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本座想看月亮更想看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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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老早以前,葉沉就歡喜上她。第一眼拜入救世門下,幾位長老之中,誰都瞧不上,偏瞧中了一旁樹下研究武器的從冉。若是上輩子師尊也待他這般好,哪來之後欺師滅祖,屠殺整個修真界的慘案發生。
先前從冉對自己不冷不熱,他的小醋壇子一天到晚被打翻,總想著要師尊看看他心裏頭隻想他。曾白袍著身仙氣飄飄的仙人,比葉沉厲害多了,激起以師尊為目標,漸而從仰慕變成了愛慕。 現得知小師尊比他弱,他覺得保護她才是人生目標。
存有的保護欲,便成了占有欲。
“師尊傷勢頗為嚴重,若不得痊愈,日後難免有小人會害您。”葉沉說。
“我知道。”
“胸口的傷處理下吧。”
從冉怔了一下,接著手裏塞來冰涼的藥油,她忽然意識到傷口的位置,順勢接過,正想回應著他的話。
垂眸間,瞧見兩人手上相殘的棉線,以及腕子處淡淡的紅印。終是明白了月老那句話的來處“牽不得,南柯一夢的事還請施主莫要當了真。”那時從冉心裏某一瞬閃過個念頭,她不信天命不信邪,硬是給人牽了線。
葉沉也看向了指尖的線頭,跟著反應過來。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眼底濃重的情意沒有一絲一毫掩飾,如海水般波濤洶湧。
透過他的眼眸,從冉看到了一片海,一個寧靜的世界,一個倒映出的澄澈的自己。
燭火跳動,燃燒的火星滋滋地發出聲兒來,她脖頸到耳後赫然一片血色,不知是屋內太熱,還是因為無意間地“唇瓣擦過”,亦是正常的關心話語。
她動了下手指,棉線輕扯開來,就要把纏著是線的手收回去。
剛動胳膊肘,就被葉沉扣緊了。
“師尊,你討厭我嗎?”
從冉蹙眉,轉頭問:“為什麽會這麽問?”
為什麽呢?
葉沉想。
大抵覺得這個人自始自終都對他太好了,好到他分不清,對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是慣著他還是喜歡他。
因為木魚腦子想不明白,於是不敢妄加揣測,反省自己的途中,又納悶於為什麽會喜歡她。
師徒間的仰慕歡喜,情人間的愛慕親熱。
夾在當中,是逾矩了,尚未成功。
因為還缺少點能足夠區分開的東西。
他想要的正是足夠區分的東西。
明明話到了嘴邊,想問句你喜歡我嗎,卻成了你討厭我嗎。那聲喜歡,他始終沒能開的了口。
就像是背著太陽的光,永遠見不了天日。
葉沉從來如此,雖不是個悶蛋,但比悶蛋還悶。說來的和心裏想的總不一樣,好像說句真心話,要他命似的。
這種脾氣,換作任何人可能也無法忍受太久。
可他就是害怕。
葉沉小心翼翼抓著她的手,自卑道:“要是師尊嫌我煩,弟子會連夜離開救世不擾您清淨,弟子太怕師尊反感的眼神。”
“為師不討厭你,但你日後別再做逾矩的事了。”從冉冷然抽手。
抓了個空的葉沉眨了眨眼,手裏的溫度隨著此話音落迅速變冷,未知的恐慌布滿全身。他好像突然被狠狠踩住了尾巴,痛得瞬間就要從床上彈起。
痛苦呢喃了聲:“黑白色的夜裏,我想看看月亮,我去看看月亮。”
說著,顫著身子慌亂地要離開此處。
但是從冉聽見了。
他不愛開口,從冉知道的機會不多,好在總能聽見。
哪怕他沒有吱出聲,光是看著他的眼睛,她想,應當是猜對了一半。
葉沉的眉眼其實生得與柔和掛不到邊,五官張開了,帶著鋒利感的好看。不笑的時候,像是對啥事漠不關心,慵懶至極,倒是笑起來別有一番風味,眼下的小痣會隨著眼眸彎彎更加撩人。
至於現在。
那雙漂亮的眼睛,燭火照不到,他麵對著床榻背對著桌台,陰影打在他的臉上。蒙著潮濕的水霧,加上睫毛止不住的顫抖,除了從冉,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看見。
看見他哭了。
藥油散著的味兒並不比苦香好聞多少,從冉怔怔地看著桌案前輕輕撥著香台,等她喊他出去的葉沉。
她張了張口,低聲叫了聲他的名字:“錦華。”
葉沉沒動身,隻給了她可憐兮兮的眼神。這回,光火打在了他的臉上,從冉清晰地看到他神情中透漏著一股子疲憊。
“師尊有何事要弟子去辦?”
他聲音沉沉的,很輕,好似從冉是個虛影,他聲音稍大了些,會吧她驚散似的。
還祈求什麽呢?喜歡的人活著,不就很滿足了?
突然間的客氣加上他在昏暗等會下略顯空茫的眼神,莫名當從冉想起上輩子自己臨死前的情景,他好像也帶著懇求,求什麽呢,好像求她別死。
壓在內心深處,估摸著永世不得翻身的情緒翻湧上來,捂也捂不住。
從冉目光一轉不轉,盯了他好一會兒,才把眼前乖順的小徒弟徹底將前世十惡不赦的魔頭替代掉,這才張口低聲道:“過來。”
葉沉愣在原地,直至從冉又說了遍過來,他如夢初醒,朝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從冉麵前,膝蓋碰到床邊,刻意避開她的眼神。
她說過,不喜歡他的逾矩。
“傻小子,湊近點。”從冉坐在床上,仰起臉看他,見他沒反應,而後抬手招了招。
木頭似的葉沉聽話地俯下身,低頭靠近從冉。
兩者距離再次拉近。
燈火搖曳,映照出來的光暈在晃動,朝思暮想的人僅距離半寸之遙,怎能不心動。葉沉看著從冉的臉,控製不住又將頭朝下低了一些。
從冉沒有讓開。
一個細微的動作,使得某人腦子裏的弦崩斷了,他呼吸突然急了些,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低頭就要去貼上從冉紅潤的雙唇。
然而下一瞬,胸膛有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東西低著。
葉沉不明所以,困惑地接過她遞來的藥油。
便聽到從冉不滿的聲音:“我聞不習慣這味,下次換個藥油。棉繩拉扯出的都是些瘀血,看著嚇人,弄出來了,反倒對身子好。”
葉沉:“……”
從冉繼續抱怨:“可流了那麽多血,身子骨就軟了,倦了乏了,還渾身髒兮兮。”
“我馬上去燒熱水,現在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來得及。”葉沉立馬道。
然後,跑了出去,連門也不知關一下,就在從冉下床找鞋穿,葉沉反了回來。他衝她笑笑,把門掩去。
聽著門關攏的聲,燭火微跳了一下。
從冉輕笑搖頭:怎麽越來越傻乎乎。
她半靠在榻上,獨一無二的明眸呆望著雕有蘭花的木窗子,上邊映著昏黃的圈影。她撩開穿得嚴實的衣襟,血跡已幹跟衣裳粘在一塊,扯開,還是有些痛感。
灑了點凝血丹在傷口處,她裹緊了衣物,閉眼靠著。
那一刻,她身上形成最為矛盾的氣質。
夠狠又夠鬆弛,克製到了極限又最直白,是苦雨淒風裏梁下的溫暖,是寒冬臘月裏盛滿茶水灌到了舌尖上的苦澀。
他那點模糊的好感,讓她喜歡了好久,尋了滿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個與他相似的人,怎會厭惡,哪能不喜歡。
不過是害怕之後發生的死別,卻發現比死別更折磨人的是生離。分明想著念著,卻怕被發現,藏著掖著。
水燒好了,放在別屋裏,熱氣騰騰。葉沉回到主殿喊小師尊時,眸光無意間掃過她的頸側。那裏他曾無數次用五指將其扼住,以看她為了點空氣而掙紮的模樣取樂。此時,手指印跡早已消失不見,光滑得沒有任何傷痕。
他當即左手狠拍右手,心裏罵著:我真不是個東西。
沐浴完後的從冉,瞧著離子時就差一柱香的時間,她拿起事先準備好的千凜宗道服穿在身上,係好腰間帶子,換了把普通長劍。她推開門要去找葉沉,卻在庭院裏的長廊下,看到一隻白貂和一個抱著雪白長袍的人,他正背對著她,仰著頭望向皎皎白月。
清淡的月光混著冷風刮過葉沉的側顏,睫毛撲朔顫著,大概是天涼了,他縮成一團。兩條腿踩在長椅上,袍子裹著腿,像是在等她出來。又或說,他在等,等花開花落,等風起風停。
等他的神明,風光無限,他才退到一旁與眾人站在一起,敬仰的同時偷偷愛慕著。
若是有人問起:“你的神明要是跌落神壇,恍然暗淡,塵埃沾染,該如何是好?”
他定會這般答道:“那我會一直陪著她,哪怕韶華不負,罵名滿天,我與她攜手並肩同行。”
如此這般,算是能正大光明地跟她在一起了。
葉沉想得出神,一隻手輕搭在小九身上,揪著幾根白毛,轉著圈揉搓著。身後來了人竟不知,還是感到小九渾身一僵,意識到不對勁。
“往後每下一場雨,天便寒上一些。到了新歲,才回溫。而今的天,比以往要冷,為何不多穿些?傷勢用過藥後可好點?”從冉坐在他腳邊。
葉沉縮了縮腳,抱著膝蓋,悶悶道:“穿多了手腳施展不開,打架起來要脫衣裳嫌麻煩。”
“麻煩就不穿了?”
“自然不是。”葉沉瞧了眼她的臉色,接著道,“隻是弟子認為不該繼續愚昧下去,需得寒冷刺激下神經。師尊應該也有所察覺了。魔族從未放棄爭奪人族的土地法器,每回大戰,雖我們贏了,但拋開輸贏二字,我們算真的贏了嗎?邊疆之境生靈塗炭寸草不生,多少修士折損,傷及無辜。咱都說魔族狡猾,但達到了目的,管他狡猾還是正大光明,誰又會去管呢?”
從冉沒有否決他的話:“人魔一戰遲早的事,或許會在抓到救世細作之前。長老院的水太混濁,為師承認得罪不起那些大能,可要真逼到了絕路,橫豎都是死,何不拚一把?拖一個人陪葬,也是好的。”
葉沉抬起眸笑了,笑得還很壞:“救世看上去光鮮豔麗,萬人追捧,實則怕是爛到骨子裏去了。”
從冉多看了他幾眼:“大長老疑點太多,打從上次回到救世,她就有點不對勁。救世並非你說的這般糟糕,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門派多了去了。比如說藏天派,前段陣子剛遭滅門,洗劫一空,好像正是殺魂教的手筆,他們像是在示威挑釁。”
“不完全是,萬古雪家被滅,有很多攀附救世的小門派紛紛與其劃清界限不再來往。如果說魔族想要看到人界狗咬狗,心不齊的一幕,那麽他們已經做到了。救世成了眼下這副光景,愁是該愁的,想得多了會廢人心神,船到橋頭自然直。師尊先前說,要和魔族打一仗。隻是弟子希望師尊把命放在前麵,莫要像以往那些大能仙逝。弟子會難過心疼一輩子的。”葉沉爬起,毛手毛腳把袍子披在從冉的身上,整了整衣衫,帶著試探的口氣,小聲問道,“能陪我看看月亮嗎?”
我看見月亮就好像當初看見你很好一樣。
“……”
對方靜靜望著他,冷光照在她的青絲上,垂下些陰影,她一句話都沒有,目光涼薄寂靜,如身邊漠然的雪花。
她似乎在用行動在拒絕他。
無悲無喜的坐著,無悲無喜地看著他明亮起來的眼,又一點點暗下去,卻隻見她仍是摸著傻白貂的頭,一下接著一下。
葉沉:“沒事,沒事。師尊有事要忙,弟子理解。弟子在這再看會就走。”他輕輕地說,略帶歎息。
方才小師尊的種種行為都讓葉沉覺得自己是個例外,想著她對自己是否也有那般的情愫,就在他想要全部傾瀉而出。此時冰冷淡若的眼神,足矣說明,是他想多了。
眸底的碎光暗下去壓在深處恢複了平靜,刹那間的滿心歡喜消失難尋。
仙和人的距離究竟有多遠,是站在低處的人遙望觸不可及的藍天,是一道巨大的鴻溝叫人望而卻步。
他忽而就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穿過這道鴻溝,也不知自己到底敢不敢穿過。他早就不是上輩子粉身碎骨渾不怕的帝君。
他是葉錦華,孤孤單單的葉錦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