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關係了。
    林白的聲音很輕, 但淩絕隻覺得這句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在淩遲他的心，一刀刀地將其割得血肉模糊。
    淩絕顫著身體看著麵前的少年，林白的眼神平靜極了, 裏麵不夾雜著任何情感，看向他的眼神和看向無關緊要的旁人沒有任何區別。
    不該是這樣的。
    林白不該用這種眼神看他的。
    明明他和林白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林白的眼神是充滿期待和緊張的，他都能夠感受到對方從內心湧出來的歡喜。就算後麵發生了那樣的事，他還是能夠看出林白看似平靜眼神下的小心翼翼，他還是能夠感受到少年對他的珍視。
    淩絕忽然覺得心裏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無盡的後悔和絕望將他牢牢包裹。
    他明明是可以發現的，為什麽之前的他沒有意識到！為什麽曾經的他可以視若無睹！
    他當時是怎麽想得來著，淩絕的麵色蒼白得有些嚇人，他竟然覺得林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是裝出來的是貪圖他給的權勢。
    淩絕覺得自己的心髒在被什麽重物緊緊地碾壓著, 好似都要被徹底碾碎了。
    林白是他的親生血脈啊，他幻想過無數次如果能幸運地找回來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親生血脈啊，是他本該寵著給對方數不盡的寶物來彌補他之前不小心弄丟了他的親生血脈啊。那些東西本就是屬於林白的, 可他不僅把這些東西給了視若親子的蘇然，剝奪走了林白的一切, 還讓林白一次次地失望。
    是他親手一步步地把自己的親生血脈逼成這個樣子的。
    視若親子, 視若親子, 能夠這樣說, 其本質上就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比得上親生血脈的啊。
    淩絕的心不斷地往穀底墜著，他向來喜行不言色，但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他麵上的痛苦讓他的麵容都有扭曲了。
    他究竟做了些什麽！
    因果報應, 就算真的要有因果報應, 也應該要報應在他身上, 為什麽要這樣傷害林白。
    忽地，淩絕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的聲音從未沙啞難聽到如此地步，他抬手朝林白吼道，“不要！”
    眾目睽睽之下，黑發黑眸的少年催動了一個不需要靈力就能用的傳送符。
    他顯然是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
    淩絕的眼神中第一次閃過哀求，他不能讓林白這樣離開，林白根骨已失又沒了靈力，林白已經命不久矣了。他得保住林白的性命，得治好對方的傷，得把根骨還給他，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把林白變回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樣子的，不管這會讓他付出什麽代價。
    即使，林白再也不願認他這個親生父親。
    淩絕的麵容閃過一些苦澀。
    林白再也不會喚他父親了。
    剛剛那句是第一次，卻也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他盼了那麽久才等來他的孩子喚他一句父親，卻是在這種要把對方逼死要斷絕父子關係的情況下。
    他甚至都逼得對方連師父都不願再叫了。
    渾身的血液都好想要因為這個事實而凍結了，但淩絕還是強迫自己壓下這份痛苦，他努力地勉強自己露出來了一個有些溫柔的笑容。
    身形高大的修士從未如此卑微過，就好像是在祈求對方的憐憫似的，“不要走。”
    林白看著他，他臉上還殘存著一些笑意，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辨認不出究竟是理智還是無情，“淩宗主，在抽走根骨之前您已經承諾過會答應我的要求了。”
    林白的要求就是他和淩絕再無關係。
    自然，淩絕已經沒有立場和林白說這樣的話，淩絕所說的話林白也再也不會聽了。
    這句話一出，淩絕立馬感受到自己的道心開始不穩，紊亂的靈力已然要控製不住地往四周躥去，但這些異常跟心髒的劇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隻覺得他的心髒好似要被一隻巨手活生生地捏碎，讓他幾乎都要無法呼吸了。
    他忽然明白，這些傷害可能是永遠都無法彌補的。
    林白好似看不出來他的痛楚，他垂眸看著身下漸漸勾勒顯現出來的法陣。
    他此次要去的是小世界，傳送前的準備時間顯得格外多些。
    林白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淩宗主，陣法已成，如果陣法被人破壞的話，我現在的身體可經受不住它的反噬。”
    淩絕的身形一連又晃了好幾下，他竟是要險些站不住了。
    他的麵容一片慘淡，要是遭遇反噬林白便會瞬間命喪於此。
    一切已經到了絕境，他現在隻能這樣無能為力地眼睜睜地看著林白離開，毫無辦法。
    其他的修士也終於回過了神，當發現林白馬上就要離開大世界後，他們都暫時放下了對淩絕和林白竟是親生父子的震驚，全都有些不舍地看向了身形孱弱卻如此決絕的少年。
    隻要一想到他們以後再也見不到林白了，他們就覺得心裏像是空了一塊的失落。
    他們全都癡癡地看著林白，知曉麵容昳麗的少年終究會成為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一抹色彩。
    但也偏偏是這個時候，有人忽然有些疑惑地發現，“咦，怎麽這天地異象還沒有結束，平常也會持續這麽久的嗎？”
    他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去，神情瞬間大變。
    不僅僅是他，所有的修士全都微怔了下，旋即駭然地看向了天空。
    因為天驕榜變動而引起的天地異象已經消失了，現在新出現的天地異象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這是——”
    那一瞬間，所有修士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雖然天地異象很少見，但他們也都是見過了數次的人，可從來沒有一處像現在這般震撼人心。
    “是不是所有傳說中的祥瑞神獸都出現了？”有修士忍不住吞咽了吞咽口水，艱難地顫著音道。
    每一次天道要降福的時候，都會有祥瑞神獸伴隨，但正常情況下隻會出現一隻，隻有情況非同尋常，才會有更多神獸出現。修真界有史以來，出現最多祥瑞神獸的那次也隻是出現了五隻罷了。
    可現下，十隻祥瑞神獸竟是都現身了！
    他們看著天空上漫天的祥瑞金光，覺得好似所有傳說中的美好之物都被天道召喚了出來。
    “這是發生了什麽？！”
    到了現在這個情況，就不僅僅隻是現在還站在聽雨閣的修士再望向天空了，而是大世界的所有修士都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場祥瑞異象。
    哪怕是那些不問世事的隱世家族之人，閉關多年的大能也都在此刻睜開了眼！
    “傳聞中的竟是真的嗎，天道竟然當真會有情嗎？”那些個大能們怔怔地看著天空，即使是他們，都不由地用微顫的語氣喃喃開口。
    這句話一出，眾修士先是一怔，但很快都不由地睜大了眼睛。
    他們都是想到了那隻存在傳說中的天道可修！
    就算有尚還年輕的修士不懂天道有情背後的真正含義，也很快就有修士失魂落魄地給出了解釋。
    “這說明天道已經選出祂的代言人了。”
    “天道的代言人？天道怎麽會有代言人？”
    但不管他們有多麽難以相信，事實卻也已經切切實實地擺在了這裏。
    在所有人驚駭不已的注視下，天道第一次開口了。
    天道的聲音仿佛來自亙古，祂的聲音很奇特，隻要話音一停便叫人再也想不起祂的聲音是什麽樣的了。
    而天道說的是——
    “林白。”
    林白！
    剛剛還從林白身上挪開的眼神重新落在了林白身上，修士們瞳孔微縮地看著樣貌出眾的少年。明明所有的修士都臉色大變，但身為主人公的林白眉眼卻還是那般平靜，好看得驚人。
    也隻是再看一眼，他們的心神便再度恍惚了一下。
    明明剛剛還那樣驚駭，他們這時卻情不自禁地想。
    他是值得的。
    林白值得被天道偏愛。
    但他們也清楚，天道選中林白的原因絕不可能是他的樣貌，能讓天道無情變成有情，隻可能是——
    那一瞬間，在場的修士心裏都莫名地有些酸澀。
    他們知道林白的境遇很慘，但若是天道都為之動容的話，便說明林白所經曆的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了。
    “孤苦無依，四處飄零，同門對你不義，師父於你無情，心愛之人借你絕情，親生父親毀你性命，舉世皆負你。”
    舉世皆負你！
    天道這句斷言一出，在場的修士全都心神一顫。
    天道所說之事絕不會有假，祂這麽說了，這便一定是真的。
    他們看著身形瘦削的少年，恍惚間好似想起了自己曾經對他的折辱和不屑。
    明明他們和林白從未深交，卻還是肆無忌憚地用惡意對他評頭論足，他們所有人都是傷害林白的一份子。
    修士們的麵色忽地有些蒼白，但天道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可有恨？你可有悔？”
    天道這一問是在直接問林白的本心，林白所回答之話也必須是完全來自內心深處的答案。
    黑發黑眸的少年還是那樣平靜，在這萬眾矚目的情況他連呼吸都沒有急促一分，他便那樣慢慢地道，“無恨亦無悔。”
    這樣的回答也讓所有人道心一顫。
    經曆了這樣悲慘的事，林白為什麽還能保持住他的本心。
    他們看向林白的眼神再也不僅僅是驚豔和愧疚了，多了一些敬重和欽佩。
    他們就那樣怔怔地看著林白，直到天道的再次開口才回過了神。
    “善。”
    天道本該無情的聲音中帶了些溫柔和寵溺，在這個字落出後，這震撼人心的異象也終於有了定局。
    漫天的金光都朝著林白所在的方向灑去。
    仙樂奏響，神獸起舞，祥瑞傾灑。
    林白的眉心出現了一抹血色。
    這便是天道代言人的象征了。
    眾人的眼神再一次變得有些恍惚，林白的眉眼清冷，明明是仙人一般的長相，但這抹豔紅卻無端地為他增添了幾分妖異，顯得更好看了。
    他們一直這樣癡癡地看著林白，直到林白的身上忽然湧起一道白光，他腳下的陣法徹底顯現，他們才想起林白之前是催動了傳送陣法的。
    而在剛剛，這陣法終於成了，也終於把林白帶到了小世界。
    在場的修士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前方，他們的嘴唇微抿，神情也有些變幻。
    他們知道，他們怕是終生都不會忘記方才林白那讓人驚豔的模樣了。
    有修士神情複雜，有些意味不明地道，“小世界嗎？”
    隻是很快，大世界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的修士便再一次微驚地看向了天空。
    在天道代言人的天地異象消散後，天空中竟然再度有了新的異象。
    短短一天內，竟然連續出現了三次天地異象！
    不過這次異象的動靜和剛剛相比實在是差了太遠了，當即有人興致缺缺地收回了視線，他腦海裏還想著剛剛林白的模樣。
    隻是很快——
    “林白，林白他——”有人顫著音道，卻始終未能說完未出口的話。
    先前之人聞言有些詫異地抬頭望去，但卻瞬間睜大了眼睛。
    與此同時的是，幾乎整個修真界的人都微怔地看著上方。
    這次天地異象是因為天驕榜變動而引起的。
    而引起這場變動的人赫然就是剛剛才被天驕榜除名的林白！
    在成為天道代言人後，林白的名字再一次出現在了天驕榜上並且不斷地往上攀升著，他的名字很快就由黑色變成了金色，他再一次回到了他曾經待著的第十。
    但是，還沒有停！
    第九，第八……第三！
    第二！
    天驕榜好像遲疑了一下，石碑上最上方的兩個名字不斷地搖晃著。
    所有修士都屏息看著這一幕。
    在過了不知多久後，玄遠的名字忽然停止了晃動，就在所有人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候，林白的名字突然越過了玄遠！
    天驕榜上最頂端的名字從此時起便變成了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