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本座看透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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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曾是戰神吧?”
    “你也說了,都是過去的事,沒必要再提。”
    “若無了統帥將領,蒼生誰來護?”
    他的命太硬,硬得連沙場奪不走他的命,卻在故土上被國人推下亂葬崗。人死,魂魄便脫離肉體,能在閻王殿搶回的人,大抵隻有魔尊能夠做到了。魔族邊界巡邏之人將他交給魔尊,魔尊竟二話不說把他救活。
    麵對從冉的質問,要是換作是前世的自己,肯定會回一句“想做爛好人的有太多,不差你一個。”但現在站在她跟前的人,不是隻活了十八載的毛頭小子,而是罪不可赦該千刀萬剮,藏了一大堆心事的大魔頭——葉錦華。
    “那又有誰來護著將軍們呢?”葉沉拿碗的手不禁扣進了碗裏,他的呼吸不由放慢了很多,他在等,等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戰場並非戲台,輸贏就是生死。可能榮歸故裏,也可能滿身是血。
    “師尊,徒兒十八了!不是孩子了。”葉沉再次強調自己是個年氣方剛的少年,對於情愛一事,並非懵懂無知。
    白貂聽著突如其來的告白誓言,傻乎乎地坐在仙君肩上,一時半會忘了避嫌。聰慧過人的從冉自然聽懂了葉沉方才一番話裏的隱晦曲折。
    “嗯不是小孩子了,那你還不快去找你師兄?莫要讓人再給跑了。”她點頭,故意裝成木頭隻看表層意思。
    小師尊的回應讓葉沉接不上話,他杵在原地,抱著碗筷,倒像是一副情竅初開的毛頭小子,手忙腳亂的樣兒。
    白貂哼了聲,不滿道:“你既然都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是不是該做些成熟點的事?一天到晚總愛纏著仙君。”
    前世,他確實是想過跟小師尊親近,待她如長輩般敬崇,可屢次三番被推開,最是失落傷心。直至她的隨風劍貫穿身軀,謝一方帶領眾弟子抽走他的靈骨廢去一身修為,似是劍氣太猛,或是反噬作祟,饒是再真誠不過的心,在那一刻,碎得一塌糊塗。
    今世,他努力遠離小師尊,結果適得其反。現在同居幾年,在一個院裏的房屋中,她的各方麵習慣,都與上輩子無半點差異。
    隻是
    這輩子的她,話稍多了些,更愛解釋了點。
    葉沉回想起上一世自己臨終前,謝一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一時猶豫著,或許她也有著自己的苦衷?
    近些年來,礙於人命案子一直都在發生,想要進出各門各派都要有個令牌。而盜取林逸屍體的人總算被逮,此時,關在鐵籠子裏,救世偏山一角,謝一方臨時有事由五位弟子看管。
    葉婉見林宇賓的性子與自己很像,說白了算是同一類人,她趁著周邊人的注意力沒在他們身上,挪了挪步子湊到林宇賓身側。
    無盡蒼穹投下的絲絲亮光灑在他的側容上,頭上發帶不慎掉落,青絲散開,傾斜肩頭略有狼狽,要不是他的雙手被仙繩困著,估計早就掙開桃之夭夭。
    葉婉收斂了昔日的溫和,她輕笑著,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顎:“林公子,你這罪行判下來,少說要在牢中待個三五年。如今你的修為在瓶頸期,若是錯過了機緣,怕是日後修為都給耽擱了。”
    林宇賓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姑娘想說什麽直說,不必對林某彎彎繞繞。”
    “段將軍難道不關心下當初把你害慘的小妖女?”葉婉的嘴角勾出一個弧度,眼底寒意恰似魔神降臨,一雙瞳眸輕易貫穿人心,刺透心底最柔弱,舞衣的角落。
    “她才不是什麽妖女!”
    “喲喲喲,急了啊。”葉婉收回手,撐開折扇,遮住了朱唇,眉眼一彎,接著道,“你若修為廢了或是止步不前,憑借什麽,去護你想護的人?況且,那小妖女,還是挺愛惹是生非。”
    “你是什麽人?”林宇賓蹙眉,他分不清葉婉是敵是友。
    “我能放你走,要求不高,要你們林家的血影草,要你的……”
    葉婉話到於此,停了音,林宇賓疑惑間,耳邊傳來一道溫熱的氣息。
    “幾滴心頭血。”
    隨後冰涼的白瓷小瓶塞在林宇賓的手中。
    燈火朦朧下,葉婉的神色,他瞧不清,猶豫著遲遲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她輕聲開口:“你要是怕我毀約,那就當作我今晚……”
    觸目驚心的紅在黑衣上炸開,林宇賓仿若不知疼般,又用幾分力,將藏在袖子裏的一把銀色匕首狠狠往心窩子推了幾寸。黑紅色的血順著刀刃流下,滴在瓶外瓶內。
    葉婉好整以暇地看著,不做聲。
    林宇賓遲鈍地把匕首拔出,飆濺的血,視線飄忽。轉瞬,麵無表情將止血粉灑在傷口上,才慢慢悠悠掏出隨身攜帶的木匣子。
    “可以放我走了?”他唇色蒼白,垂著眸子。
    “算是正大光明地走吧。”
    葉婉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打開匣子確認是藥草後,抽出掛在腰上的佩劍,硬生生砍斷鏈鎖和仙繩。一簇泛著紫光的火種呈現在她的指尖。
    “轟”地一下。
    火光衝天。
    看管林宇賓的幾人大驚失色,一切嘈雜的聲響在這場大火中扭曲著,恐怖感,緊張感被無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青煙,讓不遠處趕來的葉沉撞見。
    他愣了下,加快了禦劍飛行速度,斷定是山上著了火。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難聞味兒,抬眸,漫無邊際的大火衝進葉沉的眼裏,酷似當年讓娘親喪命的火海。他眸中仿佛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從所未有的平靜。
    烏黑的頭發,肆意飛舞,周身泛著沉寂。
    火吞噬著樹木,葉沉用著靈力嚐試去熄滅,一遍又一遍。
    “小……小沉?”
    火光連著天邊,葉沉聽到有人在叫他,轉過頭,一聲“阿姐”沒來得及出口,就對上曾讓他心驚膽寒的眸子。
    小師尊站直了身,不近人情的性子一如既往,清冷的身影仿佛與天地相融。她沒多看葉沉,而是看向了剛從火裏衝出來的葉婉。
    “你怎在此?”
    鋒利的眼神橫掃而來,葉婉保持著行禮的手僵了下:“師尊喚我來此一趟,能否撬開那人的嘴問出些話來。哪知他居然使出法術,縱火逃離,所幸無人受傷。”
    “他沒傷著你?”從冉眯著眼,右手輕抬,飛出無數隻金光碟蟲,它們如飛蛾撲火般靠近火光,自取滅亡,相對應的火勢漸而轉小,直至熄滅。
    葉婉心底大為震驚,臉上依舊茫然,她搖頭。
    葉沉責備道:“阿姐,下次叫我或者師兄來,要是他有意要殺了你怎辦?你個姑娘家的,學的也不是武功,三腳貓功夫擋不住對方幾招。”
    說完,他擔憂地抓著葉婉的手,渡了點靈力過去,讓她的血色好了點。
    從冉涼颼颼地看了他們一眼,把視線晃到了燒毀的草木上,淡如透明的金光稀疏地飛落在那邊。
    這場大火,雖然隻燃了半柱香的時間,但救世上下弟子長老無不注意著這兒。
    以及
    經常來救世的女弟子,直接火急火燎跑來。她向來不太遵守什麽禮數,眼下更是指著從冉的鼻子,急得眼眶裏綴滿了淚水。
    “你們救世在鬧哪門子?萬古雪家都沒了!沒了!!”
    從冉身來淡漠,對何人何事皆是不關心,像這種傲慢的大小姐,她是連回話的欲望都沒。
    但現在的小師尊,葉沉不敢打保票。
    “怎麽了?有什麽事慢慢說。”他替她先把話問好。
    這不問還好,一問那女弟子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葉沉看不慣女人哭,偏偏前世最愛看小師尊落淚。
    他雙手不知擺哪兒好,努力安慰道:“唉,你別哭啊。”
    女弟子揉了揉微紅的眼,一開口全是哭腔:“雪山都沒啦,人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葉沉覺得她好生麵熟,想了半晌,總算記起。
    女弟子名叫劉寧寧,救世弟子,在清虛門管著雜事。她方才所言的萬古雪家,正是救世的五大山峰之一,在踏雲門後邊的雪山之上。
    雪一燃是唯一的繼承人,同時也是劉寧寧的青梅竹馬心上人。近來,他為了要護她周全便去了踏雲門修行陣法。
    可現在救世已成了危險地,前不久踏雲門剛遇害,是剩餘的弟子上山發現有血跡才知萬古雪家受難。那兒的情況比踏雲門還要慘烈,毀得徹底,山上的人,無一人幸存。
    劉寧寧盯著麵前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仙君,幽怨的眼神在從冉臉上來回遊走:“我找不到一燃了,在踏雲門沒找著他,回萬古又是屍骸遍地。都是你們啊,要不是因為你們,他怎麽會同意將萬古與你們合並成五大山峰。”
    魚龍混雜的江湖,稍不留神能折了一身傲骨賠上性命,跟武林首派掌門扯上關係,日後誰還敢招惹是非。因此,萬古雪家納入了救世,成了第五座山峰,每年,會上交些靈石或是些兵器。
    可就是這樣一把強大的保 護 傘,有一天破了洞,強烈無比的陽光漏進,赤裸裸地曬著底下的人,要了他們的命。
    多叫人寒心啊。
    “抱歉。”
    從冉的睫毛簌簌抖動,睫毛的末梢掛著月色的柔光,使得她刹那間沒了淩然的氣息。
    “抱……抱歉?”劉寧寧不由長大了雙眼,她難以置信過後剩下的全是失望,“若他真出事了,我斷不會原諒你們。北榭白茶你是仙人是仙君,你所謂的道歉換的隻是你自己的心安而非我的釋然,憑什麽拿你的心安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拿你的一度愚昧當高尚很了不起麽?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你理應對那些死在救世的弟子修士,去他們的墳頭說聲對不起!”
    轟隆隆——!一道響雷驚起孤鳥飛起,抖落葉片羽毛,毛毛細雨落下,砸在身上,涼意入了骨。劉寧寧淚水從臉頰上淌過,低下頭藏起,卻仍留下了淚痕,仿若時光逝去,留下的花。
    不遠處火紅燈火和黑夜連成一片,死寂和心傷混淆一起,待一縷風過,好似有人用刀切割靈魂般疼痛。
    “殺萬古雪家的人不是我師尊,她處處在為救世著想,自從你們入了救世以後,受過什麽苦了?你憑什麽說她的不是?”
    葉沉知劉寧寧委屈不滿,但小師尊是無辜的,就算她真的殺了人,他也會義無反顧為她辯解。
    因為……
    三年前,他犯錯,她用藤鞭抽得他險些喪命,卻在後一個時辰派謝一方過來送藥,給葉沉上藥時,他沒像前世那般保持沉默,而是罵罵咧咧,恨不得再添些新傷在葉沉身上。
    八年前,她逼他在長老院向眾人下跪丟盡臉麵,接著對他解釋。回到涼舟堂,她房間裏的燈亮了整整一宿。蠢狗子望著那燈看了一晚,未曾合過眼。
    到了第二日,從冉送了他一個荷包,上麵繡著的花紋與他娘親的如出一轍。
    又或者說,是前世繡好的荷包,他那會兒奪過荷包扔在地上罵她東施效顰。
    今世,他驚訝地接過,如視珍寶拿在手中。
    [她待你不薄,你沒看清,她的好。]
    往事種種,回過頭再想想,小師尊的好,太愛藏著掖著,不逼著追問,怕是一輩子都得不到個真相來。
    無愛便是無欲。
    他身為三界帝君,身側人隻有從冉一人。
    欲與愛向來不分家,若沒欲 火焚身隱忍難耐,怎會心中有個相思入骨之人。葉沉三年前受不住魂牽夢繞提出下山,他原以為對從冉的欲是來自上輩子的牽扯,殊不知,恨到極致折磨到最後,他把自個兒搭了進去。連同身心都一並渴望與她糾纏。
    扶搖仙君身上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比方說她為何會憑空出現在九原大陸,她除去是救世的掌門再無其他身份,過往之事更是從未有人提起過。
    當真與民間話本子記載無誤,許是天上的神仙犯了錯扔到凡塵。
    葉沉想抓著從冉,逼問她的過去,一五一十全都招來。可他要這麽做了,對方定然不會講實話,何況是那段令人不悅的過去。
    前世,縱使他如何去問從冉,哪怕在床上淩辱她時,她也就斷斷續續講了自己曾是天上的戰神,掌管天下戰爭。再多的,她沒說,他問不出,便算了。
    “師尊既然舍棄將軍的位置,想必是太苦太累。但若是守護蒼生是你的使命哪怕為此付出生命。那徒兒甘願護著你,我願與您一並護這天下蒼生。”
    月光之下,葉沉迅速地撲捉到從冉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三年了,他的小師尊沒什麽變化,倒是這一襲玄衣,顯得身子消瘦。
    “責任所在,心係天下。”
    從冉一愣,輕聲道:“孩子話。”
    夜間的風吹起心上人的青絲,隱約地葉沉看到她的耳尖發紅,瞳孔裏有著幾許不自在。
    直至那日,他同往常般去酒館花一塊大洋喝的爛醉如泥。醉意朦朧間,有位公子找他搭訕。兩人聊的好,他便認他為兄長,於此改了名改了姓,去了救世修仙,想走一條正規的道路。
    卻不曾想過給他陽光的人會有朝一日慘死。但魔尊畢竟是救過他的人,於此林宇賓十分猶豫,想著這段時間還是暫且離開救世為好,免得再有諸多此類事發生。
    人醒之後,他謝過魔尊,本想回帝都討一個清白,入目物是人非之景,再多的委屈也憋在心裏頭。不可一世的將軍而今成了遺棄的棋子,在京城街邊遊蕩。
    漫無目的,他不知往後餘生的路要怎麽走,要如何走。
    葉沉比段將軍小個五六歲,在魔族,也聽過不少有關他英勇殺敵的故事。雖說人魔不合,乃仇敵,但葉沉對事不對人,他還是蠻傾佩那位將軍的。
    從冉淡淡的收回目光,她修長的手指搭在腰間的佩劍上,垂下的流蘇微晃著,冷光照在上邊,像是鍍了層銀,怪冷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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