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荒山古寺風雨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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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跡孤身躺在床上,聽著窗外依舊陰雨綿綿,又不知不覺回到了夢中。在夢裏,他夢到與她夕陽西下,為她作畫。她溫柔地看著他,向他微笑,為他舞蹈,她美麗的身影如同天邊的彩霞,勝過世間所有美麗的花。在夢裏,與她往事的點點滴滴,魂牽夢縈,真的希望永遠都不要再醒來。在夢裏,他是多麽希望能和她建立一個完美的小家。哪怕讓他一個人在荒涼的沙漠中艱難跋涉,或是在夏日爆裂日光下穿行,隻要能找到她,隻要老天能將她還給他,他什麽都願意。在夢裏,他的欲望像江河漩渦不息,又像大海洶湧奔騰。她在哪裏?她在哪裏?怎麽突然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夢醒了,他又回到了現實,一切都消失不見。他的心如寺外的青石板,仍被雨水反複不停地衝刷。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深深地愛上了她。她清澈的目光,嬌羞的臉龐,讓他如癡如醉。她美麗的身影好似天上明月,深深印在了他的心裏。盡管她總是闖禍,盡管她總是無理取鬧。因為愛她,他曾經選擇過放棄,但這並不是他內心真實想法,但人總歸要麵對現實,麵對理智。可他哪裏知道,她對他的愛又何曾少過一分一毫!她放棄了所有也要與他在一起,這是何等的執拗和堅毅!最終他與她在軍營中結為了夫妻,山盟海誓,永結同心,此生不管風雲變幻,都要不離不棄,生死一起。可是命運總是坎坷、多艱。她又被掌權的父親抓了回去。他依稀記得離別那日:自己一身的戎裝,手握著寶劍,與她依依不舍地離別。她哭紅了雙眼,最後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會等他勝利的凱旋。匈奴來犯,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熱血男兒,怎麽能袖手旁觀,他豈能為小情而不顧大義?擦亮手中的劍,他發誓要撫平這場戰亂,讓平安幸福重駐人間。匆匆,他加入到殘酷的戰場,戰馬嘶鳴,血染城牆。從春打到秋,又從秋打到春,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城池失而得,得而失,戰爭似乎永遠都不能結束。而他對她的思念,卻是與日俱增,他害怕,她會等不及,他害怕,她會離他而去。
    忽地,他感覺風小了,雨也住了,耳旁隱約聽到一陣誦經聲。他抬起頭一看,隻見一個老和尚,正身處風雨之中,為自己打著傘,念著經,看著自己。他掙紮得想爬起身離去。可那老和尚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用力,便像扔麻袋一般,將他橫在了一頭毛驢後背之上。驢子馱著他前行,他也再無掙紮之力,忽聽遠處牧笛聲宛轉悠揚,一如耳畔風聲,更是她在耳邊的呢喃、、、,不知不覺他又昏睡了過去。老和尚一言不發,牽著驢,打著傘,繼續往深山之中悠然而去。
    他撚在手裏的佛珠不知已經走過了多少輪回,閉上眼就是茫茫大漠,夕陽垂地,一切都是紅色,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睜開眼,她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
    他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看到了她微笑地在向自己招手,他便不由自主的向她的方向走去。可剛踏出幾步,他就發現前方出現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懸崖,那懸崖深不見底,令人望而生畏,正當他愁得不知所措之時,猛然,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了一張暖和的土炕床上,但全身傳來的劇痛使他不敢亂動。一個小和尚見他醒來,便笑道:“施主終於睜開眼了,施主您已經睡了三天三夜。您剛來的時候,小僧還以為主持撿了個死人呢。那天施主您被毛驢馱來,身上全是雨水和血水,多虧了我們主持救了您。我們主持是一個心地善良、佛法精深,還略懂醫術的老和尚。他總是教育我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特意安排小僧精心照料於你,不知施主是哪地人,叫什麽名字呢?”“多謝你們主持的救命之恩,也多謝你的精心照料,我的名字叫齊跡,扶風郡平陵縣人氏”“哦,齊施主,我們主持說了,施主身受重傷,失血過多,不過還好,施主受的是外傷,又正當壯年,精心療養一段日子便可痊愈,施主就在本寺安心養傷吧,小僧現在就去稟告主持去。”說完,小和尚便施禮而去。
    荒山古寺,渺無人煙。寺外,陰雨綿綿,寺內,木魚聲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析!
    兩年以後的今日,也是雨夜,也是一人。可那位玉樹臨風,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蕩然無存,塵世間卻多了一位,晨鍾暮鼓侍奉佛祖的小和尚了空。了空,了空,一切了結,一切皆空,然這了空表麵虔誠,內心的波濤卻依舊洶湧。即使四季更換,即使佛法加身,他越是想忘記,卻越是更加想念,日複一日,如同墜入記憶的深淵。
    他依舊幻想著能夠再見她一麵,雖然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風雨的寺院,他內心雜亂、他痛苦掙紮。他將心中所有的思念都化作成了恨,仇恨,像是融入了他的身體,不斷膨脹,要炸開似的;仇恨,如同狂風大作,無限收集烏雲,無盡積聚怒氣,隻有摧毀憎恨的一切,才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痕跡。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對她的愛從未停止過,對仇人的恨也永遠都不可能平息。他抬起頭,望著佛,而佛不語,佛光像最初一樣,安詳地照耀他,使他心裏平靜。可每當低下頭,他就會想起她,原來隻有回憶能讓他感到溫暖,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在,沒有死去,而也是這回憶,使他更加痛苦不堪,不如死去。他本是一個放棄了生的人,雖然佛祖渡他,使他將所有痛與恨關入心門,但他終究是一個有血性的人。他最終還是決定要複仇!到底是誰殺了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要讓他血債血償!他決定要重新做回一個殺人的人。
    心被關了太久,一旦釋放,那便一發不可收拾。
    今夜,他已了斷佛緣。
    今夜,他已決定重入紅塵。
    她最終沒有等他,他也沒有等到她。塵世間,唯留下一聲歎息。
    寺廟主持聽聞齊跡醒來,便來探望。主持先觀了觀齊跡的麵色,然後臉色凝重道:“阿彌陀佛。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寬,不渡無緣之人!施主既然一心求死,何不遁入空門,侍奉我佛,從此斷絕塵緣,六根清淨,再無雜念。”齊跡本無向佛之心,而今自己心愛之人已死,往後餘生苟活於世,也毫無意義。於是心一橫,便點點頭道:“在下心心相念的人兒已死去,從此已了無牽掛,現心如死灰,既然與佛有緣,待我傷好之後,便甘願遁入佛門。”住持沉默了一下,歎道:“阿彌陀佛,世態炎涼全看破,愛恨情仇一場空。施主能有此心,不再一味求死,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施主還是要先好好養傷,莫要再被心魔羈絆。”說完便與小和尚一起離去。
    他是守護城關的戰士,披堅執銳,攻城略地、征戰殺伐。他是多想和她過著兩人一馬,明日天涯的生活啊!可是他身為戰士,軍命在身,無法給她想要的幸福。唯獨盼望這場戰爭能早日勝利,解甲歸田,才可與她共享天倫。可惜,蒼天無眼,他的軍隊始終不能取勝,還節節敗退,雖然戰士們浴血沙場,苦戰數日,但最終還是被圍困孤城。重傷在身的他從來都沒怕過死,隻是心中柔軟處還念著他最心心念念的人。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等,等戰爭的結束,等奇跡的出現。可沒過多久,城池被攻破了,戰爭也結束了。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那日,僥幸逃脫的他,披頭散發,一襲千瘡百孔的破衣,一瘸一拐地來到了他曾經堅守的城門口。城門已經斑駁不堪,就像那生了鏽的盔甲。他撫摸著城門口依舊矗立的老樹,仿佛能夠感受到它那支離破碎的脈絡。
    他像一個失魂落魄的頹者,癱坐在城門口一旁,低著頭,像是在祭奠陣亡戰士的亡魂,又像一個走投無路的乞者。直到有過路的人說:這世道真是怪了,前些日子,也有一個像他這樣的紅衣女子,整日在城門口等著,無論刮風下雨,日日如此。後來,不知怎麽,可能是等到絕望了,才傷心欲絕地離開了。又聽說,她離開後,便削發為尼,隱居於荒山古寺之中,整日晨鍾暮鼓,與佛經為伴。後來有一日匈奴人抓到了她,見她長得有幾分姿色,便將她帶回了匈奴。匈奴王子看上了她,可她卻誓死不從,最終慘死在了屠刀之下。她死的時候沒人知道她在等誰,有匈奴士兵透露說:她臨死前,隻說了一句:蒼天該死!
    雨夜,他波瀾的內心如何也得不到平靜。他曾告誡過自己多少次:既已落發為僧,何必再為這些紅塵之事戀戀不舍,何必為兒女情長牽腸掛肚!回頭,回頭即是苦海!不回頭,卻是無盡的煎熬與痛苦!落雨聲伴著木魚聲,似淒婉的哀樂,又一次咄咄敲擊著他那脆弱的心靈。
    兩年前,他玉樹臨風,意氣風發。與她的相遇是一次機緣巧合的不打不相識,而後才一起結伴闖蕩江湖。但,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她在江湖闖禍,他在後麵幫她消災平禍。他畢竟是閑雲野鶴、窮小子一個,可她卻是豪門雛鳳,現實和家族都不允許他們兩人能在一起。他了解過內幕,也恨自己沒有能力帶她遠走高飛。 所以他開始變了,變得強勢蠻橫,變得莫名其妙,變得不可理喻,欺騙她,說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甚至,還說了更多更傷害她的話。起初,她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會如此絕情,一怒之下便答應父母嫁入有當地權勢旺族。可到結婚那天,她似乎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似的。所以她選擇了逃避婚禮。當她攜劍而至,質問他當時說的話可是真心?他不敢回答,因為他知道,如果說是,以她的性子,很有可能就會自刎於劍下。可是他又也不敢不說話。他推說自己已參軍,要去前線攻打匈奴,收複河山,而且還說有可能會戰死沙場,所以勸她回去,莫再糾纏他,也莫在等他,還說把他永遠地忘掉吧,莫要再計較從前舊事。可她卻是如此的執拗和堅毅,等他走後,她便女扮男裝也去參了軍。許是上天有眼,她終於在戰場上找到身負重傷的他,並將他救下。二人的傳奇很快便傳遍整個軍營,感動上下。等他傷好之後,上將軍還親自為他二人主持了簡單婚禮。然而,好景不長,她那掌權的父親得知消息,又一次派高手將她捉了回去,並永久地關在了家中。直到後來,她聽說他所在軍隊被匈奴人圍困孤城,便再也待不住了,千方百計地逃出家門,又不遠千裏來追尋他。
    聽到這些話,他整個人像一攤泥,軟軟地癱在地上,雙目失神,生命像是突然枯萎了。
    突然,一聲悶雷,狂風陡起。城門一下子被打開了,一陣急匆匆的馬蹄聲從城中呼嘯而出。他早已心如死灰,已不願苟活於世,於是匍匐地上,任憑那錚錚鐵蹄從自己身上踐踏而去。許是他命不該絕,許是老天不允許他就這麽輕易而死,一陣傾盆大雨使本已昏死過去的他又徹底清醒了過來。淚水夾著血水,在雨水裏慢慢模糊,他的心已經痛到沒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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