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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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淨空這下摔得猝不及防,極像他親哥哥崔澤中蛇毒倒地那次。
馮玉貞眼睜睜的目睹他倒下,一時間竟木然僵在原地,愣愣筒著兩隻手,一張臉霎時間就煞白了。
當時的恐懼卷土重來,讓她立馬回憶起崔澤躺在棺槨中發紫的嘴唇。馮玉貞從地上拔起腿,此時也壓根顧不上什麽叔嫂大防、地上幹淨與否了。
搶步上前,她單膝跪在青年身旁,伸出抖如篩糠的兩手想要把他攙扶起來,又不知何處下手,拖著哭腔:“空、空哥兒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言語中的焦急和擔憂一覽無餘,明明已經躁動難耐,崔淨空此時的心情卻出乎尋常的很好,甚至有閑心分出去低低安撫她:“別怕,隻是沒力氣了。”
慌張之下動作難免雜亂無章,她先是想要撈住青年的肋下,借以把對方拖到廂房的床上,總不能讓他就這麽躺地上。
可崔淨空好歹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哪怕平日瞧著文弱,實際寬肩窄腰,結實的皮肉緊緊包裹在骨架上,一點兒不輕,她隻勉強抬起對方的上半身便力氣不支了。
無意間手便貼在崔淨空的肩頭、鎖骨、額頭幾處輾轉,所有被按壓接觸過的地方都泛著久久未散的麻癢。
宛如一尾水中靈巧的魚,直到她又很輕巧的劃過他的腰側,原本如何擺弄都沒什麽動靜的崔淨空驟然出手,大掌抓住了她的小臂。
“麻煩嫂嫂……扶一下我。”
按照他的指示,崔淨空一手扶牆,馮玉貞則把他另一條胳膊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兩人如此晃晃悠悠,勉強站起身,沒走兩步路,他的身子又佝僂下來。
險些又沒站穩,還好崔淨空支起手肘及時撐住,馮玉貞無可避免的另一條胳膊慣性甩過去。
大力裹挾之下,後背撞到牆體,眼前一晃,小叔子便兩手撐在她身前,氣息灼熱,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一拳,對方差點整個人都趴在她身上了。
她難免生出一陣不自在,好在身前的崔淨空瞧著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心中一凜,趕忙又扶住他半邊胳膊,廢了不少波折才抵達西廂房,徑直把人放到自己床上。
崔淨空的束發早已在這番動靜裏歪斜散亂,不複往日衣冠楚楚的模樣,陌生的情潮如同女子的胭脂,將兩頰和薄唇都染上豔麗的色彩,硬生生侵占了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玉麵。
失策了,他想。數日之前,崔淨空便周密地查閱過醫書,反複確認這兩種藥的功效:碧靈花含有催情成分,鼠尾草則會導致服用者神經麻痹,輕微中毒,不得動彈。
二者結合就會使催情與體弱無力兩相結合,把原本聊勝於無的藥效放大數倍。
他將計就計,卻沒有預料到一半的藥效仍然如此強勁,可見鍾昌勳這夥人為了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恨意有多大。
思緒被一隻微涼的手打斷,按撫在汗濕的額上,他幾乎下意識要輕吟出聲,女人細膩的掌心不過停留片刻便抹開。
馮玉貞收回手,手持點亮的燭台,見他麵色紅潤,和崔澤那時候氣若懸絲的狀態相差甚遠,心裏便稍稍鎮定:“空哥兒是不是著涼發熱了?還撐得住嗎?”
床上的青年卻不說話,隻是睜著失神的眼睛,一言不發盯著自己,準確的來說是她剛剛放上去探他溫度的手。
唯恐人燒糊塗了,思及當時從山上裝了幾把草藥下來,不過都是崔澤在世時料理的,能醫治緩解一些頭疼腦熱的症狀,她隻模模糊糊記個大概。
太陽已經落山,來不及趕去鎮上喊郎中,馮玉貞正要轉身去找藥,手腕卻突地一緊。
“別走……”崔淨空握著她細瘦的腕子,語氣輕得好像在懇求。
馮玉貞以為這是人病得厲害,竟耍起小孩脾氣,雖然放小叔子身上顯得格外罕見,她訝異之餘,耐心道:“我去去就回,你要是怕黑,我就把蠟留在這兒。”
對方卻頓了頓,直截了當告訴她:“我並非是發熱,最多熬到明早便沒事了,嫂嫂不必擔心。”
“那這到底是怎麽了?”
見人還算清醒,也沒有想要往下細說的意思。她肚裏納罕,也不敢強問出來,去外麵水缸裏舀上一杯水,放在嘴邊令青年抿了兩口。
“嫂嫂,能把蠟吹了嗎?太亮了。”
他今夜的舉止言語很類似率真的孩童,叫馮玉貞聯想起生病鬧著吃糖的年幼四妹,對躺在床上的小叔子也移情升起一絲關照小輩的憐愛來。
因此言聽計從,吹滅蠟燭,黯然的屋裏映入清淺的月光。馮玉貞自知幫不上忙,搬來板凳守在床邊,想等崔淨空睡熟呼吸平穩後,自己再去堂屋,趴桌上將就一晚。
屋裏寂靜,僅存兩個人的呼吸聲,月光把馮玉貞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很長,她幾乎以為小叔子已經睡著,本打算輕手輕腳出去,床上的人卻動了動,冷不丁地出聲:“……今天那是錢嬸子來了?”
他不提起這茬還好,馮玉貞再度神情尷尬起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這事。
那日從鎮上回來,錢永順非要將桌子搬下來,說是給崔淨空的賠禮。馮玉貞雖知道兩人的過節,卻萬不敢揣摩小叔子的心思,沒敢拿主意,隻好看著人抬進屋裏。
而錢翠鳳今天之所以來,則全是巧合了。兩人在溪邊浣衣時恰好抬頭碰見,對方見著她,麵上平白露出喜意,馮玉貞於是不明所以地被她攬著手臂走回家。
錢嬸子先是旁敲側擊小叔子的婚配,馮玉貞清楚崔淨空日後是要尚公主的,貴不可言,可她哪裏能說,隻以不知曉搪塞過去。
可對方仍不罷休,話鋒一轉,竟然拐到她身上。那是一個鎮上的男人——錢永順的木匠師哥,踏實肯幹,問她意願如何。
原來就是當時她沒忍住多瞅了兩眼,臉上帶疤的男人!
這直接駭到她了,算一算上次有人找她說媒還是崔澤提親,兩輩子算上都十年左右了。馮玉貞匆匆擺手,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幾乎把拒絕兩個字寫滿臉。
這才恍然大悟錢家母子這些天怪異的行徑意在何為,隻是話還沒出口,就被崔淨空堵在門口了。
可她自然不能一五一十給他倒出來,難為情不說,也不合禮法規矩,曆來寡嫂改嫁一事,不避著小叔子就算了,哪兒會細說給對方聽?
於是吞吞吐吐,一語帶過:“錢嬸子幾天前就來過一趟,說是她家老三和你小時候鬧過,她想最好把這樁陳年舊事翻過篇,給你又是抬桌子又是送榨菜,不過這幾天你不在,這些好處倒是全跑我身上了。”
待解釋了前因後果,又怕崔淨空揪著這事不放,對方卻沒作反應,他轉過身,從平躺到側身朝向她:“嫂嫂一人在家,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興許是黑夜掩蓋下看不清具體神情,也興許是對方這一晚接連難得展露的脆弱情態,她膽子也稍微大了一點,隻當崔淨空難受的睡不著,想聽她嘮會些家常。
“我前兩天腿不得勁,閑著縫了幾個荷包,去鎮上買了些柴米油鹽,還把荷包賣出去了;這兩天想在後院圈一塊地方,放點小雞養大,這樣隔段時間每日就有雞蛋吃了,還能拿去賣……”
女人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崔淨空心下一哂,現在她拿他當什麽?需要哄的小孩嗎?
隻是示弱便輕輕鬆鬆騙她放下戒備的心防,實在好騙的很,可他轉念一想又不算高興,覺得可要看緊些,隻是這麽半個多月的功夫,一個不注意就有蒼蠅嗡嗡繞著她飛。
馮玉貞還在不緊不慢的說,崔淨空卻沒有精力再聽,他呼吸難掩粗重,喉結滾動,眼瞼發燙。
身體強硬地要把理智也拉下來一同沉淪。這原本是崔淨空最厭惡的事,任憑他再如何雲淡風輕,到底要為凡胎俗骨所困。
沒水會渴,不按時進食會引發腹痛,薄薄的表皮擦破會滲血,更別提念珠引發的疼痛,像是年輪一樣深深鑿刻在他骨血裏,難舍難分。
可今天他才意識到,泛濫的春情和所有他迄今為止感知過的疼痛截然不同,又麻又癢,又漲又疼。
書院裏不是沒有知人事的同窗,有一段時間他們私下擠眉弄眼地傳閱一本秘戲圖,他在毫不知情下也打開看過。
可隻麵無表情翻開幾頁便失了興趣,兩具裸露的人身醜陋不堪,被獸性支配的醜態畢現,不要說衝動,他心裏一絲波動都吝嗇。
可現下原本無趣的圖上也驟然換上一副總是低眉順眼的麵容。於是一發不可收拾,摧枯拉朽般將理智燒的半點不剩。
皎若明月的半邊臉壓在寡嫂的枕上,枕上散落的清淡苦桔香氣縈繞鼻尖,如同把人親手擁在懷裏。他忽地睜開眼,汗珠隨即從濃密的眼睫滾落,平靜的湖麵遂被激蕩起一圈一圈散開的漣漪。
體貼、溫順的寡嫂哪裏知曉,黑暗裏崔淨空眼尾泛紅,目光牢牢鎖住她溫和、圓鈍的五官,宛如一隻腹中空空的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