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就不疼嗎?為什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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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水順著麵頰滾落。
    薑姬咯出一大口血,無力地伏倒在薑意濃的胸膛上,淚水打濕了男人的衣襟,在這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恨中,她終於疲憊而永遠地閉上了眼。
    薑家的護衛們紛紛跪倒在四周。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率先站起身,憤怒地帶頭拔刀指向賀瑤,“殺了她,為家主報仇!”
    “對,殺了她!”
    “……”
    群情激奮,刀劍出鞘,眾人一窩蜂地襲向賀瑤。
    賀瑤身負重傷早已力竭,她搖搖晃晃地站在原地,正眼睜睜看著那群人朝她襲來,不期然元妄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一把抱住她的細腰,帶她逃離了此地。
    元妄帶著賀瑤落在一處尚還完好的房簷上,解開腰間的酒葫蘆,給她喂了些幹淨的水。
    天色已經亮了。
    賀瑤聲音沙啞,“今夜,多謝了。”
    元妄“嘁”了一聲,掃了眼她身上的傷,她的缺胯袍破了好幾道大口子,隱約可見皮肉外翻,這麽嚴重的傷口出現在她這樣稚嫩年幼的小娘子身上,看著便觸目驚心。
    他不禁好奇,“你就不疼嗎?為什麽不哭?”
    賀瑤抿了抿嘴。
    疼自然是很疼的,可是祖父帶她上戰場時說過,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必須很堅強很堅強,眼淚這種東西,強者可不需要。
    她現在,要做強者。
    她傲嬌地小小聲,“讓你失望了,我可不是洛京城裏,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你別瞧我清瘦,我這是抽條長個子,我這身板兒,結實著呢,十個薑意濃也不怕。”
    “吹牛。”元妄低笑。
    他瞥向遠處湖岸,李福帶著天司判的兵馬已經陸續登上島嶼,乃是過來收拾殘局的。
    他回過頭,頑劣又憐惜地拍了拍賀瑤的腦袋,“得,天司判的人到了,我也該走了。笨蛋小娘子,今後再遇見這種事,可別一個人上了。你們家那位小顧大人是個靠不住的,而我也不是次次都在。”
    他交代完,就掠向了更遠的地方。
    賀瑤目送他遠去,慢慢摘下殘破的麵具。
    她抬袖擦了擦糊在眼睛上的血痂,杏子眼始終清亮幹淨,在晨風中低聲嘟囔,“下次遇見,我就不抓你了哦……”
    血流過多傷勢過重,她慢慢暈厥了過去。
    賀瑤被李福等人發現,帶去船上包紮傷口時,整座饅頭窟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霍小七等人在前麵開路,顧停舟牽著薑梨,快速穿行在煙塵滾滾的街巷裏。
    薑梨用衣袖遮掩口鼻,一邊跑一邊劇烈咳嗽,“小顧大人,我阿娘她……”
    顧停舟聲音清冷,“天司判的人會注意的。”
    薑梨不敢多言,隻得壓下滿心擔憂。
    然而逃到那座牌坊門前時,她還是看見了雙親的屍體。
    她瞳孔縮小,“阿娘!”
    牌坊門也在燃燒。
    眼看即將轟然倒塌,顧停舟拽著她快速逃離了此地。
    直到登船,顧停舟才鬆開她的手。
    薑梨跪倒在地,朝著島嶼的方向掩麵痛哭,“阿娘,阿娘……”
    少女聲聲悲愴,聞者落淚。
    她今夜,接連失去了雙生姐妹和父母至親,舉目四望煢煢一人,似乎什麽也沒有了,似乎也流盡了這半生的淚。
    她緊緊攥著雙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雙手血肉模糊。
    像是需要有人聆聽她的傾訴,她仰起哭腫如核桃的雙眼,“小顧大人,民女這輩子,實在是太苦了……您說,為什麽這世上會有人,生下來就得經受一重又一重的磨難?那些苦難纏著我,如跗骨之蛆,好像永遠不肯放過我……”
    顧停舟看著她。
    她流了一夜的淚,已是喉嚨澀啞滿麵憔悴。
    良久,他垂眸從荷包裏仔細摸索,終於摸出了一顆薄荷甘草糖。
    他的荷包裏時常會備些薄荷糖,在深夜辦案時有提神之用。
    他把那顆糖遞給薑梨,望向燃燒的饅頭窟,淡淡道:“世道從來如此,有人出生就健康富貴,也有人天生缺胳膊少腿;有人四世同堂繁華著錦,也有人孤苦伶仃流落街頭。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你嫌這輩子太苦,卻總有比你更苦的人。”
    薑梨把那顆薄荷糖放進嘴裏。
    她悲傷過度,已不怎麽能嚐出滋味兒。
    顧停舟看向更遙遠的天際,一輪金烏正緩緩升起,如同過去的朝朝代代歲歲年年。
    他平靜道:“這個時辰,洛京的坊市大約正在開張,市井裏很快就會熱鬧起來。今天隻是尋常的一天,薑梨,對你而言,現在沒什麽比踏踏實實睡上一覺,更要緊的事了。”
    金烏映照著他的背影。
    天司判的這位顧判官,看起來絕不是高大威武的那一類男子。
    然而對薑梨而言,他卻已然是天底下最有力量的男人。
    他會庇護她,亦會庇護天底下所有的弱者。
    薑梨熱淚盈眶。
    她知道的。
    船隻逐漸遠去。
    饅頭窟在大火中被毀。
    來自涼州的少年,悠閑地坐在島嶼邊緣,沾了血的白狐狸麵具被洗幹淨放在旁邊,他晃蕩著草鞋,心情不錯地拍著他那一匣沉甸甸的黃金。
    正哼著小曲兒,湖水拍打浪花,衝上來一枚木頭雕刻的圓牌。
    元妄好奇地拾起圓牌,看清楚上麵的字,不禁莞爾,“喲,饅頭窟的令牌!”
    停頓片刻,他快活的把令牌塞進腰間,“識字兒真好。”
    ……
    賀瑤在天司判的衙署裏睡到入夜,才終於醒來。
    她坐起身,發現身上的傷都被包紮妥當。
    衙署裏點著幾盞青燈,靜悄悄的。
    顧停舟坐在燈下寫字,“霍小七說你傷勢頗重,得一天一夜才能醒,你身板倒好,這麽快就醒了。”
    賀瑤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瞅見竹榻邊放了食盒,連忙掀開來。
    鮮香味頓時撲鼻,食盒裏麵原來放著一盅人參鴿子湯,瓷盅精致鴿湯溫熱,是明華樓那邊送來的,顧停舟還算有良心。
    賀瑤大快朵頤,邊吃邊囫圇問道:“小顧大人,小梨子那邊怎麽樣了?”
    顧停舟頭也不抬,“她睡了一覺,情緒恢複了些,一個時辰前去城郊安葬她的親人了。今後,我許她留在仙樂坊繼續經營那裏的生意。”
    賀瑤放了心,痛快地啃了幾口鴿子腿,“小顧大人,我殺了薑意濃,這事兒怎麽說?”
    顧停舟停筆。
    提起這件事,他就頭疼。
    ,
    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