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馬車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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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原本隻需要半個時辰的路程硬生生被拉到了一個時辰。
蘇邀月抱著枕頭,嗅著身邊熟悉的檀香味, 迷迷糊糊之間睡著了。
馬車顛簸,她的額頭磕到馬車壁,陸枕伸手墊上自己的胳膊。
蘇邀月睡得舒服了, 神色也逐漸安穩下來。
陸枕微涼的指腹貼過她的眼下, 那裏稍微有點腫。小娘子哭起來的時候梨花帶雨,嬌嬌氣氣,確實很好看。
指腹摩挲過眼下,順著眼尾往下滑。
陸枕自持自己是個君子,從未對女子產生過不該有的想法, 可今日,在這搖晃的馬車之中,他望著這個躺在自己臂彎裏的少女, 按在她唇角處的指腹稍稍用力。
蘇邀月出來的時候是全妝, 當然是為了要讓陸枕看到最美的自己啦。
此刻, 那口脂被男人用指腹輕輕抹開, 漾出一點旖旎的曖昧之色。
女色蔓延,昏暗的馬車外, 風燈搖曳。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就看到陸枕正坐在自己對麵看書, 他的右手傷了, 現在能用的隻有左手。
翻頁的聲音在馬車廂內回蕩,陸枕抬頭看她, “醒了?”
或許是馬車昏暗,讓蘇邀月生出了那麽幾分離別的不舍。
縱觀蘇邀月曾經談過的戀愛,還從來沒有一次她跟男朋友分別的時候,她會產生出這種感情。
每次她都恨不能跟這些喜歡揩油的男人快點分開。
真是煩死了,男人一天到晚的就都隻想著那種事情嗎?
“我走了。”蘇邀月道。
“嗯,去吧。”男人沒有一點留戀。
蘇邀月:……
“你這什麽破車,我下次再也不坐了!”蘇邀月猛地一把扯開馬車簾子,“蹬蹬蹬”往宅子裏跑。
陸枕:……
自從分家之後,陸枕的生活水平確實直線下降,可這馬車……就是平日裏坐的呀。
可惜了,人已經走了,陸枕也不能再用讀心術了。
雖然讀心術好像也不準了。
“走吧。”陸枕一邊吩咐馬車夫,一邊想著還是要努力賺錢再買一輛好一點的馬車。
馬車夫搖搖晃晃帶著陸枕回到宅子,屋內,顧深棲已經等在那裏了。
他冷眼看著陸枕,“你遲到了,你第一次遲到。”顧深棲眼神尖利,注意到陸枕胳膊上崩開的傷口。
剛才陸枕用胳膊讓蘇邀月墊著,自己的胳膊麻了不說,傷口也跟著崩開了。幸好,馬車廂內光線昏暗,不然這小娘子看到這血淋淋的胳膊,估計又要害怕了。
“怎麽回事?”
“沒事。”陸枕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李斯水的事情。
“畢竟是探花郎,又在翰林入職,單單隻是這個由頭,怕是解決不了他。”顧深棲皺眉道。
他還以為這是陸枕的策略。
陸枕也沒有解釋什麽,他隨手扯開自己胳膊上的繃帶,然後單手擰了擰帕子,十分不順手,便朝顧深棲道:“替我弄一下。”
顧深棲:……
其實顧深棲跟陸枕不熟,兩個人隻是因為太子的原因,所以莫名開始了合作關係而已。
顧深棲上前,擰幹帕子替陸枕擦拭幹淨血跡,然後又幫他上藥,綁好繃帶,最後披上幹淨的衣物。
陸大爺享受著顧深棲的服務,又恢複成了貴公子模樣。
顧深棲將滿是血水的臉盆倒了,然後捧著臉盆回來的時候突然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沉默。
“我不是你的奴才。”
“嗯,多謝顧大人。”
顧深棲:……
“李斯水是瀟月池的人,最多明日,他就能從大理寺出來。”顧深棲道。
陸枕當然知道。
“雖是小事,但能給那位三殿下添點堵,也是好事。”陸枕收拾好傷口,重新坐回到書桌後麵,然後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像是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
他壓低聲音,帶上了幾分閑適感,像是隨口一問,“顧大人最近見過定遠侯府那位洛川小姐嗎?”
被陸枕一提醒,顧深棲立刻想到前幾日的事。
“見過。”
陸枕微闔上眼,“我記得你們之前是一道從揚州過來的,顧大人,你覺得這位洛川小姐如何?”
前幾日,顧深棲偶遇這位洛川小姐,看到她救下了一筐魚,然後放生了。
雖然顧深棲現在想來覺得有些奇怪,他最喜歡買魚給他家貓貓炫了,但當時,他就是覺得這女子好善良。
因此,顧深棲道:“是個善良女子。”
“你真心覺得?”陸枕睜開眼,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到顧深棲身上,然後輕輕笑了笑。
那笑意不達眼底,更像是一種嘲諷。
這位傳說中殺人如麻的錦衣衛大人,一身黑衣,冷著一張臉,眼神之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早已鐫刻進骨血的殺意。
麵對陸枕的提問,顧深棲沉默了。
他是真心的嗎?
顧深棲第一次在心中產生了這個疑問。
那句“是個善良女子”仿佛是有人塞進他喉嚨裏麵的話,他還沒想,就說出來了。
“顧大人認為,這個世界上有神靈嗎?”陸枕突然又換了一個話題。
顧深棲攥緊腰間砍刀,“我不信神,我隻信自己。”
陸枕笑意加深。
他溫潤的眸子染上了一層晦暗之色,讓人看不清他眸中情緒。
男人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麵,道:“那麽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而我準備弑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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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深棲聽不懂陸枕的話。
初次見到陸枕的時候,顧深棲以為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富家公子,不知人間疾苦的有錢人。
可後來,陸枕將自己遊曆多處收集到的信息交給太子殿下,提出攤丁入畝這個大膽想法的時候,顧深棲才知道,陸枕深藏在骨子裏的那些東西。
他跟那些空有抱負的讀書人不一樣,陸枕很早之前就開始做一些事情了。
他是一個能顛覆朝堂的人物。
除了這些,顧深棲還覺得陸枕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在性格。
從前的陸枕,溫和的像一個假人,就像是女媧捏出來的,最完美的紙片人。
可今日坐在這裏的陸枕,雖然依舊是這副皮囊,但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從溫潤無害的白玉,變成了充滿棱角的暗礁。
他的能力是從來就有,可他的性格卻是後天出現。
不,也或許,是隱藏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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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陸枕給顧深棲留下一句話。
“小心洛川。”
顧深棲不明白,像洛川這樣的女人能帶給他什麽樣的威脅。
而陸枕嘴裏的弑神,那個神又是誰?
顧深棲總覺得陸枕身上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跟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有關。可現在的他卻無緣窺探,就好像陸枕跟他解釋了,他也不會相信。
雖然陸枕根本什麽都沒說,但顧深棲就是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他走出陸枕的宅子,往自己住的宅子裏去。
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
顧深棲加快腳步,突然聽到貓叫。
他神色一頓,轉過步子,循著聲音往深巷裏去。
然後就見一位少女正伸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看起來剛剛才滿月的小奶貓,細心的用手裏的帕子替它擦拭幹淨身上的髒汙。
巷內有一戶人家,門前有光。
那光落到洛川身上,將她整個人都攏罩進了光裏。
【那一刻,顧深棲看著眼前的少女,就好似看到了神靈降世,這是拯救世間於苦難之中的小菩薩。】
“刷拉”一聲,顧深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
洛川正舉著貓送到顧深棲麵前,冷不丁被眼前的刀嚇住了。
顧深棲盯著洛川,腦中那道聲音還在繼續。
【她是那麽純潔,那麽善良,令顧深棲沉醉。】
“喵~”小奶貓發出一道叫聲。
顧深棲一把搶過貓,看到洛川猶如看到惡鬼一般,飛簷走壁的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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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洛川一個人站在那裏,表情逐漸變得猙獰。
她按照神的指示,接近顧深棲。
她到早市去買魚,忍著那股惡心的魚腥味買下一筐子魚,然後在顧深棲的視線下將它們放生於河岸邊。
今日,她特意等在這裏,在顧深棲經過的時候,狠掐了一把貓兒,成功讓這隻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奶貓兒叫出了聲,引起了顧深棲的注意。
可事情並未像她想象中那般發展。
一開始,氣氛很好。
洛川能從顧深棲身上看到他對自己的癡迷之色。
這種仿佛被蠱惑的癡迷,洛川從很多人身上看到過。
今日,她又在顧深棲身上看到了。
可不一樣的是,顧深棲突然朝她亮出了刀,然後搶走了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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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深棲抱著貓在高牆、屋簷之上飛奔。
他不知道那道突然出現在他腦子裏的聲音是什麽。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陸枕跟他說過的話。
神。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既然是神,那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腦子裏,控製他的思想?
顧深棲突然停下來,他轉身,又返回朝陸枕的宅子去。
因為右手不方便,所以陸枕今日做事都靠左手。
“啪嗒,啪嗒……”外麵下起了雨,陸枕上前正欲關窗,一隻手猛地一下伸進來,帶著淅瀝瀝的雨水,順著窗戶邊緣往下滑落。
“我有話問你。”
顧深棲一把撐開窗戶,懷裏的小奶貓兒瑟縮著。
陸枕甩了甩自己沾上雨水的手,慢條斯理地轉身,“進來吧,把窗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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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這個世界是一本書?”
顧深棲皺著眉,任由小奶貓在自己身上爬行。
“嗯。”
陸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神平靜。
“我……”顧深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他張了張嘴,正欲說些什麽,可一想到巷子裏發生的事情,眼神又變得淩厲起來。
“你說的神,是誰?”
“準確來說,應該說是神的化身。”
“洛川?”顧深棲猜到了。
“嗯。”陸枕點頭。
顧深棲垂眸,陷入沉思。
“對了,”陸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得,提醒顧深棲道:“你是男主角。”
“男主角?”顧深棲不太明白這個新詞。
“就是戲本子裏跟小姐在一起的書生。”
顧深棲不看戲,可經過這麽一比喻,他突然就明白了陸枕的意思。
“女主角是洛川。”陸枕不等顧深棲發問,就直接說了出來。
“你與她,該是雙宿雙棲的一對。”
說到這裏,陸枕的眼神突然變深,“你可以選擇跟著神,也可以選擇我。不過我之前說過了,我走的是弑神的路。”
男人語氣溫和,眉眼含笑,可就是這樣一張臉,說出了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顧深棲終於明白陸枕身上那副違和感是從何而來。
是褪去外表人格之後,從內心裏湧現出來的,那個真實的陸枕。
看著眼前的陸枕,顧深棲想起從前那個呆板如木偶的陸枕,心中開始動搖。
真正的人。
他是要像陸枕一樣做一個真正的人,踏入那條荊棘之路。
還是要遵照神的旨意,成為它的傀儡,踏上神為它鋪設好的康莊大道。
“天色不早了,顧大人早點回去歇息吧。”陸枕不驕不躁,似乎並沒有對顧深棲的選擇很感興趣。
仿佛顧深棲不管做什麽選擇,對他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陸枕起身送客,走出兩步看到地上濕漉漉的水漬,“顧大人走之前能不能替我把地拖了?我這手也動不了,如果走路再摔了,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顧深棲:……
並非陸枕過分自信,而是他認為,按照顧深棲內心影射出來的真實為人,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遠比功名利祿帶給他的誘惑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