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本座有點看不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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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奉她敬她,到頭來隻有厭倦,亦想殺她。
    捏著的拳頭忽而鬆開。他不是已囚禁了她一輩子,欺辱了一輩子,她欠下的債早還清了。這一世,又有何瓜葛。
    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弟慘死,她除了眼神哀傷落寞,便沒了更多的情緒,甚至……一滴眼淚都不存在。
    餘龍峰,血光衝天。無盡地血色霧氣在繚繞,陣陣腥風聞之令人欲嘔,猩紅的血水,匯聚成河。遍地的殘破肢體,內髒,手腳,頭顱,到處都是……
    她當真是絕情到了極致。
    也不能怪上輩子葉沉愛看小師尊的墜落,看所謂的神台坍塌,高牆盡斷,高懸明月,看她跌落泥底,被七情六欲拖進眾生的苦裏。月華不在,塵埃盡染,最後九劫八難的火“轟”地一燒。
    境界破除,是更為陰森的場麵映入眼簾。
    血!
    他腦袋上有個倒掛著的屍體。
    見狀,葉沉心中道:“不妙不妙,要死要死。”迅速將掉在地上的荷包撿起,堪堪撿完,便聽涼亭外山峰下傳來陣陣驚呼。二人透過星星點火,隻見峰下的林間全是屍骸,皆被人倒掛在樹上,形成了包圍圈。
    提著燈籠要上山的一群人嚇得驚叫連連。
    從冉果斷地把旗幟砍斷,沒了支撐點的林逸如一攤爛肉向前倒去。她不嫌髒的攙扶住,丟給了葉沉:“你且護好逸兒的屍體!”
    看著從冉一副要往山下衝的姿態,他趕忙詢問:“那我呢?”
    從冉用金符畫了個圈:“你待在這就好,為師速速就回。”
    言罷,她輕功一躍,眨眼的刹那,沒了影。
    葉沉:“……”
    “從冉啊從冉,本座倒是越發看不懂你了。”
    他垂著頭,手裏抱著冰涼發硬的屍體,胸口好像猛地塞進了大團棉花,透不出氣來,心跳得怦怦響,似乎一張口那顆熱乎乎的心就會一下子從口裏跳出來。
    前世雲海涯邊,他是怨聲載道的魔頭,人人恨之、殺之,在小師尊的隨風劍欲要插穿胸膛,他看見了千裏迢迢趕來的一抹白衣。
    葉沉忽而就咧開嘴角,笑得撕心裂肺。
    [你能渡六道亡魂,憐憫三界眾生,眼中有世間萬物,卻為何獨容不下一個我,哈哈哈。佛渡眾生卻不渡我。]
    今生
    在危險來臨,他葉沉和眾生麵前,她依然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豈不叫人寒了心!
    葉沉生著悶氣,對著林逸屍體又是掐又是捏的。
    他前世精通邪術,窺人記憶便是其中之一,他想看看林逸死前經曆了什麽。
    一陣頭暈目眩,再睜眼時,眼前的一切天翻地覆。
    那會的餘龍峰剛遭害。
    閑涼台亭裏,坐著個年輕的男子,正飲茶賞花。
    有弟子跑來通報:“少莊主!咱們有十幾位兄弟不幸慘死,來者手段都是剝奪靈魂,讓其成了具空殼!”
    “在哪發現的屍體?”林逸拿茶杯的手一頓,他轉頭眉宇之間微微蹙著。
    “在……山腳下的房屋。”那弟子答道。
    “再叫幾名修為高的強者,隨我一並前去。”林逸一口飲盡茶水,拿起佩劍,又擔心自己會遭遇不幸,囑咐道,“你順便再去向師尊報個信。”
    “是!”
    弟子領命後,選了個空曠地,點燃信號彈,不待發出,卻被一個黑衣人給攔截下,二者在打鬥間,弟子的脖子不慎撞在對方的刀刃上。
    頃刻,血霧飆濺。
    不知情的林逸就帶了幾名弟子去了山腳的房屋,葉沉是上帝視角,當他看清此屋,腦海裏自動浮現出熊熊烈火焚燒的畫麵。
    這間屋子,是他娘親派人燒毀的屋子,之前在踏雲門有人發現靈奪琴就放在此處。問題來了,何人拚了命都要把琴轉移到安全所地?
    木屋子的門是由鎖栓住的,裏麵大多是放著餘龍峰的稀有材質。林逸打開鎖,手還沒碰到木門,透過門上的裂縫,隱約能夠看見有什麽東西衝了出來。
    一群黑色的飛蛾,帶著腐朽的氣息,殺氣騰騰地撲麵而來
    “少莊主小心!”
    林逸被身後的弟子拖拽,驚險地躲過了從木屋子裏竄出來的黑衣人。那人拿著長劍,劍的把柄處有隻紅眼青蛇,見一擊不成,摁住了蛇眼的部位,朝林逸刺去。
    跟在林逸身邊的弟子布陣幫忙,不知怎麽,林逸忽而就落於下風,最後被剝奪魂魄,其餘的弟子死法也極為慘烈。
    一根泛著幽光的銀針,刺透他們的眉心,卡在頭顱裏,隨著撕裂般疼痛炸起,一群人重重摔倒在地,沒了聲息。
    葉沉被彈出,他的臉像窗戶紙似地煞白。窺人靈識,極耗精神力,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讓他險些透支身體。他撇了撇嘴,無力的手戳了下肚子,裏頭空蕩蕩的,還未結丹。
    抑鬱間,長劍撕破空氣的聲音響起,葉沉回頭去看,從冉正禦劍飛來,傳音道:“此處不宜久留。”
    接著葉沉就被從冉像拎雞崽子般提了起來,小孩子的力氣太小,林逸的身體沒能抱住,半空中掉了下去。
    他叫著:“師尊,屍體!屍體還沒拿上來!”
    金色的藤鞭出現在從冉手中,柳絮墜子掛在其上,她輕輕一甩,把林逸的腰纏住,一提,整個人騰空而起,隨風劍配合地擴大幾倍接住林逸。
    葉沉跟從冉麵對麵站著,要不是腳下有具屍體攔著,二人多半貼在一塊了。小師尊收回藤鞭,她的臉色鐵青,隨風劍沒吱聲,飛行速度比以往快上很多。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追趕。
    山峰到山腳,腥臭一路,幾乎每行三步,則能遇見一具屍體被掛在樹梢上。他們的模樣不是一對眼睛隻剩下了兩個窟窿,就是嘴唇爛掉了,雪白的牙齒咬得緊緊的,那幹枯而黑乎乎的長發貼在太陽穴上,稀稀拉拉地掩蓋著深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麵頰。
    不過,如此驚悚駭人的場麵,葉沉神情依舊風輕雲淡,如水般透亮的眸子夾雜了厭惡,他能從這一張張臉龐上認出前世與自己有所糾紛的人來。
    還有
    殺魂教的人太沒品位,把屍體作為擺設裝飾,不覺得惡心?
    一群玄色蝶蟲緊隨其後,大批量的飛蟲是葉沉窺視林逸記憶中那位黑衣人身上的蝴蝶。
    從冉操控著隨風劍穿過倒掛屍林,一滴兩滴的血液落下,滴在從冉剛放出的屏障。
    “噗嗤——”
    是具有腐蝕性的液體。
    直至二人徹底遠離餘龍峰,那一群蝶蟲衝不出境界,困在其中。看著巴掌大的蝶蟲撞在麵前的空氣上,葉沉算是瞧清了這東西。分明是蝶類,卻有著一口森森白牙,頭上的兩顆黑色眼珠子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齜牙咧嘴地“咦咦歪歪”,他聽不懂,覺得鬧心,抽出張黃符,在上邊寫了簡單的擊殺咒語,扔了出去。
    滋滋火燒,燃成灰燼。
    來到一片林間,並無危險,從冉原地打坐調整內息。葉沉體內封存的魔氣翻湧不斷,他受不住地跪在地上,硬挺著不適。
    人間傳聞殺魂教內,尊主重傷即將魂飛魄散,需要找個更合適的身軀。葉沉懷疑之前對方是打林逸軀體的主意,見過從冉後,又把目標放在她身上。
    否則,大批量的殺魂魔蝶豈會窮追不舍。
    葉沉甩了甩暈乎的腦袋,點了穴位,試圖壓製暴走的魔氣。
    小師尊隻得由他欺負!
    勢必要早日端了殺魂教。
    從冉緊閉雙眸,微光浮動,侵入到她的體內。葉沉舊病未好想要靠近些距離,蹭蹭仙氣靈力。那隻黑壓壓的腳丫子還沒邁出三步,麵前殺出一把隨風劍,寒氣入骨,逼得他不得向前一步。
    葉沉:……
    “我不會害師尊的!”
    隨風劍不為所動。
    “真金白銀的真!你相信我,看看我真誠的雙眼。”
    隨風劍微動了下。
    葉沉期待般要踏進小師尊設下的境界。
    怎知它猛地調整劍身,沒有任何征兆攻擊葉沉。
    “破劍,你不講武德啊。”
    還好他反應夠快,閃了開來。隨風劍回刺,他又躲。一來二去,等從冉睜眼看到的便是一副詭異又搞笑的畫麵:葉沉在前頭邊跑邊挑釁,一把上古神劍氣呼呼地在後麵亂砍。
    關鍵是,葉沉還毫發無損?
    “咳咳。”從冉輕咳兩聲。
    隨風劍識趣地回到從冉身邊,她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三更半夜,夜色濃厚,碎光照在枝頭投下斑駁的光圈,借著月色,她發現四周都是竹子。揮劍,斬斷一節竹子作成竹笛送給葉沉。
    “你在方暖院吹得曲兒好聽,再吹一次?”
    一隻手拿著笛子,在他的麵前攤開。葉沉看了眼簡陋的竹笛,又看了眼從冉,眸中遲疑不定。
    上輩子他被一劍穿心,跌入雲海峰穀底,靈脈盡碎。興許命大加上老天眷顧,得以僥幸活下,卻成了個不折不扣沒法修行的廢人。
    不甘願命運如此的他廢去唯一的金丹煉化成笛,也是後人聞風散膽不敢提起的——骨、魂、笛!
    從冉見他猶豫,明白道:“罷了,看來是為師強人所難,原來你不喜笛。”
    她說著就要收手去拿乾坤袋,橫來的一隻手把笛子奪了過去。他脆生生道:“我喜笛,但笛子曾給我帶來不太好的回憶。”
    從冉嘴角露出似有若無的淺笑。
    葉沉隨便想了首曲子,拿起竹笛,吹奏。吹得人用心,奈何笛子不中用,導致接連不斷的音走調,好一個催人尿下。
    待吹到副曲部分,她嘴角的笑容驟然凝住。
    “回去後,罰抄三百遍章規給本尊!”
    沉浸式吹奏的葉沉不明所以:“為啥啊?不是您讓徒兒吹的嗎?”
    “你自己好好想想。”從冉別扭地偏過臉,把林逸的軀體放進乾坤袋,淡道,“我們去一趟鎮子,到時候回救世,跟他們說是下山采購。”
    葉沉思來思去,想不到個所以然來,頭疼的他隨口迎合了聲“好”。
    二人的穿著改了一番,青色長袍,墨發束起,一把佩劍懸在腰間,妥妥的修仙人士,不顯高調。
    餘龍峰腳下的村鎮離京城甚遠,按常理說過了酉時,街巷的小店沒多少人還開著。今兒遇了鬼,明月高掛許久,居然沒人關門早休,燈籠四處可見,亮堂一片,喜慶。
    “師尊,這麽晚了怎還有那麽多人?”葉沉納悶道。
    從冉停在一家賣首飾的鋪子前,道:“日子過昏了?今日是中元節。”
    葉沉被自個兒的口水嗆住,一口氣喘得斷斷續續。中元節……原來已到了中元節,他揉弄了下雙眼。可能住慣了冷宮殿堂,無悲無喜,沒有盼頭的日子,大紅大紫的熱鬧,陌生了。
    “選幾樣東西吧。”從冉隨意拿起簪子看上幾眼。
    “額?啊?”
    葉沉眨了眨眼睛,傻乎乎的。
    前世,他一直專注複仇,根本不知道小師尊喜歡什麽,硬是把他所愛之物強加於小師尊身上。他記得有次給小師尊買了根紅玉簪子,要求她戴上,換來的是痛罵到狗血噴頭。
    雖然葉沉更愛美人配大紅,但他不想再被臭罵一頓!
    這一次……
    “徒兒瞧師尊劍上少了穗子,不如就它吧?”
    他特地選了個青色的劍穗,恰好隨風劍呈銀白,清新素雅色,很符合小師尊的清冷氣質,沒損她的形象。
    從冉盯著他的雙眼,良久,不作聲。
    “師尊是不喜歡?”葉沉一愣,他換了個牙白色的簪子,又問,“那這個呢?”
    從冉轉悠了下眼眸,繼續靜靜望向自己。
    葉沉抓耳撓腮了,選了一堆幹淨色的飾品,一一給小師尊過目,“這個,這個,這個呢?”
    “為師要這個。”從冉搖頭,歎了口氣,從台麵上拿起一根紅玉簪子。
    正……正紅色?還是簪子!?
    在葉沉目瞪口呆下,從冉不光是結賬拿貨,還把簪子插在發間。奇怪的是,突兀的顏色出現在小師尊身上,沒有違和感。
    這讓葉沉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
    從冉回救世前還不忘告誡葉沉一句:“回去莫忘了罰抄一事,三日後交給為師。”
    葉沉嘴角一抽,救世章規前世抄今世抄,何時才能不抄啊!他心裏極不情願,嘴上還是答道。
    “是。”
    滴嗒,滴滴嗒嗒……
    天,黑雲滾滾,把明月碎星遮住,幾滴似水的東西到葉沉的頭上來了。
    突然間好像換了個世界一樣,顯得格外清涼。風呼呼地刮著,像鬼一樣的喊叫,吹過他的臉。
    他緩道:“師尊,徒兒鬥膽問一句,殺魂教把旗幟留在這,不單是想炫耀占領此峰吧?”
    餘龍峰主造兵器,魔修要人界的兵器來沒多大用,何況靈力與魔氣本就有衝突,時日一長,遭受反噬是必然之事。
    從冉緊緊盯著這麵黑旗,想砍斷踩在腳底,隨風劍不認同:要是此旗真是陣眼,莽撞毀壞,怕會觸發新的陣法。
    她略顯倦意地拿著隨風劍,腰間的玉佩晃動著:“他們的指甲嘴唇呈黑色,生前中毒,死後……應當是被剝奪靈魂。”
    不然以少莊主林逸的修為,區區幾個魔修會讓他喪命?
    葉沉把注意力投到毫無任何印象的大師兄林逸身上。思索著沒人會做毫無意義一事,尤其是歹毒的殺魂教,斷不會做虧本生意。
    灰飛煙滅。
    “下雨了?”
    葉沉下意識反應用手去摸頭頂,結果觸碰到的不是所謂的“水”,而是粘稠的……
    從冉邁過地上的軀體,來到旗幟前,她麵色凝重。
    旗幟是插在一具屍體上,從後背進前背出,將此人牢牢釘住,血跡幹涸,發冠掉落青絲散開,帶著恨意的眼眸不曾閉上,他目視前方,跪在地上,說不盡的可笑。
    分明是死了十幾年的軀體,卻保持到剛被殺的狀態。在峰內台亭上,黑紅交加綴有百色獠牙的旗幟在空中飄舞。
    陰氣森森,葉沉手腳冰涼不算,一股恐懼漸而蔓延至全身。殺魂教的人難道上輩子就早已侵害救世,以及其他首派之人?!
    從冉聲音低啞,伸出的手輕輕把死者的眼合上:“逸兒……也遇害了。”
    救世掌門,至今隻收三人為徒。大徒林逸,年僅十五便結了金丹,二徒謝一方略遜色些,十七結丹,而三徒葉沉……是個連築基都沒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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