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木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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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闕睜開雙眼。
細雨打濕了他的衣角, 他站在古樸的石橋上打量著麵前處處透露著水鄉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橋就是村口的一戶人家,他走到門口,順著半敞的門望進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潔的製木工具, 經過了加工的木材齊齊擺在一邊,另一側則堆放著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也有的與常人身高無異, 這些木偶無一不是整整齊齊靠坐在牆邊的木桌上,一目望去, 大概有十幾個之多。
房間的門大敞著,屋內屋外卻沒有一個人。
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曾來過這樣的地方。
屋內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 似是在等待來客的到訪。
連闕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忽而側目看向頭頂的雨幕。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劃過外衣口袋,裏麵空空如也。
下意識的動作如同觸及到了隱匿的開關, 記憶在這一瞬間如山傾海嘯般還潮, 熟悉而陌生的環境、隱在暗處窺探的視線都在此刻顯得有跡可循。
隨著他的察覺,原本整齊擺放在兩側的木偶竟齊齊張開了眼睛, 支撐著未完工的身體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連闕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但絕不是他白日裏進入的副本。隻是不知是有人設下了障目幻境還是……這本身就是一場夢。
意識的最後是他在寒冷的房間裹緊了被子入睡, 所以——或許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夢。
雨水氤濕了他的發尾與衣角, 就在他察覺的瞬間, 四周的院落房屋開始變得扭曲,木偶最初時還如陳舊生鏽一般行動遲緩, 隨著它們躍下木桌動作便越加靈巧自如。
它們漸漸變走為跑, 在扭曲的房屋輪廓中顯得怪誕可怖。
連闕的指尖劃過空蕩的口袋,心下卻漸漸安定了下來。
扭曲的房屋漸漸化為猙獰的怪獸、木偶齊齊抓向他似要將他生生撕碎, 瘦削的身影卻依舊站在原地未動半分。
就在這些惡意即將觸及他的衣角時, 雨幕中竟無端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無懼天雨舔舐過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張開巨口的房屋,這些東西就如同紙片一般在頃刻間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飛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頭,看向眼前的虛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識薄弱入侵,這裏也終究是他的夢。
隻是此刻虛空之後一片空茫,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連闕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舊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間內溫暖了許多,沒有自縫隙鑽入的寒風、枕邊的卡牌散發出陣陣暖意,就連被褥也格外厚實。
連闕察覺到了不同,低頭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單薄的棉被此刻已變得厚實溫暖,他的目光卻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被纏上了繃帶——在上一個副本中他的手在鋸子折斷時被割傷,此刻傷口已被仔細處理和包紮好。
他轉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見玻璃的厚度有明顯增加,室內溫度也有所回升。
還有之前的鈴鐺。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麽,是地獄使者都如這般強悍,還是……
連闕起身穿戴整齊,老瘸子說過要眾人今日早起,他推開門走出房間,正巧撞上圍在門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場夢,他在門內並未聽到門外的聲響,此刻房間外的幾人麵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們並未言語,連闕還是在空氣間嗅到了一陣刺鼻的血腥氣。
連闕目光微沉,他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一牆之隔的房間。
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鐵盆中還殘存著燃燒後殘留的黑灰,鐵盆四周卻滿是飛濺的血跡與散落四處的人體組織。
地板、床榻、牆麵與天花板都飛濺了道道血痕,其間夾雜著不可名狀的東西,讓整間房間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長發女人別開目光堅持了半晌,最後還是掩著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對父子中的兒子大概二十出頭,見到這樣的場景也被驚得渾身忍不住顫抖,父親雖然麵色蒼白,但他按住兒子的肩膀顯然鎮定許多。
幾人神色各異,連闕的視線卻探尋地看向房間。
這樣的場景看來,男人像是被厲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麽。
戴著單邊眼鏡的男人將門重新關好。
“先去找點吃的吧。”
父子中麵色極差的兒子聞言怒道:“你還吃得下?你是惡靈吧?!這樣的場麵你是不是已經見慣了?”
麵對他的指責男人並未多言,目光自連闕身上瞥過,神色自若地走進廚房。
時間已不早,連闕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時,那位去嘔吐的女人白著麵色回到了屋內,她的衣肩發尾氤氳著水跡,門外的細雨未停,四處都充斥著潮濕陰冷的氣息。
“先去吃飯。”父親對兒子說道。
“我吃不下,你們先吃吧。”他說罷便不再理會父親,重新開門回到了房間。
早餐的氣氛格外沉默,那位父親將麵包送到兒子房間以後又複回到桌前,自我介紹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進來的,你們可以叫我老劉。”
女人的麵色依舊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麵包低聲道:“賀賀。”
老劉聞言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吃飯的兩人:“不知道這兩位怎麽稱呼?”
“零一。”男人抬起頭,雖是回答老劉的問題,目光卻看向一旁低頭吃飯的連闕。
連闕沒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視線的試探。
他恍若未覺般吃完最後一口,抬頭看向老劉:“我姓景。”
“好。”
老劉聞言微微頷首隨口應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進副本了,那我就有話直說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們就在規定時間前把東西做好,誰也別動歪心思一起出本。”
連闕低頭聽著他的話,揣進口袋中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卡牌。
他能察覺身側的人自昨天開始就在暗中觀察著自己,但不知他的試探是因為認識還是尋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與自己的有任何關聯。
而他之所以會說自己姓景,也是因為他始終未猜到景斯言的異能是什麽,如果他生在曾經的末世又恰好做過些什麽,那這個姓氏或許會讓聽到的人有所聯想。
但是什麽都沒有。
老劉的表情中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
或許景斯言不是來自末世,如果他並非來自末世、是真的地獄使者,那他在十九獄初開時又為什麽會遭到地獄使者的圍剿。
一個個疑團在連闕心中萌芽,他的麵上依舊未顯半分。
“我是被卷進來的人。”叫賀賀的女人無措道:“我隻是大三的學生,本來想下學期去找份工作實習……”
老劉對她的話未置可否,隻轉頭看向連闕二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惡靈,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無事。”
“惡靈?”連闕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我也是被卷進來的人。”
老劉被他的話噎住,隻狐疑地打量著他。
連闕回憶著賀賀和在第一個副本中沈逆的話,麵不紅心不跳地又複說道:“我也隻是大一的學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顧,而且我聽說——”老劉雖不知有沒有相信他的話,顯然也不願繼續這個話題,說著故作神秘地示意眾人靠近:“你們知道末世時期被稱為人形兵器的那個人嗎?”
室內的空氣隨著他的話似也驟然降低,連闕收斂了麵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聽說……他也進入了十九獄。”
“什麽?!”賀賀聞言驚恐道:“這……怎麽可能……他不是……”
“怎麽不可能?他殺了那麽多人難道不該下地獄嗎,這裏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吧。”老劉冷嗤道:“你們可當心著點,要知道他經過機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單從外貌來看根本看不出和人類的區別。”
連闕在這片沉寂中開口問道:“那個人,他叫什麽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齊齊轉頭看向他。
“對,他叫什麽名字?改造人……也應該有曾經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賀賀也出聲問道,老劉這才放下心來,將這份不知當作是小輩人的無知:
“溫律。”
陌生的名字讓連闕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正待再問什麽,一側的房門敞開,老瘸子撐著拐杖滿麵饜足地自房間內走了出來。
“還沒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錯,笑著提醒道:“準備準備,咱們五分鍾後開始。”
聞言老劉急匆匆地吃完最後一口飯,便去房間叫自己的兒子。
被這樣打斷連闕也不好再追問什麽,隻跟著眾人一同來到院落的雨棚下準備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將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幾人麵前的長桌上,吩咐他們今日的工作就是將這些材料的表麵打磨平整,轉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塊木頭仔細雕刻起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問過昨日那個男人去了哪裏。
這工作並不複雜,讓原本因自己不會木工忐忑的眾人稍稍安下心來。
老瘸子也並沒有要求眾人一直在院中,眾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頭,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飯。
幾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準備借著機會去村裏逛逛。
老瘸子愛不釋手地撫弄著手中雕琢的木頭,隨意提醒道:“傘在那邊的桶裏,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抬頭,隨意的態度反而讓人更生忌憚。
就在眾人猶豫著要不要多做些準備再出門時,有人已徑直走到雨棚邊隨手撐起一把傘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卻挺拔堅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細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氣間充斥著雨水混雜泥土的馨香,連闕走過石板鋪就的小徑,一路上空蕩蕩沒見到半個人影。
連闕一路緩行,反倒像是在悠閑散步。
隻是在他身後,始終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隔著細雨悄無聲息。
“有人。”
虛空中傳來輕聲的提醒,連闕腳步未停,繼續穿過無人的小巷。
雖然下著雨,但整個村落在白日裏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農田果園都未見半個人影,這樣的場景並不平常。
雨中撐傘的人穿過長巷,就在轉角之處,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間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隨的人失了目標,他沒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腳步。
就在他欲側身的瞬間,堅硬的物體已然頂在了他的背後。
“別動。”
男人緩緩舉起未執傘的那隻手,正是零一。
“為什麽跟蹤我?”
“村子這麽小,沒道理你走過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聲音帶著和緩的笑意,話罷的瞬間,他轉過手中的傘擋向身後!
雨滴順著急轉的傘麵散開,撥向抵在身後的“武器”,連闕卻如有所覺一般向後退開半步,傾傘遮下掃落的水滴。
那把傘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傘尖化為利刃一般直刺破對方展開的傘麵。
刺破的傘麵隨之被撥向一側,連闕順勢一記直踢向那人的腰腹處,零一閃避不急重重摔在一側的牆上。
連闕重新撐開傘,另一隻手握著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見狀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著短暫的僵持中,雨聲中漸漸傳來一陣細微的交談——
“這裏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麵這些木頭根本沒辦法點燃。那個老頭說的鬆樹也沒找到,在這樣下去鬼還沒找上門,咱們就先凍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連闕二人不約而同地屏息靜聽,交談的聲音應在房屋後的另一條小巷,然而讓他們如此戒備的是,那兩道聲音都並非來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這裏不止有他們六個人——
還有其他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