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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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憲空自打從牢裏出來後, 沉默了許多,他曾寫過一封信,但後來信都封好口了, 他又連信封一起燒了。
他這樣做了還不止一次,光王承柔就看到了好幾回,她知道那信多半是與丘山周派有關。
王承柔自然也能感受的到張憲空的這一變化。從他們成親以來, 他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難得有一段時間,兩個人可以長時間的相處,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可這日子過得也不踏實, 刑部偶有提審,每次提審後, 張憲空回來什麽都不說, 王承柔也不問。
其實王承柔可以猜到, 他的這份心事與提審無關,那日在牢中,他差點失控就是因為李肅提到了他的師門,他師兄師父。所以近來這段時日,張憲空的失態應該與他們有關。
王承柔以前從來沒關心過張憲空的門派, 總覺得那隻是張憲空小時候練武的地方罷了。如今看來,丘山周派於他來說,還是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的。
終於,所有審查結束, 皇上下了最終的詔令,張憲空被除去都督一職, 都督府也被查收, 他又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無權無勢。
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王承柔沒什麽感覺,但她也別扭,她的別扭是因為,張憲空受到了打擊,怕他會難受。
還沒等王承柔安慰,張憲空在領了旨,撤了禁錮令後,他第一時間跑了出去,直奔丘山周派。
清心難得抱怨了一句:“姑爺怎麽都沒跟您說一聲啊。”
王承柔:“說了的,讓人過來傳話的。”
清心:“那也該親口跟您說一聲的,現在這樣,皇上的旨意與要出門一趟,都是派了人來告訴您的,什麽事這麽急啊。”
清香瞪了她一眼,正要說話,就聽王承柔道:“可不是急事嗎,在家都急了好多天了,還得每天裝出不急的樣子,如今終於能親自去一探究竟,自然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
清心隻道:“行行,奴婢多嘴了,姑娘與姑爺心意相通,我枉做小人。”
王承柔心裏裝著事,不與她鬥嘴,手裏拿著書也沒看進去,一會兒就走神了。
張憲空一路奔到丘山,卻被攔在了門外,昔日見到他都會與他嬉鬧的師弟們,此時卻口口聲聲地告訴他,這是師父的命令。
張憲空心裏一沉,看來李肅沒有騙他,師門與師兄出事了。張憲空隻問:“我不會硬闖山門,但師弟可知道大師兄現下如何?”
他這樣一問,師弟們的眼紅了,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師兄真的是你做的嗎,你因為想當大官,騙了師兄的藥,害了他與不枯門,是不是這樣?”
張憲空的心墜到了穀底,他又問了一遍:“師兄到底怎麽了?”
“你不答就代表都是真的了,那你還問什麽大師兄,他自然是被你害死了!”
“好了!別說了,不許在門前吵鬧。”說話的是從遠處走來的三師兄。
張憲空排行第四,看到三師兄,他叫道:“三師兄,大師兄的事是真的嗎,還有師父呢,他沒事吧?”
三師兄是師父在山下撿來了,所以他隨了周大章的姓,名周立。周師兄道:“師弟先回吧,師父現在不想見你。”
張憲空什麽都沒再說,隻是直直地跪了下來,他道:“我會跪到師父想見我的時候。”
周師兄看了他一會兒,歎氣道:“你何必呢。師父下了決定的事,哪有輕易改變的時候。”然後就帶著人走了。
張憲空從白天跪到了晚上,師父沒有見他的意思,門派裏的其他弟子也不見一人。張憲空從來沒有在丘山受過這種冷遇,一直以來,師父喜愛他,師弟們敬重他,可以說,丘山周派是他的底氣。
他之所以能在外麵大展拳腳,拒絕大舅哥要他做生意的邀約,真正的底氣就在丘山周派,就在他是丘山周派的四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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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師父以及整個門派對他的態度,讓張憲空十分慌亂,他感覺自己的底被人抽了,這比起在朝中的失敗,還讓人沮喪。
在朝中爭權奪勢,他可以不忌諱任何人,但丘山周派卻是他心中的一片淨土,在這裏,不用巴結師父,有的隻是敬重與親近,不用與師兄師弟們勾心鬥角,有事隻要招呼一聲,永遠有人站在你身旁。但現在,這一切都要變了嗎?
張憲空晚上沒有回來,也沒有派人回來報信,王承柔從有點擔心到坐立不安,她不解那些江湖門派的事,也不了解張憲空的那個師門是個怎樣的地方,她害怕對方會傷害他。
王承柔決定不再等,她派人去到丘山尋人,派出去的人回來告訴她,大爺在師門前跪地不起,不肯與他們回來,隻讓他們自行下山。他們當然不可能都走,留了人在上麵,剩下的回來報信。
王承柔先是鬆了口氣,人是沒事的。但又知張憲空的個性,不知他這是要跪到什麽時候去。就算他有武功在身,這麽沒黑沒白的跪下去,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王承柔隻得讓山上跟隨的人多留意,但沒半天,山上的其他人也回來了,張憲空發脾氣,說這是他與他師門的事,此刻他隻是丘山周派的四徒弟,不是什麽誰家的大爺,把他們都轟下山來。
王承柔不知第幾次壓下親自上山的念頭,她想上山去勸,勸不動就陪著他,但她知道不行。
如張憲空所說,這是他與他師門的事,他現在被師門拋棄,狼狽的樣子,一定不想讓她看見。同樣的,他也不想他師門的人,見到他的妻子在這種時候心疼他。
張憲空不吃不喝跪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終是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待他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師父的屋中。
他馬上坐了起來,一眼就見到師父在打座。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直到師父起身,一直觀察等待的張憲空馬上跪好道:“師父。”
周大章看他一眼,問:“你還來幹什麽?”
張憲空:“師父,是我害了大師兄,請您責罰我。”
周大章:“沒有用,你師兄與不枯門都不複存在,殺了你又有何用。再說張大人現在是朝廷命官,我怎麽敢對你動手。”
“師父!您,您不要這樣說,我受不了。我也不是什麽官員,我是獲罪的庶人。”
“那朝廷對你還算不錯,至少你的命是保住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靠山靠水不如靠朝廷,你看不枯門,同樣的百年基業說沒就沒,我丘山感到了唇亡齒寒。正好李大人來說,皇上並不是要對我們斬盡殺絕,隻是希望我們為大錚效力,為朝廷所用。”
張憲空差一點就跪不穩了,這還是他的師父嗎,江湖門派一直以來都是與朝廷劃清界線,涇渭分明的,他們從來不管江山是由誰來做,不參與政事,不與權臣來往,也不會為朝廷所用,這不是各家門派百年來的共識嗎?
可剛才師父為什麽這樣說?張憲空心下一轉,他道:“是李肅,他逼迫您了。”
周大章:“李大人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還不是因為我的好徒弟你啊。你參與到皇權的爭奪中,還把不枯門的毒藥都用上了,被朝廷抓到了這麽大的把柄,我們還如何獨善其身。”
他又說:“張大人現在不是大人了,這可怎麽是好,我還想著,此一時彼一時,與你不計前嫌,若你能在朝中說的上話,也能庇護我們一二,就算是念了以往的師徒情份。”
說著周大章把一枚銀色的銀鑲木牌扔了過來,木牌落在了張憲空麵前,他拿起一看,大驚,正要說話就聽師父厲聲道:“拿了你在師門的牌子,立馬給我滾下山去,從此你張憲空與我丘山周派再無瓜葛,不管你是庶人也好,還是重回朝廷也罷,統統都與我們無關。”
張憲空低著頭,內心大為震驚之餘,默默地把木牌小心仔細地收了起來。然後他站了起來,臉上不現剛才徒弟對師父哀求的表情,而是換上了一副平靜淡定,堅毅果敢的樣子。
他對著周大章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道:“我張憲空從今日此刻起,與丘山周派再無關係,以前種種恩斷義絕,就此拜過。”
張憲空扭過頭去,忍著再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大步邁出了師父的房門。
而周大章,在聽到腳步聲消失後,緩緩回身望著張憲空離去的方向,眼中波濤洶湧,翻江倒海。
張憲空也沒好到哪裏去,他捂著胸口放木牌的位置,能感受到那裏跳動地異常激烈。他又有目標了,新的目標。
張憲空回到家後,先是給王承柔道了歉,讓她擔心了。王承柔見他神色,沒觀出什麽不好的情緒,但從這天開始,張憲空又開始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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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衛還是在張憲空被抓後,第一次見他,他問:“這次還算有驚無險,雖是丟了都督的位置,但你不要著急,隻要監廠在,以後誰又說得準你會不會卷土重來。”
張憲空:“我打算去找萬左石,在他那裏看能不能混個位置。”
宋衛楞了下,然後道:“可以,你若是能混進親衛隊,到是個不錯的方向。”
張憲空:“隻怕他也想得到這一點,還不定給我一個什麽職位呢,可能連職位都不會有,就是個掛職的小兵卒。”
宋衛:“那也行,能進去就是好的,飯要一口口地吃。”
宋衛想起王承柔讓他給皇上送呈帖的事,他道:“你這次出來,你娘子是出了大力的,她與皇上的過往,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深。”
自然是不淺,能說動皇上保住他的命,還是要歸功於上一世他們的過往。
張憲空離開宋衛那裏,去拜見萬左石,對方倒是很痛快地見了他,但聽到他的來意後,萬左石立馬變臉:“我這哪有能供得起你的位置,大都督雖然沒得做了,但你也是當過都督的人,我這裏恐怕使喚不起來。”
張憲空想過萬左石會拒絕,但沒想到他拒絕的這樣幹脆。他剛說了沒兩句,萬左石打斷他道:“張憲空,你是不是覺得我傻,你是宋正監的人啊,我是說過不與你們為敵,但怎麽可能把監廠的人往我這裏帶,隻做個小兵也不成啊,你的本事誰人不知,我可不想天天睡不著,還得防著我陣營裏的人。”
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張憲空也知此路行不通了,離開的時候,就聽身後萬左石笑著調侃道:“你不如直接找你義父,進監廠還是很容易的。哦,我忘了,還真不容易,你比他們多了個東西。”
張憲空聽著左萬石的笑聲,他沒有回頭,握了拳又鬆開,走了出去。
他剛一離開,萬左石就收了笑,臉上的表情再嚴肅不過,他身旁的副將問他:“您不答應他也就是了,何必把話說的這麽明,還嘲笑他。”
萬左石看了副將一眼:“你知道什麽,現在這時候,無需再跟監廠周旋,天,就快要變了。”
張憲空坐在馬車裏,他又隔著衣服去摸那塊木牌,沒想到左萬石這樣不好搞,親衛隊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再跟皇上去糾纏,那需要很長時間,還不一定能成功。
就這樣思考了一路,一直到家裏,張憲空都還在想著此事,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屋中的一盆綠植上。
這綠植是他特意放在這裏的,此物名為化心草,有清新空氣,補陽去陰,化一些輕微毒害的功效。此刻,化心草長得還是那樣的茂密,但它根部的顏色卻變了,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來,但對此草十分了解的張憲空卻是一眼就發現了。
這說明此草已吸入陰毒,這還了得。張憲空馬上找來王承柔,把這一發現與她說了,讓她回憶最近吃穿用度上可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王承柔哪知這盆綠植還藏有這功能,她隻得把李肅派胡二娘來給他們吃食上動手腳的事說了,而這盆綠植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時胡二娘會特意以傳膳為明,行監視之實,所以為了騙過她,會把她送的湯水臨時倒在這裏,清香清心已經這樣做過好幾回了,還一直怕這綠植被毒死,不想它有吸這些毒害的本領。
張憲空聞言,怒到恨不能現在就宰了胡二娘,但他知道不行,他慢慢地冷靜下來,拉過王承柔的手問她:“你身子怎麽樣,有沒有請大夫來瞧。”
王承柔搖頭:“不敢請大夫,那胡二娘可不是等閑之輩,沒有理由請大夫,她肯定要懷疑的,她若是起了疑心,那李肅不知又要出什麽陰招。”
張憲空向王承柔的肚子望了一眼,最後把手放在了上麵,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溫暖它。
王承柔安慰他:“沒事,我身體一向很好,再加上發現的還算及時,應該不會造成大的問題,若真是虎狼之藥,胡二娘也不會特意了解我身體的情況。”
這一夜,張憲空徹夜難眠,而王承柔卻睡得很好,他特意累壞了她,然後自己從榻上爬起來,走到屋中另一側,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挫敗感包圍著他,他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李肅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都是對他的圍剿。
先是讓他丟了官職,然後是被師門拋棄,而他做這一切的最終目的,都是因為覬覦他的妻子。
張憲空不敢想,如果胡二娘的事再晚些被發現,那承承的身體是不是會被毀掉。
張憲空把自己代入李肅,明白李肅最終想要的是健康無損的承承,但藥這個東西,量的掌握與飲用時間的掌握,哪有那麽好量化的,一個不慎,就可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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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點上,他是代入不了李肅的,張憲空自認永遠不會這樣傷害王承柔。
張憲空隻要一想到,有個小生命有可能早就該來到這個世上,來到他與王承柔的身邊,卻被每日入口的東西而消於無形,他就恨不得把胡二娘碎屍萬段。
但他卻不能這麽做,甚至覺得承承做得非常對,他們不能打草驚蛇。可不打草驚蛇,偷偷把飯菜換掉就是萬全之策了嗎?不,恰恰相反,這才是張憲空感到最恐懼的地方。
如果有一日,承承一旦懷有身孕,那麽被戲弄的李肅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他會從無形中的殺掉他們的孩子,變成真的殺掉一個孩子。而那時,承承的身體與精神必會受到無法估量的傷害。
想到這裏,張憲空開始後悔今夜的行為,他怕了,怕王承柔在他沒有能力保護她的時候懷上孩子,那樣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張憲空最重視家人,承承與未來的孩子無疑是他最親的家人,如果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受到傷害,張憲空都會受不了。
麵對李肅的圍剿,麵對無法突破的局麵,還要擔起對家人與師門的責任,張憲空感到前所未有的緊迫與壓力。這就是為什麽他要一個人在這裏靜思,他怕他失態的樣子被王承柔看到。
煎熬了一夜,張憲空做了決定,萬左石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可以進監廠,沒他想像的難,他根本就不用走到那一步。
難的是他要如何麵對自己在別人眼中失去尊嚴的樣子,還有承承,他要如何麵對她。在她滿心以為,破了李肅的陰謀可以安心靜待新生命時,他的決定無疑是給了她當頭一棒。
張憲空慢慢地走到床榻前,他看著王承柔熟睡的樣子,無論是什麽樣的王承柔都是他愛的模樣,這叫他如何舍得。
但世上之事難以雙全,他舍不下,就護不住她,還有可能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如今的舍是為了今後的得,他必須舍得。
下定了決心後,張憲空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承柔,而此時天已經亮了。
張憲空雖然一夜未眠,但他精神是亢奮的,這一天,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了下來,好好地陪了王承柔一日。
王承柔非常的快樂,這份快樂她知道不是錦衣玉食,高房大院帶給她的,而是無論你在做什麽,一抬頭或一側目,就能看到心愛之人也在看你,然後相視一笑。
到了夜裏,王承柔難得的想要主動一回,但她滿心的期待卻落了空,張憲空拒絕了她。一開始她以為他是在與她鬧著玩,但後來發現他竟是認真的。
雖有些失望,但王承柔還是給他找了合理的理由,他也不是鐵打的,也會有累的時候。雖然以前連續幾日也沒見他累過,但什麽事都會有第一次。
天知道張憲空拒絕的有多艱難,偏巧她還難得地發起了主動。這一夜他又沒有睡好,轉天一早,張憲空決定快刀斬亂麻。
王承柔一睜眼,習慣性地往旁邊一撲,卻撲了個空。
她以為張憲空去練晨功了,可到了吃早飯的時間也沒見人,最後是找遍個整個容靜居也沒見到人,他連去了哪裏都沒有與下人說。
張憲空從來沒有這樣過,在清心清香都不當事,都勸她道,一會兒姑爺就回來了,大白天的能出什麽事的勸說下,王承柔卻心慌了。
這天晚上,張憲空沒有回來,如果他出門前支會了她,那王承柔此時肯定會著急,會擔心他。但張憲空這次出府,沒有告訴任何人,比起擔心他的安全,王承柔擔心的是,可能要發生一些她意料不到的事。
現在想想,昨天一天,張憲空對她的陪伴有些太過刻意,而晚上他的拒絕在平常也是沒有的,她早該發現他的異樣,但早發現又有什麽用呢,他是個做了決定就要朝著目標一直努力的人,誰又能改變他的決定。
此時,張憲空正在他義父那裏,宋衛自宮中回來,已經聽他說了一晚上了,他還是覺得這個決定有些大膽。
宋衛道:“那藥倒是可以幫你瞞天過海,但也不能多吃,你這麽年輕,連個孩子還沒有,萬一,”
聽到義父提孩子,張憲空道:“我心裏有數,不會出問題的。”
宋衛又道:“這事,你要不要告訴你娘子?”
張憲空:“不能讓她知道,這樣她的反應才最真實,李肅是不會放過這一幕的,他會盯大眼睛好好欣賞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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