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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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家夥,在肆意動用身為王權者的力量。
明明狀態已經差到近乎苟延殘喘的地步了,不得不依靠長時間的睡眠來維持穩定。
這種情況下再使用力量,無異於把自己向通往地獄的道路上狠狠推了一把。
——作為當事人的周防尊,理應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一點才對。
所以是發生了不得不動用力量的意外狀況嗎?
但即便發生了意外,那又怎麽樣呢?
歸根結底,即使東京突然被外星人入侵,狀態差到下一秒就有可能崩潰的赤之王也應該乖乖留在吠舞羅安心休養。
外界的日常事務也好、意外事件也罷,隻要不做關注,全部交給氏族去處理不就好了嗎——?
這樣就能壓製那份躁動的力量,確保自身在抬眼可見的未來存活下來。
但是,如果如此行事的話,就稱不上是周防尊了吧。
不是不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選擇。
隻是滿不在乎地將之無視,依舊我行我素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罷了。
而吠舞羅的成員、他所認定的家人們,也正是因為全然理解自己所信賴著的王的想法,所以才沒有做絲毫阻攔,隻是站在他身後,決定陪他胡鬧到最後一刻吧。
但遺憾的是,櫛名琥珀並不是這群人中的一份子。
齊格飛在命令之下化為半龍形態,遮蔽天日的灰色龍翼背後緩緩舒展開,微微震顫之下,發出撕裂空氣的音爆聲。
將櫛名安娜放置在臂彎之中,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環緊了禦主的腰肢。
一者是洋娃娃般的十二歲孩童,一者是體格尚未完全長成的纖弱少年,對從者來說,並不比舉起自己慣用的武器更加費力。
少年的身形被整個籠罩在龍翼投下的陰影之中,全身心信賴地倚靠在自己身上,宛如下一秒就要融為一體一般。
摒棄腦海中多餘的念頭,齊格飛低聲叮囑了一句“小心”,隨之響起的是翅膀卷起的渦流的嘯響。
尾音還兀自在空氣中回蕩著,幾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nobood!nobone!noash!!”
街道上的氣氛已經被推向了最高潮,周邊的商鋪盡皆大門緊鎖,聽見動靜的行人也以最快速度繞開了這片區域,生怕一不小心卷入能力者們的衝突之中。
吠舞羅的成員們將手中的武器舉向高空,狂熱地呼喊著口號。
在他們的簇擁下,紅色短發的高大男性將雙手隨意地插在衣兜裏,間或懶洋洋的打個哈欠,神態散漫而渾不在意——仿佛這裏不是衝突的最前線,而隻是巡視自己領地的平淡日常罷了。
氣氛已經劍拔弩張,最為細小的衝突都可能導致擦槍走火,每個人的神經都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青之王宗像禮司幾不可察地微微歎氣,麵上依然維持著慣常的平和與冷靜。
戴著細框眼鏡的青年右手虛虛搭在劍鞘之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麵的老熟人赤之王。
“你的狀態已經很差了。”他平靜地敘述著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的事實,“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和sceter4起衝突嗎?”
周防尊將香煙從唇邊拿下,若有若無的笑容隱藏在灰白色的煙霧之後,顯得極為淺淡。
“嘛,既然sceter4的室長服軟了,那麽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隻要現在退去,我也不是不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
對方王劍的狀態實在堪憂,被挑釁了的青之王決定選擇無視。
實在不想看見迦具都隕坑的慘劇在東京重演,宗像禮司默默下定決心,希望能盡力將衝突控製在最小範圍之內。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那一步,“弑王”這份責任,理所應當由我來承擔。
盡管和周防尊處於名義上的對立麵,但打了這麽久的交道,在內心深處,對於“敵人”這個稱呼純粹與否,兩人都心知肚明。
——或許足以稱得上“友人”。
無論是出自私心還是公義,盡管明知墜劍之日遲早有到來的那一天……
但下意識地,宗像禮司還是希望能晚一些。
再稍微晚來一些吧。
身周的同事、以淡島世理為首的青服們都已經攥緊了劍柄,默默等候著室長的指令。
吠舞羅的成員們也躍躍欲試,如果不是領頭的周防尊始終沒有下達明確的指令,估計早就打成一團了吧。
明知道一場大規模鬥毆幾乎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但事到臨頭,不願放任事件發展的宗像禮司還是試圖再努力一把,做最後的交涉。
“為什麽突然朝這片商業區發起進攻?據我所知,這片區域居住的都是普通人,也並沒有招惹上赤之氏族的理由吧?”
一旁的伏見猿比古並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沒有說話。
倒是暴脾氣的突擊隊長八田美咲一下子炸了毛,揮舞著棒球棍棒球棍,將地上還亮著屏幕的手機衝著這邊狠狠撥了過來。
“普通人,”少年怒目圓睜,忿忿地大聲嚷嚷著,“你管這叫普通人?!”
低頭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上亮著的瑩瑩綠色、由深淺不同的圓圈和斜線構築的樹狀圖標,宗像禮司頓時會意,低聲喚出了躲在幕後操控局勢的組織的名字。
“junge。”
既是氏族的名稱,又是軟件的名字。
通過手機遊戲兼社交網站“junge”來發展成員,由網絡連接的特殊氏族。
這個遊戲在以學生為主體的年輕人中極具影響力,即便是自身沒有任何異能力、超能力,和所有非自然因素都相去甚遠的普通人,僅僅通過注冊遊戲、完成任務、提升等級,便能夠通過積累點數來獲取強弱程度不同的異能。
然而一旦暴露,便會被視作任務失敗,從而被junge拋棄,重新變回沒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那些家夥……就是因為得知了赤之王的狀況岌岌可危,才躲在暗處激化矛盾的吧。
不論對方究竟是什麽居心,但對於周防尊來說,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幕後小醜的挑釁,今天終於到了算總賬的時候。
如果誤以為他會為了苟延殘喘而一味忍氣吞聲,那就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肆意的笑容在嘴邊燃起,周遭的溫度以急遽的速度飛快提升。
無形的烈火宛若玫瑰般層層綻放,吞吐著、燃燒著的花瓣讓整片街道的空氣都變得扭曲,蒸騰的氣浪有一種瑰麗而癲狂的美,一層又一層向著四麵八方席卷而去,在氏族們狂熱的呼喝聲中,流露出將要把沿途的一切事物盡皆焚燒殆盡的、一往無前的決心——
宗像禮司神情一凜,終於徹底放棄了拖延時間的念頭。
青色光暈在身前湧現,化為屏障將全體成員籠罩的同時,右手大拇指施力推開刀鐔,鋒刃的冷光從劍鞘中一閃而過,寒芒緩緩流淌出來,幾乎能刺痛直視者的眼睛。
“宗像,拔刀!”
接收到了室長發出的信號,青之氏族的其他成員同樣拔刀出鞘。
“淡島,拔刀!”
“伏見,拔刀!”
“道明寺,拔刀!”
……
伴隨著不絕於耳的金鐵交鳴之聲,以拔刀式解開對力量的束縛,隻待下一秒屏障退去,便準備毫不猶豫地投身於戰鬥之中!
火焰裹挾著熱浪撞擊在青暈流轉的護罩表麵,宛若永不停歇的浪潮般,一波緊挨著一波。等到赤色的力量終於消退,屏障同樣支撐不住,化為無數細小的光芒消散在空氣中。
宛若玻璃破碎的清脆嘩啦聲給出了具體的信號,嚴陣以待的雙方氏族成員同時朝著事先選定的對手衝殺過去,以一馬當先的八田美咲和伏見猿比古為首,手中武器橫在身前,燃燒著灼灼火光的眼眸裏隻看得到對方的影子。
——短兵相接的前一瞬,頭頂突然出現了遮蔽太陽的巨大陰影。
是突然飄過的烏雲嗎?
然而這片影子不僅沒有被風吹走的趨勢,甚至在瞬息之間越來越大、越來越濃重。
注意到異常的交戰雙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仰頭望去,在辨認出具體形狀之後,忙不迭向一旁閃開,刹那之間便已經重歸涇渭分明的兩撥,在中間留出足以降落的寬敞空地。
呼嘯的狂風承托著展開的雙翼緩緩降落,卻在距離地麵十餘米高時驀然收斂。
齊格飛以人類的姿態悍然降落,地麵上的石板不堪重負,伴隨著衝擊波由內而外一圈圈爆裂開來。
從高空俯視,上翹的路麵殘骸呈現無數互相嵌套的同心圓,最外側堪堪觸及兩個被迫分隔開的氏族腳邊。
原本炙熱緊張到不需火星也即將爆炸的氣氛,宛如被兜頭澆下一瓢寒氣嫋嫋的冷水,在不速之客極具震撼性的出場麵前重回冰點。
所有的視線都死死停留在悍然闖入現場的從者身上,直到後者將懷中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放下,低下頭來後退半步,以謙恭的姿態無言昭示了自己從屬的地位。
而那些如有實質、幾乎沉重到能讓任何人為之窒息的目光,也就隨之轉移到了櫛名琥珀身上。
然而後者對於他人隔空傳遞的感情,遲鈍到幾乎絕緣的地步。
根本無從意識到先前的登場給觀眾們帶來的衝擊,櫛名琥珀牽起了妹妹安娜的手,略微環視一周,視線便徑直鎖定到了此行的目標——自家的王權者,周防尊身上。
原本因為周遭的氣氛有些遲疑,正惴惴不安是否來的不是時候的櫛名安娜抬起頭來,在迎上尊愕然中帶著些許疑惑的眼神之後,瞬間將先前的疑慮拋之腦後,提起裙角噔噔噔地衝上去,一頭撲進了青年懷裏。
“尊!!!”
後者下意識抱住女孩,右手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部。
在感受到小小軀體不由自主的輕顫之後,先前的些許茫然,也逐漸化作了歎息與明悟。
“沒事的。安娜怎麽過來了?我們馬上就處理完這邊的事,準備回去吠舞羅了。”
並沒有因為這笨拙的安撫而平靜下來,櫛名安娜緊緊摟住在最為脆弱之時給過自己依靠的青年,像是下一秒他就會消失那樣,手臂勒得越發緊了。
“我看見了,尊的王劍……好擔心,好害怕……哥哥也和我一樣。所以,就往這邊來了。”
周防尊下意識抬起頭,迎上了站在齊格飛身前、自始至終注視著這邊的櫛名琥珀的視線。
即將到來的墜劍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即便不使用力量能夠將那個日子的到來推遲些許,歸根結底,又有什麽意義呢?
但是,迎上那雙不起絲毫波瀾的平靜眼眸之後,反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紅眸之中所盛放著的,仿佛是窖藏的葡萄美酒經過歲月醞釀之後所散發出的光澤、抑或最頂級的紅寶石在正午陽光下所折射出的璀璨顏色,不含任何雜質、沒有任何波動,仿佛是無機質的,全然的死物。
正因為沒有被任何嘈雜的感情所幹擾,其中所倒映著的除了自己的影子,唯有少年最為深層的強烈意誌。
我會阻止你。
——那雙眼睛是這麽說的。
注視著體味到了什麽、因而陷入沉默的周防尊,櫛名琥珀在眾人的注視下輕輕開口。
“你是我和安娜承認的家人。就算認定了自己即將死去,因此肆無忌憚地揮霍生命……即便是為了安娜,我也絕不允許。”
將以祈求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女孩輕輕拉到身側,周防尊有些煩躁地抓了抓淩亂的紅發,從懷中取出香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團大團灰白色的煙霧彌漫開來,再次遮蔽了他的神情,隻留下唇邊明明滅滅躍動著的一星紅色火光。
“可是,我才是赤色的‘王’吧。如果我說,我偏要這麽做呢?”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櫛名琥珀以略帶沙啞的輕聲給出了回答。
“我答應過安娜會尋找解決的辦法,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在這個前提下,你如果堅持做出那樣的選擇,我無法理解。”
“——隻是一味以戰鬥來逃避責任、背叛了家人的期待,不配被稱之為‘王’的懦夫罷了。”
少年的聲音在場間回蕩,激起了蚊蚋般的竊竊私語。
盡管說出這種話的同樣是吠舞羅的一員——但也正因如此,更加令人無法接受。
八田美咲向著對方怒目而視,提起棒球棍就想衝上前去“喂,你這家夥——!!”
然而情緒剛剛上頭,一步還未邁出,就被身邊人伸出手臂攔了下來。
“尊哥?!”
沒有理會怒火尚未消退,便已經轉化為滿腹茫然的突擊隊長,周防尊掐滅唇邊明明滅滅的香煙,衝著不遠處嘴唇緊抿的櫛名琥珀招了招手。
“愣著幹什麽?回去了。”
“…………好。”
似乎並不是期待中的發展,懷中抱著的迷你小庫發出了毫不掩飾的歎息聲。
但櫛名琥珀並不在意。
已經無暇顧及兩名從者此刻的內心想法,他快步走上前去,與紅發的青年並肩而行。
牽著櫛名安娜的周防尊微微偏頭,隨即衝他伸出了另一隻手。
“走吧,回吠舞羅去。”
結實有力的寬大手掌,帶著薄繭而微微粗糙的指腹,順著相接觸的部位傳遞而來的,是恒定的、讓人莫名感到灼燙的溫度。
櫛名琥珀不由自主收緊了五指,以隻有彼此二人能聽到的低聲輕輕應答。
“嗯,走吧。”
——我們一起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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