢捧回來兩身大紅喜袍,那明日可就不是舉人老爺的慶功宴,該變成叔嫂拜堂成親的吉日了。
    好在男女製衣的用料總歸不甚相同,包括針腳紋路在內並沒有全然一致的。馮玉貞選定的是靛青富貴花煙羅衫,兩件衣服大抵也隻有顏色相近,花紋倒是關係不大。
    崔淨空點點頭,這才抬腳去櫃台結賬。
    當天,村西這座小小的磚房十足熱鬧起來,擺置了不下二十桌,一桌八九個人,院子裏盛不下,幹脆挪到柵欄外。
    飯菜有魚有肉,比過年時還要氣派許多,村人於是拖家帶口來蹭他的福氣,門口的那顆樹又遭了殃,被好多小孩悄悄摳下一兩塊樹皮,捏在手心帶回家裏,當個吉兆。
    雖說不用做飯,但到底就他們兩個人操持,還是忙得團團轉。本來馮玉貞和崔淨空都站在門口迎賓,然而逐漸人多起來,小孩吱哇亂叫不安生,院子裏關於落座次序偶有矛盾,一派亂糟糟的景象,馮玉貞立刻進去挨個安排下來。
    好在過不多久,老宅的人也來了,劉桂蘭和一眾妯娌便上手幫忙,很是得力。
    院裏院外逐漸落座,等第一席的人吃到一半,鍾府馬車才姍姍來遲,停在門口,探出身的正是住著拐,明顯顫顫巍巍、身體每況愈下的鍾濟德。
    他臉色瞧起來很差,像是這幾晚都睡得不好,隻無言望著崔淨空如在書院裏一般恭敬的神情,長籲道:“玩鷹的被鷹啄了眼。”
    崔淨空仍舊喊他夫子,然而話語間卻若有所指,意味頗深道:“某對先生這些年來的傾囊相授,自是感激不盡。先生年歲漸長,或許隻是力不從心罷了。”
    一把老骨頭了,能收拾誰?別一時逞能,把自己也折進去。
    鍾濟德聞言總算拉下臉,他使勁抬起拐杖拄了拄地,想發出“放肆!”之類的警告,可惜因為腳下是厚實的土地,沒發出多少聲音。
    他兀自冷笑道:“你神通廣大,攀上了京城裏的哪個人物,可小心萬一與虎為謀,最後連皮也不剩。”
    這句話徹底撕破了兩人之間看似平和的表麵,他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崔淨空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傳來:“多謝夫子提醒,學生自當小心,望夫子也多加注意,莫要半夜磕絆到石子什麽的摔一下……那便不妙了。”
    崔淨空到底是崔家的子嗣,老宅巴結都來不及,雖然不久前方才同他和馮玉貞有過齟齬,但解元的名聲仍然壓過了那些不愉。
    老宅人這兩天在村子裏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很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架勢,逢人便說起以後的狀元崔淨空來,換來對方一陣熱絡的巴結,今天自然也沒有缺席。
    女眷幫馮玉貞忙活去了,自有一桌預留給她們,然而很是自傲的崔家男人們,不僅沒有坐到意料中的主位——卻被門口的崔淨空隨手一指,扔到不顯眼的角落裏呆著去了。
    不僅沒有意料中的歡迎,迎著四麵不時投遞來的眼神和竊竊私語聲,崔大伯的臉色很不好看,隻是礙於崔淨空顏麵不好發難。可崔四叔今日居然也腆著一張厚臉皮來了,他和崔二伯肉眼可見的憤怒不滿,並且見沒人搭理他們,很快便高聲鬧著要坐到主桌去。
    馮玉貞正在把第一波剛走的人碗筷收拾下來,便聽見院子裏傳來響動,她抬頭望見崔淨空正在門口同鍾夫子交談,不欲打擾他的要事,便徑直向老宅那夥人走過去。
    崔大伯一看來人是她,一改方才沉默不語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問道:“侄媳,你就把我們安置在此處?”
    看著這張瘦削的臉,馮玉貞心裏還殘留著上輩子的畏懼,她合眼深吸一口氣,很快穩下心神道:“人來了又走,況且空哥兒父母沒得早,不分主桌次桌,菜都上的一樣,大伯你們……何必在空哥兒的慶功宴上討嫌呢?”
    崔大伯陰惻惻望她一眼,倒是一旁的崔四叔本就看不慣她,砰一聲拍響桌子:“他崔淨空再厲害,還不是我們崔家人!怎麽,現在發達了就想甩開我們這些窮親戚是吧?”
    “澤哥兒確實被老宅養育長大,可空哥兒,不若大伯四叔說一說……他到底受了老宅什麽恩情?”
    這裏的動靜大了些,周圍的人飯也嚼得慢了,對於十三四年前的舊事,都已然不甚清晰。大多數隻記得大概,即之後崔澤由老宅扶養,崔淨空不知怎麽被和尚領走了,現下才意識到原來那時候老宅還拒收過。於是都不說話,光豎著耳朵聽。
    馮玉貞嗓音並不算嘹亮,然而吐字清楚,一字一句道:“上回在老宅還說過,空哥兒當時才五歲,無父無母一個孤兒,老宅將他拒之門外倒也罷了,可今日這番話果真不覺得心虛嗎?難道叔伯們隻能做到有福同享,有難卻不得同當嗎?”
    她的身形瘦弱,語氣堅定,辯駁得對方啞口無言。
    不遠處送走鍾濟德後的俊朗青年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本要走過來,驀地聽見她的話,站在原地。
    崔淨空靜靜聽著她的維護,嘴裏咀嚼著她的每句話,拆成字眼在舌尖上反複滾過,心尖也好似酥軟成了一片咕嘟嘟冒泡的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