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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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留了櫛名安娜的團體名為“吠舞羅”,據點在市中心的一處酒吧。
    櫛名琥珀停留在情報給出的那個地址門外,仰頭看著麵前泛出些微鐵鏽色的圓形招牌。
    招牌中心雕刻有大寫的“oodno boneno ash”字樣,似乎是某種口號。
    他把手放在玻璃門的扶手上發力,軸頁發出吱呀的輕響。正在吧台後麵擦拭著高腳杯的金發男人聞聲抬起頭來,散漫而好奇地掃過一眼。
    “抱歉啊客人,這個時間我們不營業的,請您晚上再……”
    不,晚上也不行的吧。
    草薙出雲後知後覺地停下話頭,意識到突兀來訪的客人根本沒有成年。
    掃過那張青澀臉龐的第一時間,隻覺得像是人偶一樣、有著攝人心魄的無生氣的美。
    但緊接著回過神來,又覺得……不知為何有些熟悉。
    明明是陌生的麵孔,到底眼熟在何處呢?
    手上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他下意識咬緊了口中的紙煙,在腦海中竭力搜尋那一絲熟悉感的來源。
    終於,靈光隨著客人的開口提示而迸現——
    “我是來找安娜的,聽說她在你們這裏。”
    少年玻璃珠一般純淨的紅眸安靜地注視著他,語氣像在敘說什麽眾所周知的真理一樣,不帶絲毫波動,在空蕩蕩的酒吧中碰撞出輕微的回響。
    “我是她的兄長。”
    安娜的……?
    連證據都不需索要,一旦刻意印證,從發色和瞳色的雷同到神態細微處如出一轍的疏離感,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信服的細節有太多太多。
    草薙出雲在太陽鏡的幫助下竭力把控住自己的表情,花了幾秒鍾找回聲音,對著和櫛名安娜肖似的銀發少年艱難地點了點頭。
    “安娜在樓上,我去叫尊他們下來。總之、麻煩您先等一下!”
    他急匆匆把酒杯推到一旁,引著對方坐到休息區的沙發上,三步並作兩步奔上了酒吧二樓。
    櫛名琥珀盯著桌麵盤子裏盛放的糖果出神,心不在焉地傾聽著從樓上傳來的動靜。
    他當然設想過會發生的場景,大概率吠舞羅不願輕易放人,最終免不了兵刃相見——不過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
    安娜就在樓上。
    戴著太陽鏡的金發酒保上樓之後,他回想著這句話,睫毛低垂,放在腿麵上的十指不由微微蜷縮起來。
    僅存的親人,離得如此之近……讓胸腔裏泛起奇妙的波動,帶來細小的戰栗感。
    樓梯上回響的腳步漸近。
    櫛名琥珀聞聲抬頭,隨著血緣的指引,第一時間捕捉到人群中央小小的女孩子。
    披散在肩上的雪亮銀發,鬢邊裝飾著絲帶係成的蝴蝶結。十歲大小的孩子穿著一條黑紅相間的哥特長裙,紅色小皮靴一塵不染,每個細節都打理得極為得體,像個精致可愛的小公主。
    她被照顧得非常好。
    意識到這點的櫛名琥珀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柔軟,站起身道出來意時,連帶原本不含感情的平平語氣都像被春風吹拂的積雪一樣,有了消融的跡象。
    “我是來接你的,安娜。”
    他像是絲毫意識不到作為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在毫無鋪墊的狀況下拋出這樣的開場白有多突兀一樣,相當認真地低頭直視著女孩隱含警惕的紅色眼睛。
    “我之前一直在國外,最近才收到了你的消息。綜合各方麵因素考慮,作為唯一能聯係上的親屬,我理所應當負擔起照顧你的責任。”
    櫛名琥珀從茶幾後麵慢吞吞地走出來,完全無視其他人的目光,上前兩步,衝著抿起嘴唇的安娜伸出了手。
    “所以——”
    “不要!!!”
    女孩發出急促的驚叫,像是看見什麽怪獸向自己逼近一般,下意識地躲進了一旁的男人身後。
    ……啊。
    很可怕嗎?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櫛名琥珀怔了怔,視線慢半拍地落到自己伸出的右手指尖上,盯著那塊地方手套細密的針腳緩緩眨了眨眼。
    一直被安娜牽著外套下擺的男性像是剛剛回過神來的樣子,打了個意猶未盡的哈欠之後,抬手安撫地揉了揉前者毛茸茸的發頂。
    因為初次見麵的妹妹大半個身軀都被他遮掩其後,抬起頭來的櫛名琥珀第一次把注意力分給了安娜以外的人。
    ——熱烈的,燃燒著的紅色。
    男人燦金色的眸子因為倦怠而蒙上一層淡薄的、遊動的霧,沒有確切的焦距,像是一頭剛剛睡醒的獅子。
    他隨手理了理鬢角垂下的紅發,臉上的表情過於淺淡隨意,幾乎稱不上是一個微笑。
    “抱歉啊,看來安娜不想跟你走。”
    周圍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緊繃了。女孩從他背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偷眼朝這邊打量著。
    櫛名琥珀最後和她對視了一眼,因為這完全不在預料之中的發展而苦惱地蹙起眉頭,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如果換做幼時的自己處在那個位置上,絕對會一口答應的吧。
    他的沉默被誤認為了不滿,於此時此地,似乎是一種開戰的訊號。
    趕在局勢更加惡化之前,位於風暴中心位置的櫛名安娜捏著男人的衣角,似乎終於從中得到了足夠的勇氣,艱澀地出了聲。
    “我、我不需要你照顧。”
    櫛名琥珀睜大眼睛,歪著頭輕輕“啊”了一聲。
    “可以嗎?”
    女孩在他的注視下用力點頭:“我想留在吠舞羅——我想和尊在一起。”
    確認這是不含偽飾的真心之語,隨之席卷而來的茫然若失讓空蕩蕩的心髒急促地跳動了兩下。
    在安靜地佇立了一會兒之後,不受歡迎的哥哥櫛名琥珀選擇接受現實,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原來安娜已經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啊。”他微微俯下身來,銀色的長發隨著動作像月光一樣滑落,和女孩平視,“我可能要在東京待一段時間……那我以後還能來看你嗎?”
    安娜露出稍顯茫然的神情,在小心翼翼地向身邊的男人遞過去征詢的眼神之後,她猶豫半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滯澀地點了點頭。
    或許是被“家人”這個字眼打動,在意識到突然來訪的少年並沒有強迫自己的意思後,她的態度明顯輕鬆不少,看向櫛名琥珀的眼神也從一味的抗拒警惕添上了些許好奇。
    她對這門親戚依稀有些印象,但極為淡薄,淺得像日出前的霜花,一碰就散了。
    “你是穗波姑媽家的那個哥哥。”雖然從未見過麵,但安娜語氣很輕,卻很篤定,“——我聽說過你。”
    終於被認證了身份的櫛名琥珀衝她展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並沒有出聲詢問傳言具體要素的意思。
    認定談話已經結束,繼續逗留隻是徒費時間,他轉過身準備就此離開,卻被身後悠悠響起的男聲喚住了。
    那個給人的印象宛若炙熱火紅的男人吐出一口煙來,在這次見麵的末尾做了言簡意賅的自我介紹,低沉的嗓音帶著樂器般的餘韻,在酒吧四壁碰撞回響。
    “既然是安娜的哥哥……我是周防尊,吠舞羅的首領,也是安娜目前的監護人。”
    “——沒有惡意的話,歡迎你來看她。”
    明晃晃宣誓主權的話讓櫛名琥珀身形微頓,但到底沒有回頭,恍若未聞般徑直離開了。
    原本應該等候在門外的saber不知所蹤,他在空蕩蕩的酒吧門口駐足,放任自己心不在焉地神遊片刻,好一會兒才等到從者急匆匆地從街角趕過來,露出欲言又止的歉疚表情。
    他披散在腰間的煙灰色長發較之先前有些淩亂,原本挺括的袖口也微微皺了起來。櫛名琥珀粗粗掃過一眼,並沒有索要解釋的心情,率先一步扭頭走了。
    住處在出發前就已經預定好,位於商業區中心的五星級酒店,被財大氣粗的老師肯尼斯包下了整個頂層。
    作為今後的駐地,最基本的安全措施不可或缺。酒店自帶的安保相對聖杯戰爭的層次來說薄弱得可以忽略不計,櫛名琥珀變著花樣勤勤懇懇設下好幾層結界,這才稍微放下心來,蜷在沙發上發呆。
    時至黃昏,被窗格框出形狀的四四方方橙色光暈沿著潔白的牆壁慢慢向上攀爬,直到融化在夜色的影子裏。
    他半眯著眼睛,覺得有些困倦,睡意卻又被屋門的吱呀響聲驅散了些。抬眼望過去,從者托著個裝滿各式食物的餐盤走了進來,彎腰把盤子放在他麵前的矮幾上,神情小心又局促。
    “晚餐是自助式的,我拿了一些過來。您今天都沒怎麽吃東西……”
    櫛名琥珀盯著占據瓷盤不同角落的菜品。冒著熱氣的嫩黃蛋撻、堆疊的壽司裹滿餡料,巧克力蛋糕的頂端裝飾著晶瑩欲滴的紅色櫻桃。
    原本麻木的腸胃在視覺和嗅覺雙重刺激下加速蠕動起來,而主人卻頂著翻滾的食欲的催促,毫不留情地將目光從餐盤上移開,近乎執拗地看向了一旁垂手而立的從者。
    “——蘋果。”
    “……、……?”
    對方的茫然態度讓櫛名琥珀有一瞬間的泄氣,但還是不屈不撓地追問:“沒有蘋果嗎?”
    “……有。”從者急匆匆轉身,“我這就去拿。”
    整齊排列在托盤內的圓形果實豐潤飽滿,外皮呈現薔薇般的粉紅色,覆著薄薄一層糖霜。
    他飛快挑選了一個,捧著果子趕回房間,果不其然看見少年依舊維持著自己離開時的姿勢,神色懨懨地縮在沙發上,擺明了沒有點名要的蘋果就不肯吃飯。
    此前相處中樹立的棘手形象盡數崩塌,難以相處的古怪脾氣被自動解釋為孩子心性。從者竭力忽視心頭泛起的微妙感受,緩步走上前去,把香氣馥鬱的果實遞給了終於打起精神來的禦主。
    櫛名琥珀攥著微涼的果實,像是終於感到心安一樣,乖乖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起飯來。
    ——所以是,一定要有蘋果才可以嗎?
    注意到少年始終握著那枚果子不肯放手,從者暗暗記下這點,還未來得及疑惑緣由,桌邊的固定電話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櫛名琥珀舉到半空的叉子一頓,隨之置若罔聞地繼續往口中送去。saber見狀,自然而然地代替懶得動彈的禦主走過去,伸手拿起了話筒。
    是前台打過來的電話。女性的聲音有些急促,洋溢著顯而易見的興奮之情。
    “是櫛名先生嗎?這裏有位客人想拜訪您,是大名鼎鼎的s級英雄傑諾斯君!請問您現在方便嗎,我這邊——”
    他窺見禦主神色,剛想開口代為拒絕,就聽見話筒那邊一陣嘈雜作響,短暫的噪聲之後,換為了還殘留著一絲青澀氣息的沉穩男聲。
    “不管打著什麽樣的主意,身為英雄的義務是無法逃避的。既然代表魔術界和協會簽訂了合作協議,就請您認真對待工作——這是我作為前輩給出的諫言。”
    “那麽,關於您的同行者今天下午在市中心商業街附近斬殺了鬼級怪人一事,可以就其實力評定詳談一番嗎?”
    聽筒裏傳來的餘音消散,櫛名琥珀懶洋洋地掀起眼簾,盯住了從者陡然僵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