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 第 429 章

字數:8193   加入書籤

A+A-


    前方亮著燈火的街道卻空無一人,虞歲緩步走在暴雨如注的街上,以天目修複受傷的神魂。
    她走了一段路後,抬頭看了看遠方夜幕中遊動的巨大紅魚。
    偶爾能看見紅魚中星火閃動,海浪翻滾,戰船衝鋒,卻依舊看不見鍾離辭和公孫乞兩人的身影。
    她來這一趟,就是想親眼看看公孫乞的狀態,既然一天一夜沒動靜,那看來他的理智仍在,不會把青陽帝都燒掉了。
    虞歲竟然覺得有些可惜。
    人的自私,就是將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寄希望於他人做到。
    虞歲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她朝著三十六街出口的方向走著。
    奈何有人並不想她活著走出去。
    騎馬的隊伍從前方三道岔路口衝出來,馬蹄踏過街上急湍的水流,踩出無數水花,攪碎了映照在水中的燈影。他們分作兩隊,在虞歲所在的街口匯合,攔住了她的去路。
    虞歲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南宮六部的人找到她了。
    以牧陽和嚴星為首的兩隊分散開,形成包圍圈,將三道路口都封住。
    “二小姐,還請止步。”牧陽揚聲喊道。
    他們打量著孤身一人站在雨幕中的少女,她渾身濕透,濕軟的發貼著蒼白的臉頰,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
    嚴星抬了抬手,示意整隊停下,暫且不動。
    他朝牧陽遞去一眼,無聲示意,二小姐瞧著受了重傷,他們這麽多人來,反倒顯得過於興師動眾。
    “叫這麽多人來殺我,也太看得起我了。”虞歲說。
    這一圈數過去,共有十二人,其中有一半是十三境大師。
    “二小姐天賦奇佳,異寶在身,隻怕我們這幾人都還不夠。”牧陽故作謙虛道。
    都這種時候了,竟然還不忘拍馬屁,虞歲實在是沒忍住笑了起來。
    “不瞞你們,我剛才和人惡鬥一番,如今身受重傷,神魂受損,別說你們十二人,就算是一人要殺我,我也無力反抗。”
    虞歲攤手,裝作無奈的模樣,搖頭輕聲歎息:“你們就是我人生在世,最後一眼所能見到的人了,我不想我們最後還要打得頭破血流,不如我們歇一歇,聊聊家常。”
    嚴星沉聲問道:“二小姐,你這是想拖延時間?”
    “你看我如今這樣子,就算拖上幾個時辰,難道就能從你們手中殺出去?”虞歲剛說完,便捂嘴吐了口血。
    血水滴落在她潔白的衣領,被雨水暈染散開大片,少女漂亮的眼眸中盈滿鬱色和悲意,配合虛弱吐血的模樣,楚楚可憐,讓人動了惻隱之心。
    “我也累了,隻是想在最後的時間得以安寧,有人陪我說說話。”@虞歲望向牧陽:“和你們打打殺殺也沒有意義,徒增傷亡,讓自己落得更加淒慘而已。”
    換作別的目標,南宮六部的人肯定是無動於衷,認為敵人是在花言巧語。
    可偏偏眼前的人是南宮王府從前的郡主,自家主子的親女兒,以前見到都要畢恭畢敬地行禮,盡心盡力地護她周全,如今卻要將她斬於刀下,奪其性命。
    看著少女苦苦哀求,不少人眼中都露出猶豫之色,朝可以作出決定的牧陽和嚴星望去。
    更有人膽大直接低聲開口:“有咱們看著各個路口,她也跑不掉的。”
    “先結陣,把這一片封了,再封了二小姐的五行之氣,這樣就算她原地入聖都走不掉。”
    嚴星冷眼掃過去,這些人便立馬閉嘴。牧陽則神情莫測地對虞歲說:“二小姐,幾個時辰怕是太久了,咱們還得趕時間回去跟王爺複命。”
    “要不了幾個時辰,我還沒那麽貪心。”虞歲說,“半個時辰就好了,你們可以封住我的五行之氣。”
    牧陽看了眼嚴星,低聲道:“她怎麽說也是王爺的女兒,如今二小姐自己求死,這點小心願還是能滿足吧,咱們也不用大動幹戈。”
    嚴星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萬一她是拖延時間,等人來救怎麽辦?”
    “再等會,大小姐都得過來找她算賬了,雙剪堂的人也被賀先生解決,二小姐哪有什麽援兵?”
    嚴星說:“二少爺可是還在這街區裏。”
    “二少爺來不了,蘇家的人攔他都來不及。”牧陽決定道:“就這樣吧,給她戴上五行鎖,封住五行之氣,我看二小姐這傷勢,就算我們不動手,她都得因為氣力耗竭而死。”
    嚴星沒辦法,隻好駕馬上前,虞歲見他過來,主動伸出手,嚴星帶著些許戒備,將五行鎖給她套手上:“二小姐,我還得確認你的傷勢。”
    “隨你。”虞歲笑道。
    嚴星搭脈探查後,確認虞歲此時已被封住內氣,且神魂受損,五行逆亂,這才放心了些。
    盡管如此,兩隊人馬還是在附近布下結界,防止意外,又分散各個可能逃跑的路口,嚴陣以待。
    “我可以去屋簷下躲躲雨嗎?”虞歲問。
    “請。”牧陽頷首道。
    虞歲朝他道了聲謝,笑得明媚可愛,倒是讓牧陽怪不好意思的。
    南宮六部的人們守在暴雨中,時刻準備砍下少女的頭顱,目光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而少女高高興興地躲去屋簷下,挨著別人屋前的門檻坐下,放鬆喟歎。
    “就半個時辰,你們要不要計時?我怕過了時間,耽誤你們回去複命。”虞歲歪著腦袋去看雨幕中的牧陽和嚴星幾人。@嚴星拋出一個金色的沙漏懸浮在空中,道:“等它結束,就是我們動手之時。”
    “你們願意讓我歇一會再死,真是個好人。”虞歲認真道。
    牧陽和嚴星等人卻聽得刺耳,好人二字,若是拿來形容他們,反倒有些像是諷刺。
    “二小姐,我們可當不起好人二字。”牧陽搖頭說。
    虞歲說:“做了好事就是好人,做了壞事就是壞人。”
    嚴星卻道:“我們奉命殺你,難道在二小姐看來,不是做了壞事的壞人?”
    虞歲:“要殺我卻願意答應我的請求,於我而言就是做了好事。”
    嚴星忽然覺得,這二小姐確實單純,雖然擁有力量後變得有些狂妄自大,但這也是她心誌不堅的緣故。
    “二小姐,我們也是奉命行事。”牧陽歎道。
    “我可沒有怪你們,我對要殺我的人一直都很寬容、能忍。”虞歲背靠著緊閉的屋門,揚首看從屋簷上滴落的雨水,輕聲感歎,“我忍了十八年都沒有動手殺他們。”
    說完便笑了起來。
    嚴星和牧陽互看一眼,十八年?
    “你們可有孩子?”虞歲忽然問道。
    牧陽搖搖頭,嚴星有一個兒子,但並未答話。
    “為什麽不說?難道怕我報複你們?我再過一會都要死了,在帝都又無甚勢力,死了也不會有人給我報仇。”虞歲催促道,“怕什麽呢。”
    牧陽提醒她:“二小姐,你師尊可是太乙的鬼道聖者,還有陰陽家的烏院長。”
    “我父親都不怕被師尊找麻煩,你們又怕什麽。”虞歲不以為意道,“再說師尊和父親達成交易,我死了他老人家也不會太在意。若是我一個人在這自言自語,那多尷尬。”
    牧陽朝其他人掃眼看去,有人陸陸續續開口回答。
    聽到他們說家中有兒有女,虞歲這才看起來開心了些,問他們孩子都多大了。
    最大的孩子才六歲,最小的剛滿月。
    “我記得六部做的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危險活,那你們平日是陪著孩子多一些,還是外出任務多一些?”
    人們陸陸續續地回答,有說長年在外,過節才能回去看幾次妻兒,也有說自己好幾年都沒回過家。在虞歲的問話下,他們回答的次數變多,也變得有些隨意起來。
    虞歲安安靜靜聽著,時不時咳嗽兩聲,滿手是血。
    嚴星和牧陽始終注意著她的狀態,看得出少女越來越虛弱。
    虞歲垂眸看被五行鎖捆住的雙手,她握了握五指,天目注視給予的五行之氣差不多了。
    “真好啊,聽起來你們至少是個喜歡自己孩子的父親。”虞歲捂嘴咳嗽兩聲,笑聲從指縫中溢出,她靠著屋牆站起身,朝前方攔路的人馬望去,“就算現在死了,他們也還有自己的母親。”
    五行鎖發出哢噠聲響,從她手上掉落,懸空的沙漏也砰的一聲破碎。
    “列陣!”牧陽第一時間喊道,“動手!”
    所有人瞬間收斂情緒,燃起護體之氣,重起殺意,禦風術從馬背上躍身而起殺向少女。
    夜幕風雨中有零碎星火在高空盤旋。
    虞歲卻迎著四麵八方的殺意低聲道:“我也是第一次用這招,也許會控製不住。”
    鬼道召神·異火。
    逆星反極和它一起施展,反極將異火的威力二次加強湧出,地麵星海飛轉,天幕傾瀉而來的暴雨眨眼間化作紅色的雨滴急速飛墜。
    它們和地麵星海飛湧而出的黑雨同時洞穿牧陽和嚴星等人。
    牧陽在一瞬的嗡鳴後忽然間聽不到耳畔的聲響,無論是暴雨還是喊殺聲,那一刹那,他眼中掠過的無數飛雨,黑紅交加,落在他眼裏卻似飛墜的星火,迎著他恐懼的眼眸直直砸進他的身體,終結一切。
    異火化作的落雨細密急速,在這片空間內無處可躲,直接腐蝕護體之氣,穿過血肉,使他們體內的光核腐爛成灰燼。
    細雨輕綿,卻如刃鋒利,轉眼將十二人的頭顱斬斷。
    嚴星是速度最快的那一個,他也倒在了離虞歲最近的地方,身體落地時,已是一具被落雨腐蝕殆盡的漆黑屍體。
    虞歲擰緊眉頭,過量的消耗使得她氣血翻湧不止,天目注視給予的五行之氣完全不夠她消耗的速度,異火即使被陰陽雙魚壓製,通過宿主轉化而出的力量依舊強大的難以控製。
    至少此刻虞歲孱弱的身軀不足以完美駕馭。
    她在試探異火力量的極限,直到身軀變得滾燙,骨骼血肉都開始燃燒。
    停下!
    虞歲猛地抓住左手。
    天幕中血雨飛舞,發出尖銳咆哮,馬兒們早已在血雨初現時就狂奔逃命,即使早已遠去,卻還是被追擊而來的血雨腐蝕成一具焦屍。
    深海之下的黑白雙魚原本靜立不動,察覺上方烈陽欲要衝破九州星海而出,一同飛身而起,它們剛有動作,異火就歇停了。
    虞歲強壓異火,受創倒進漆黑的屋內,意識昏沉之際,隱約感覺似乎觸發了火靈球,可隻是一瞬,她便昏死過去,連神魂意識也熄滅。
    其餘四位滅世者同時感應到神魂一瞬間的劇痛,火靈球剛起就滅。
    遠在太乙的薛木石不明所以,拿起聽風尺詢問虞歲。
    韓子陽險些跪地,站穩身子後第一時間去看銅塘方向,見龍中魚沒有絲毫反應,心道遭了,不會是南宮歲死了吧。
    龍中魚內,公孫乞站在一艘小船上,持劍單膝跪地,司徒瑾站在船尾緊張兮兮地問道:“怎麽了?
    剛才他也沒出手啊。”
    鍾離辭站在另一艘戰船上,無聲詢問。
    公孫乞撐著驚鴻站起身,朝龍中魚外望去。
    他不懷疑別人,肯定剛才的火靈球就是虞歲觸發的,因為此時此刻,最有可能出事的就是她。
    “你的提議我會考慮,但我建議你現在,應該出去看看南宮家的熱鬧。”公孫乞神色漠然道,手中劍刃一轉,準備打破兵甲陣。
    周國,邊境,永原城。
    城外是永原海,連接燕國邊境海域。濃稠夜色中,守城燈火明亮,在海邊連成一條長龍。較暗之地,一艘小船無風而動,在海上漫無目的。
    船頭立著一道白衣身影,他背對城門,遙望海的對岸。
    明月青本想再裝一裝白衣仙,嚇唬後邊密密麻麻的船隻,卻不想突然的共感讓他險些栽進海裏。
    後方監視他們的眾人以為他要有所動作,臉色瞬變,不少人都燃起護體之氣,卻見那人隻是在船頭一個趔趄就站穩身體。
    軍隊,密使,羅刹術士眼看去,成百上千。
    明月青回頭朝他們望去,神色冷漠,目光越過許多人,隻落在一名白頭發的老者身上。
    這名白發老者朝其他人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少安毋躁,隨後驅使小船離開隊伍,朝明月青靠近。
    “你們跟了我七日。”明月青說。
    “自從你出現在周國,人心惶惶。”白衣老者肅容道,“我們都記得你曾說過,當你再次出現在周國,就是周國滅亡之時。”
    明月青淡笑一瞬。
    “怕了就滾。”
    白衣老者卻道:“師兄。”
    明月青:“惡不惡心?”
    白衣老者朝他拱手躬身,神色恭敬:“我也曾在懸壺院求學,受曾老指點,如今厚顏稱你一聲師兄,還請你看在曾老為周國奉獻一生不悔的份上,與周國和解吧。”
    “他老人家倒是一心為周國,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不得善終的下場。他的屍身被野狗撕咬的時候,可不見有人為他求情,倒是你”
    明月青輕笑道:“當時懸壺院一百六十七名弟子都受到牽連被清算處死,怎麽少了你這個受他指點的學徒?”
    白衣老者汗顏,感受到來自聖者的威壓,躬身不敢起來。
    “周國無錯,是周人該死。”
    明月青看向遠方,那清冷俊秀的麵龐,在他笑起來的一瞬,添了邪氣:
    “我本避世不出,是他們非要我出來走這一遭。”
    “也許你們該慶幸,隻有我一人願意。”
    白衣老者此刻是冷汗連連,無助思考他說的願意,是願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