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六月，已經到了盛夏，外麵的天熱得很。
    黃從雲又是個懷胎十月的孕婦，在這個天氣就更難受了。
    不過幸好她快要臨近產期，沒多久就要生了，這會兒已經跟廠裏請了產假，暫時就不必再去廠裏上工了。
    她和丈夫程金華住的是職工宿舍，一間屋子打開門就是走廊過道。
    這會兒門也是虛掩著，沒有關。這也是程金華臨走之前特意交代的。
    雖然門虛掩著不隔音，但是外麵本來就沒什麽聲音，並不顯得吵鬧。畢竟這年頭，大家都餓著肚子，還哪有力氣去扯著嗓門吵鬧。
    黃從雲預產期就在最近了，指不定哪一天，而程金華又不能請假整天待在家裏陪著。把門虛掩著不上門栓也是想著萬一黃從雲肚子疼要生了，叫人的時候，外麵的人能盡快地進來幫忙。
    “雲子，我進來了。”
    黃從雲正坐在床邊一遍一遍地摸著肚子，對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充滿了期待，而也就在這時，聽到了門口的聲音。
    這應該是她媽來了。
    黃從雲想要起身，但是卻被進來的黃母給一把扶住，“你這個身子還站起來幹什麽，好好坐著。”
    “我帶了個西瓜來，等中午金華回來了，你跟他分著吃了，這大熱天的，吃個西瓜正好。”黃母看著閨女黃從雲大著肚子有些心疼地說道。
    “西瓜？哪裏來的西瓜？”黃從雲有些疑惑。
    這會正是困難時期，水果店早就不賣水果了，前兒個丈夫程金華還跟她提過，路過水果店的時候，看到裏麵隻有蘿卜在充當水果賣，正經水果是一個沒有，更別提西瓜了。
    沒辦法，物資困難啊。
    不過就算隻有蘿卜，程金華也買了好幾根回來，好歹也算樣吃的。
    “你姐婆家送來的，他們那邊是鄉下，雖說糧食也跟咱們城裏一樣困難，但是到底有土地，這西瓜比我們好得些，聽說是在山上弄的。”黃母道。
    黃從雲不肯要，這兩年隻要是口吃的，就沒有不搶的，沒見過往外送的，西瓜雖然不頂飽，不能當糧食吃，但是好歹也能混個水飽。
    這樣的東西，就算大姐婆婆再惦記大姐這個前兒媳，也是不可能送過來了，家裏還有其他人呢。黃從雲猜測這估計是她媽用糧食換的。
    而黃從雲也猜的八九不離十，這的確是黃母用糧食跟大閨女婆家那邊換的，那邊倒是樂意用個不頂飽的西瓜換能救命的糧食，這麽大一個西瓜，黃母用了一碗米就換來了。
    這時候連半個饅頭都是稀罕物，更別提一碗米了。
    黃從雲這胎懷的很辛苦，因為這會糧食供應緊張，各種物資都不太容易弄到，很難好好養胎。
    幸虧程金華跟以前的戰友交情不錯，也有點門路，廢了很大功夫才弄來兩罐麥乳精給妻子黃從雲補營養，不然黃從雲很難養到現在這個氣色。
    而黃母也心疼小閨女這胎辛苦，好不容易省出一碗米跟老大婆家換了一個西瓜，就巴巴地給小閨女送來了，隻盼著小閨女黃從雲吃了能多少補充點孕期營養，甜甜嘴。
    而且這也是小閨女的第一胎，跟女婿結婚八年才懷上的第一胎，來得實在不容易，再加上又是這個困難時期，黃母很難不對小閨女的肚子多上點心。
    黃從雲到底是沒有拗得過她媽，最後隻好把這個瓜給收下了，不過她看著這瓜這麽大，她和丈夫程金華兩個人也吃不了，就要切一半給她媽帶回去。
    爸媽那裏也不容易，這個時候是困難時期，打家具的人都少了，她爸根本接不到零工，賺不了外快，黃從雲也不知道這一個西瓜，是爸媽省了多少口糧弄來的。
    而黃母這邊應下了，她也知道自個閨女性子，她要是不帶一半走，這會兒雲子估計整個瓜都不願意要了。
    不過黃母也隻要切一小半帶回去就成，多的就不肯再要了。
    黃從雲正跟母親黃母說著話，就聽到推門的聲音。
    “老二媳婦啊，我是你大嫂，誒呦，這不是親家母嗎？也來了，趕巧了不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黃從雲婆家那邊的大嫂，又因為門是虛掩的，讓她直接就進來了。
    黃從雲有些皺眉，因為一些原因，丈夫和家裏那邊關係很一般，除去逢年過節礙於情麵過去走一遭，做個樣子，其它時候根本沒打過交道，黃從雲也不知道這會兒她這個大嫂是來幹嘛的。
    “啊，是大嫂呀，我身子重，就不起來招待你了。對了，大嫂你來是啥事啊？”黃從雲問道。
    大嫂盧珍笑著道：“這個其實也不是啥大事，那個，我是想來你這借點糧食。
    你也知道現在日子難過，我和金國有三個孩子，還養著爹媽，口糧實在不夠吃，你看看小寶，這都餓得快要有浮腫了。”說著就把身後的小兒子拉過來讓黃從雲看。
    黃從雲心知這會兒雖說的是借糧食，但是以後是肯定不會還的。
    再加上她也算了解這個大嫂，最是愛占便宜，這會兒來借糧食，真的不見得是不夠吃了，八成是家裏的存糧舍不得吃，想著來她這裏占點便宜的。
    而且黃從雲是真的沒看出她這個侄子臉上有什麽浮腫，倒是看著怪胖的。
    不過黃從雲懷著孕，也不想因為這事跟大嫂鬧騰，就準備起身裝一小布兜紅薯幹給大嫂，多的她也不可能給了，她這邊也沒富裕到哪去，更何況馬上還要養一個孩子呢。
    黃母看閨女懷著孕彎腰危險，就主動拿著布兜子去幫忙抓了兩把紅薯幹出來，然後遞給了閨女婆家的大嫂。
    盧珍接過那半布兜的紅薯幹，有些不滿地說道：“老二媳婦，你媽這也太摳搜了吧？就這麽一點紅薯幹，夠吃一頓的嗎？
    你們夫妻倆也不用養孩子，日子肯定過得比我們好，這一點紅薯幹還舍不得嗎？都沒問你們要大米麵。行了，我自己過去拿，你坐著吧。”
    說完就要自己動手再過去裝一點，半點沒有客氣的樣子。
    黃母也一把上去攔著，不然由著盧珍自己去，估計能把這邊的糧食搬空了。
    黃從雲有些生氣，“大嫂，這日子誰家過得不難？你們家糧食不夠吃我們就夠吃了？而且我看小寶也沒餓到浮腫那個份上，更何況你們還有爹娘補貼一點，這日子哪裏就能難到了借糧食的地步？
    我話放這了，隻給那半布兜子紅薯幹了，多的沒有了，我和金華兩個人口糧也是有些緊張的，更別說我還懷著孩子還得補充營養呢。”
    不是黃從雲小氣，而是事實如此沒辦法。這時候一個月一人隻能領不到二十五斤的糧食，哪家都不夠吃。這會兒她能給大嫂半兜子紅薯幹都已經算是大方的了。
    盧珍不樂意就拿這麽一點就走，繼續道：“當初分家的時候不是說好的嗎？以後你們這邊除去兩塊錢，每月是要給爹娘兩斤糧食，這個月可還沒給呢，你現在就把那二斤糧食拿來。”
    黃從雲皺眉道：“不是說好了的，這幾個月不給糧食，換成多給三塊錢嗎？錢月初不是已經給了嗎？”
    黃從雲和程金華每月給程老太太和程老爺子的錢，大部分都被老兩口補貼給老大一家了，剩下一部分補貼給小兒子一家，所以這會兒盧珍肯定是知道錢的事情的。
    隻不過盧珍這會兒打定了主意要耍賴，畢竟多拿一點她交上婆婆一部分後，也可以偷留下一些來給幾個兒子開小灶，這會兒自然就不承認錢的事情，她理直氣壯地說：“錢，什麽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們這個月的糧食沒給。”
    說著就開始招呼小兒子，道：“快點過來，跟媽拿糧食回家。”
    盧珍小兒子一聽到糧食，也兩眼放光，立馬跟著媽媽去推攘擋在前麵不讓過去的黃母。
    黃從雲被大嫂這副無賴的氣的夠嗆，她忽然假裝痛呼道：“誒喲，我的肚子，好疼啊！媽，媽，我的肚子。”
    “大嫂，我肚子裏孩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是不會放過你的。這可是我跟老程盼了八年的孩子啊！”
    盧珍被黃從雲這一番動作給嚇住了，她慌張說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可別胡說。”
    黃從雲一邊痛呼一邊道：“怎麽沒關係，都是你剛剛要搶糧食，我這一激動才動了胎氣。誒呦，我的肚子，痛死了！”
    盧珍有些心虛，她可不敢擔上這個責任，老二和老二媳婦結婚八年才有這麽一個孩子，這會兒要真出什麽事情，老二不得跟她拚命啊？
    她心裏嚇得不行，也不要剛剛那一布兜子紅薯幹了，拉著兒子小寶立馬就走，一下都不敢再留在這了。
    “雲子，你怎麽樣了？你等著，媽這就出去叫人來幫忙。”黃母看著閨女黃從雲這模樣慌的不行，立馬就要去叫人。
    黃從雲立馬叫住了，道：“媽，不用去，我剛剛是假裝的，為的就是嚇唬大嫂一下，沒有什麽事情。”
    黃母剛剛被嚇得不輕，數落道：“下次不準再拿這個開玩笑了，嚇死我了，你快點回床上坐著，別再站著了。”
    黃從雲笑笑，對著媽道：“我剛剛就是為了把大嫂給嚇走而已，以後肯定不會這麽做了。”
    說完就往隻有兩步遠的床邊走去，準備坐下。
    但就在坐下的那一瞬間，黃從雲突然肚子巨痛了起來，感覺有熱流在順著腿流下。
    “媽，媽，我，我肚子痛，我覺得要生了，這次是真的！”黃從雲抓著被單咬著牙有些痛苦地道。
    “啊！你等著，媽馬上叫人，你堅持住。”
    黃母一驚，立馬跑出門外喊人，“麻煩大家幫幫忙，我家從雲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