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本座偷親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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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火琳宮,從冉曾求過月老贈予一根紅線。乞巧樓頭雲幔卷,茫茫人海尋一人,卻怎知牽了線,仍抵不過命運的安排。人之所以多情善感,因為有了七情六欲,她先前舍去的情欲,注定這輩子孤身到老。那所謂的兒女情長一旦牽扯……胸口裏跳著的心髒好比被一根繩子狠狠勒住。
    愛得越深,思念越重,疼意越濃。
    時至今日,從冉睡前都需泡在藥池一個時辰,房屋點燃安神香,才能緩解那股子疼。
    其實類似的痛從冉之前便體驗過,隻是本以為痛習慣了不過如此,該淡漠視人,偏偏是他不成。
    疼,咬咬牙,能挺的過去。從冉以為她一輩子就是活在無休無止的疼痛裏,然而他的出現,成了她對往後的每一天多了點期待。
    上回葉沉說過她身上的藥味兒不好聞,於是清冷的花香在第二天便聞到了,對此葉沉內疚了好一陣子。
    小九是個修為低下的靈寵,連個人形都幻化不出,除了賣萌混頓三餐,一無是處。倒是從冉不嫌棄,天氣轉涼,總愛把它頂在頭上。葉沉有回問她是否怕冷,她點頭又搖頭,說是簪子頭飾是死物,頂一坨活的,有個能說話的。
    陪著,也是好的。
    好比現在,她是掌門,是處在萬人之上敬仰之處,就該是氣度高華睥睨眾生。麵對她的離開,沒人會開口喊她留下,沒人會跟出來陪她走一會路。
    唯獨頭上趴著的傻貂。
    小九老怕講錯話,大多作為一個聆聽者。它說過最多的話,估計是“造孽啊。”
    的確,從冉把葉沉收為徒弟起的那一天,緣起,何時滅,不知,可隱約間,快了。
    “紅線斷了的話,應當是我已將他逐出師門。”從冉沒撐傘,雪花洋洋灑灑落在肩頭。
    前世,是什麽時候,他被自己逐出師門的,她好像記不清了。活的太久,承載了兩世記憶,倦意泛起,有種想給自己挖個墳墓,躺下去長眠不醒的衝動。
    從冉渾渾噩噩拐進涼舟堂主殿,小九識趣地走開。她進了房,吹亮燭燈,望著搖曳的火光,神情恍惚。
    還記得上輩子葉沉還是個奶團子的時候,就愛粘著自己。一日,小葉沉跟在從冉身後,她走多久,他跟多久,數萬長階,投落一長一短兩道人影。
    山間的夜,空空蕩蕩,沒什麽人,涼寒氣重。小葉沉的手冷得沒溫度,從冉剛牽起他手的那會,還以為是哪位荒山野嶺的孤魂跑來沾惹活人陽氣的。
    小小的人兒,身子回溫了點,不再冰涼的手貼在掌心。
    沒有枯痕、沒有修行禁術所逸散出來的黑霧。而後幾年裏,這雙手漸漸變得修長有力,筋骨勻亭。
    一如當年。
    小葉沉轉頭瞧那隱匿在黑色的山側,看到了清澈的湖影,他盯了幾秒,又去抬頭望向山巔。山頭是沒東西可看,黑成了一坨,倒是圓月高掛上空。
    曾經多少黃粱一夢也等不來的圓月,就這般輕易的出現。
    “出息了,走著走著還能呆住。”從冉晃晃他的手,“醒醒。”
    月,亮得通透,小葉沉一怔,從圓月上收回視線。
    他們順著山路朝山頂走去,月光照明,路不算難走。隻是沒走幾步,從冉腳邊的罩袍微微晃動了下,不似風吹。
    餘光裏,某人扭捏地挨她近了點,悶著腦袋,啥話也不講,不知道是他想借著袍子擋風還是纏人的勁兒又犯了。
    像一朵悄無聲息沾上來的花瓣。
    前提,她腳邊罩袍沒被打濕。
    “你這小孩,怎麽哭起來不帶聲兒的?光掉眼淚。”從冉蹲下身,掏出帕子給他擦眼淚。
    小葉沉抬著臉,用盡力氣屏淚,反而更多的淚流了下來:“你碰了我,是不是你也要死啊?”
    從冉見他想抱不敢抱她腿的模樣,幹脆一把摟進懷裏,騰空抱起:“胡說,本尊命硬得很,你就算是煞星也克不死我。”
    ……
    真到了山頂上,氣溫奇怪的變得溫和。小葉沉聽到人語聲,下意識驚恐地鑽到從冉懷裏,呼吸急促不少。
    出乎意料,旁側多了些笑聲,嘰嘰喳喳如麻雀叫聲,有些熱鬧。
    他人還在從冉胳膊上坐著,愣了一瞬,就看到木屋子裏的窗子被人從裏麵推開,兩個腦袋瓜子一左一右,不嫌擠地探出來嚷嚷著。
    左邊的說:“仙尊又撿了個娃娃回來啦!”
    右邊用極其相似的聲音掐著嗓子附和道:“回來啦回來啦!”
    “他們走的好慢。”
    “都等大半天了,不在乎多等一會兒。”
    那是養在丹靈山成了精的芍藥姐倆。
    她們鬧著擠作一團,人形維持不了多少時間,成了兩朵芍藥湊在一塊,總讓人懷疑,差點在草藥堆裏掀起腥風血雨的場景,不過是一場較為真切的夢境。
    當下,月沒當初那般圓潤,熱氣雖從屋裏散出來,裏頭熱乎不到哪去,燃著的燭火熄滅,冷熱氣溫差,使得窗上氤氳成一團白霧。
    從冉重新點燃燈燭,直起身,從榻邊勾來一團幹淨的棉線團子,一圈圈往纖細修長的手指交錯纏繞,一圈接著一圈,用了很大的力,指尖泛白,待到麻痹,舍得一般鬆開了手。
    盯著死血的手有血液流過,習慣性蜷縮手指的動作惹人心疼。
    屋門叩響幾聲。
    “篤篤”
    安靜得連蟲子聲都聽得見的夜幕裏,不顯突兀。
    “師尊?”葉沉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門扉糊紙上,他沒進來,躊躇地站在外邊。
    “嗯,何事?”從冉應了聲,將棉線繞在食指前端,咬斷長線,在最後一個結收束幹淨。
    “我這兒有藥油,想來給師尊用些。”
    未經允許,葉沉擅自推門。
    屋門吱呀一聲。
    從冉翹起的指上勾著一根棉線繩,繩子的末端係在胸前,中間掛著個類似銀針的器物。猩紅血色摻雜了濃墨的黑,正順著“銀針”往下淌。
    “滴滴答答——”
    她剛要拒絕,厲聲驅趕葉沉,卻在抬眸看到他的時候停住了。
    山風鬼哭狼嚎,凶猛地擦過他身側,在踏入門檻,詭異地散開,像是個孩童,偷偷溜了一縷進來,跑到屋裏的桌邊,輕輕抖著燈燭。
    從冉深吸口氣,眼底裏映著抖晃的燭光。她僵著這個動作,靜了一瞬後,眨了眨眼,那抹微光便化了開來。
    葉沉端著盤子,上邊放著藥油。他走過來在榻邊停住,不急著放盤子,而是低頭看著從冉。桃花眸隱忍閃爍,眸光在從冉眼尾掃過來又落回去。
    看的人眼神晦暗不已,被看的人神情茫然。
    “這就是師尊所指的舊傷?”
    從冉拔線收起的動作一頓。
    過了片刻,她垂頭咬斷指尖染紅的長線,再抬頭,完美撞上了葉沉低垂的眸光。
    “黑色的血,顯然中毒不久。可近段時間師尊並非與人打鬥過,所以。”葉沉猛然欺近,一隻腳膽肥地跪在從冉的腿邊,“師尊是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療舊病?弟子雖沒讀過什麽醫,但這種治標不治本,甚至加重病情,還請師尊別再繼續用了。”
    從冉抿唇後退,她背抵著牆,在對方熾熱的眸光裏靜了一會兒,又輕眨了眼移開視線:“不用,連今夜都熬不過去。”
    葉沉呼吸一凝。
    她自嘲道:“本尊的身子早已不複當初,坦白跟你講,再過沒幾年,你的修為便在我之上,而我,廢了一身修為就為了保這條命。本尊倒是在想,真到了那一天不如選擇自爆。”
    “可您三年前,沒這種情況。”葉沉慌了般把盤子擱在床榻,摁著從冉,逼問道,“是不是殺魂教?魔族把你的靈丹侵害了?我就知道,狗 娘養的一群畜牲玩意就愛玩陰的。”
    從冉打斷道:“忍痛而已,有何難?一直以來都是裝的,你明明看得出來。”
    “為什麽,要……裝?”
    藥油瓶子晃動了兩下。
    你應當知道,明知故問。
    從冉動了下嘴唇,卻沒出聲。
    “難怪當初無為道人怪你不愛惜身子。”葉沉嗓音低低沉沉,以欺壓的姿勢半跪在從冉跟前,“沒想到您真不把身子當回事。裝得仙風道骨,擁有超高修為,為了鎮壓住心存歹念之人,還是說怕我知道後生氣,怕被算賬?”
    “你隻是我徒弟!本尊會怕你生氣?”從冉忽而提高嗓音,夾雜著數不盡的怒意。
    涼舟堂的主殿其實很大,很廣,聲音響了則有回音。他們的說話聲卻隻在這一隅方寸之間。
    要不是從冉氣極後聲音大了點。
    除了彼此,誰也聽不清。
    就像燭光照在台麵上的一圈光暈。
    葉沉被拍開的手搭在曲著的膝蓋上,他去拿甩在一邊沾有血跡的棉線,掛在小拇指,長長短短地垂掛下來。他無意識地撥了一下,道:“師尊自是不會怕我生氣,今兒見師尊臉色不好急著回來,想必是犯了病。弟子想了很久,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急著跑來找您。”
    從冉鼻子出氣。
    他又說:“那為什麽又不裝了。”
    這下,從冉沒有立刻回答。
    火光搖晃了兩三下,她才出聲道:“因為瞞不住了,本尊的身子快到了極限。”
    百年之內,要是從容找不到醫治的辦法,她恐怕要臥床不起。
    “如果現在出現的是謝一方,你也會把剛剛的話說給他聽?”
    “無論是誰都是如此,本尊不愛撒謊。”
    從冉聲音沙啞,明顯感覺得到她喉嚨間哽了什麽。因為偏開了臉,脖頸上的線條緊繃著,葉沉看著上麵青色血管有一下沒一下地跳動著。小師尊這一世啥都變了,可一股與生俱來執拗,比上一世還要固執。
    好像誰都扭轉不了。
    誰都勸不動她。
    但當她說完這句轉過臉來,抬頭去看壓在身上,沒大沒小的葉沉。漆黑的眼珠裏帶著疼痛未消的霧氣,微亮而潮濕……
    要是把小師尊比作一把劍,定然能削鐵如泥。但就是這種骨子裏都藏著鋒利棱角的勁兒,忽然抽走了氣神,轉化成了一層薄薄的殼,一戳即破的殼。
    連同看自己的目光都含著脆弱的神色,一瞬不瞬。
    他突然氣就消了。
    “從你來救世你不是想著離開便是想著和你那師兄攀比,比修為,比能幹,比討人喜歡,比粘人程度。比到現在,誰贏誰輸了?”
    她的語氣仍是固執,嗓音低沉,有幾個別字用氣音在說,隻是多了些別的東西。
    “沒贏也沒輸……”
    棉線的一頭,葉沉拽著,另一頭搭在從冉的食指處,像極了牽在二人手上的紅線。她蜷了一下垂著的手指,燈光下的線頭影子微微晃動,葉沉有所感應般捏住棉線。
    便見她頭靠在牆上,微仰著半磕著雙眼,說:“罷了,隨你怎麽算賬。當然,如果是謝一方,為師不會講這話。”
    為何要強調謝一方?
    所有在心底深處蟄伏著的念頭一一被翻攪了出來。
    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冒出。
    燭火燒得更旺,晃動的線影刮著他的指腹,落在葉沉眼裏,形如被風驚擾的燈火。
    葉沉喉頭滾動,他咬了咬唇,暗想:師尊真是個妖精。
    長而微卷的睫毛垂下,遮了眸子,他伸手去勾從冉指間垂下的線,兩隻手碰在了一起,能夠感到對方的體溫。葉沉極慢的速度將棉線拉直疊好,不再胡亂晃動。
    從冉心情亂糟糟。
    跟著看向自己的手指,任由麵前人瞎折騰去搞那棉線。
    就在從冉準備抽手推開,下一秒,那隻與棉線纏著根本理不清的手扣緊她的指縫裏,她顫了下眼,接著下巴被人抬起,他的手輕捏著。
    少一分力,她一下就能掙脫,多一份力,便叫人疼了。
    溫熱均勻的呼吸,輕柔地打在從冉微張的唇縫裏,兩張臉太近了,睫毛掀動的風都察覺得到。
    ……
    算賬?他哪有什麽資格算賬?
    哪舍得跟她計較算賬。
    不過是太心疼她,恨她無所謂的樣,想讓她吃點苦頭從此長了教訓。別再把自己的身體試做鋼鐵,不怕累不怕疼,即便落下碗口大的刀痕,也不願吱一聲。
    偏偏,打,不舍得,斥,不舍得。
    左右為難,捧在心尖擔心給捂化的寶貝,怎麽能狠下心去責罰?
    葉沉上輩子壞事做盡,這一生特地來贖罪,恐的是有朝一日天遭報應。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吧。
    他偷親了小師尊。速度之快,讓人沒得反應,像是皮膚間無意識擦過,從冉還在納悶他的親昵,胸口傳來陣痛。
    某一刻,她忽然聽見了葉沉的聲音,似乎是問了一句:“在泡靈泉池的那天夜裏,師尊是不是病又犯了?”
    從冉咽下喉間甘甜,微微讓開毫厘,低聲道:“嗯,我讓一方幫忙熬的藥。”
    難怪……
    那天,謝一方身上的味道會和在他神誌不清時的喂水之人那麽像。
    葉沉從她身上滾到床上,半死不活地平躺著,偏開頭讓不穩的呼吸得到緩解,才轉過臉來,漆黑的瞳孔投射出背抵牆紅著耳尖子的人,以及眼睫交錯濃長的陰影。
    師尊好像不討厭我的這種膩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