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可惜不能與她一起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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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端平霍然轉身。
光影黯淡,少女的麵龐籠罩著一層陰霾。
郭端平抬起燈籠想要看清楚對方的臉,仔細看去時,對方笑容淺淺,麵龐微黑卻又秀麗,越看越似曾相識。
他嗓子嘶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你……你是……”
“我阿娘名喚周秀秀,十八年前懷著身孕被人毒殺,又被匆匆丟棄在亂葬崗,我父親路過,見她還有些微呼吸,因此出手救了她一命,隻可惜,沒能保住她肚子裏的孩子。”賀美熊眼裏藏著殺意,“郭大人應當記得周秀秀這個名字?”
郭端平捏著燈籠手柄,指腹用力到發白。
怎麽會不記得呢?
那是他的青梅竹馬和結發妻子呀!
隻是……
隻是秀秀家貧,除了美貌一無是處,根本不能給他帶來仕途上的任何助力,在涼州一位高官的千金相中他的那一刻,他便決定除掉秀秀。
迎娶高官的千金,他將少奮鬥多少年?
兩年,三年,十年……
他甚至能少奮鬥半輩子!
為了光耀郭家門楣,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郭端平喘息著,笑容逐漸扭曲猙獰,“她竟還活著……怎麽,她叫你來為她報仇?!可我如今已不再是當年的落魄書生,她一個村婦,怎配報仇?!”
“村婦?”賀美熊無辜地歪了歪頭,“如果郭大人覺得,寧州大將軍的正室夫人隻是個村婦,那我無話可說。”
寧州大將軍……
郭端平眉頭緊鎖,周秀秀竟然攀附上了寧州大將軍!
寧州大將軍手握兵權,官位雖然不算高,但畢竟世代名門,和洛京的賀家乃是同族,祖上不知出過多少能征善戰的將軍,比起他要強上百倍。
他心底湧上複雜的情緒,“雖然當初是我對不住她,但她畢竟沒死,還成了將軍夫人,如此,我也算將功補過了。原本你也該是我和秀秀的女兒,不如我就認你當義女吧,你既然是賀威的侄女,等賀威運送糧草回來,還望你在他麵前替我美言兩句,請他在天子麵前引薦我。”
賀美熊驚呆了。
她見過臉皮厚的,卻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她阿娘嫁給她父親,跟郭端平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賀美熊終於明白娘親的恨意從何而來。
這次入京,阿娘聽說涼州刺史郭端平升遷為左仆射,便將當年之事告訴了她,請她在天子麵前揭發郭端平殺妻棄子的罪行。
賀美熊咬牙,瞥了眼黢黑幽暗的溝壑,突然不管不顧地伸出手,想把郭端平推下去——
“小熊。”
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喚。
賀美熊怔了怔,回眸望去,郭山川不知幾時醒的,衣衫單薄地站在草堆邊。
郭山川凝視賀美熊良久,對郭端平道:“父親可否回馬車上?兒子有些話,想跟小熊說。”
郭端平冷哼一聲,拂袖走了。
他帶走了燈籠,雖則山野間月色澄明,然而月光冷冷清清,竟沒半點暖色。
郭山川走近了,又端詳賀美熊片刻,才咳嗽著笑道:“原來你是寧州賀將軍的千金。在我身邊當侍女,是為了殺我父親報仇嗎?這些天讓你端茶遞水地照顧我,委屈你了。”
他笑起來時眉眼彎彎,仿佛絲毫不在意賀美熊對郭端平的殺意。
賀美熊不知該說什麽。
眼前人是母親仇人的兒子,按理說她該連帶著一起厭惡,可是也不知怎的,總覺得郭端平是郭端平,郭山川是郭山川。
她扭過臉去,“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我也不方便再繼續留在你身邊。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我該走了。”
她別扭地掃了眼郭山川,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郭山川咳嗽著,目光始終盯著她消失的方向。
少女像是冬日裏肆無忌憚的北風,又像是荊棘叢裏最蠻橫的那株野花,她來得匆匆去得匆匆,在他死水般的日子裏突然激起一圈漣漪,之後就消失不見。
可他挺喜歡她的。
郭山川越咳越厲害,竟灑了一地的血,他對那些鮮血視若無睹,佝僂著病弱的身軀,蹣跚著回到山洞。
她生的火堆依舊旺盛溫暖,可郭山川毫無睡意。
他呆了片刻,見夜還很長,於是拾起一根燒過的小木棍,踟躕片刻,慢慢在洞壁上寫字:今夜天寒,可惜無雪。
可惜,不能與她一起看雪。
……
夜還很深。
鬧了半宿,眾人大都疲憊不堪,逐漸在車廂裏睡了去,巡邏的禦林軍也忍不住嗬欠連連,到下半夜,警惕心逐漸放到了最低。
一抹黑影悄然出現在樹梢上,是元妄。
元妄借著月色,目光在那些馬車裏逡巡了一圈,最後鎖定了天子禦用的馬車。
他戴著白狐狸麵具,像是一尾青鴉,無聲無息地順著月光落在車廂頂上,半點兒聲響也沒發出,附近巡視的禦林軍根本毫無所覺。
弑君。
殺掉這個眼瞎的狗皇帝。
少年的腦海中,隻有這麽一個念頭。
他自幼沒讀過書,從不知什麽是忠君,一路磕磕絆絆長大,在他眼裏,不顧惜百姓生死、提拔貪官汙吏的狗皇帝,該死。
袖中刀悄然滑出。
他伏在車廂頂部,正要動手,遠處突然傳來細微的交談聲。
元妄抬眸望去,是賀沉珠和一位宦官打扮的男人,正從密林那邊走過來。
賀沉珠裹著紅鬥篷,身姿一如既往的纖細風雅,正跟那宦官低語。
宦官牽著馬,風塵仆仆兩肩霜露,大約是才從外地匆匆趕回來的,麵容生得陰鷙刻薄,腰間還掛著兩把狹刀。
元妄緊緊握著刀刃,這兩人出現的突然,有些幹擾到他了……
他正猶豫還要不要動手,就敏銳地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望去,那個宦官正微笑著盯著他這邊。
是在看他嗎?
夜色遮掩之下,還隔著這麽遠,他竟然能注意到他……
盜賊天生的敏銳度,令元妄感知到濃濃的危險。
賀沉珠聲音淡淡:“……娘娘急召你入京,便是為了這件事。雖則他是我阿妹的未婚夫,但咱們畢竟是為娘娘辦事,有時候,不得不心狠一些。”
江蠻活動了一下筋骨,陰惻惻地笑道:“賀姑娘休要多言,且容我先抓個小賊,送給娘娘當做見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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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