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通道從一開始的垂直逐漸傾斜,下落了約莫百十米，頭頂上的天光已經遙不可及。
    像是被桑蠶啃齧出的細小缺口一樣，從指甲蓋大小的孔洞中露出微弱而渺茫的光線,宛如一片漆黑中懸在頭頂的迷你月亮。
    空氣較之地麵上明顯變得相當稀薄，鼻間充斥著濃濃的硫磺味。
    櫛名琥珀和庫洛洛借著傾斜的岩壁減緩衝勢，站穩腳跟之後迅速離開原地,為後麵的團員騰出位置。
    可能是因為深入程度不夠，雖然空氣稀薄，呼吸略有些艱難,但總體依舊在忍受範圍之內。
    事先配發的防毒麵具使用時間在四十分鍾到兩個小時之間,根據有毒氣體的濃鬱程度,在區間之內上下浮動。
    這是探索到了緊要關頭後的應急用品,目前明顯還不到使用的時候。
    周圍的旅團成員四下打量著火山內部的環境，沒有人說話。
    光線過於昏暗,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然而又如此寂靜,幾乎聽得到血液在血管之中歡快流淌、以及心髒興奮地搏動的聲音。
    飲水、食物和各式裝備在出發前都已經分發下去,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什麽磨磨蹭蹭、浪費時間的必要。
    “那麽就按照事先分好的隊伍來。二人一組向下探索，食物和飲水消耗三分之二之後,按照原路返回。”
    庫洛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做出了最後的安排，“前進時記得做好標記,小心迷路。那麽，出發吧,諸位。”
    被團長偏愛的櫛名琥珀毫無疑問和庫洛洛分在一組。
    等到其他人的身影嗖嗖從一旁掠過,朝著黑暗的更深處前行,庫洛洛以愛撫情人一般的輕柔動作撫摸著岩壁，細細摩挲著布滿了氣泡紋樣的玄武岩。
    雖然未曾言明，但從周身散發的氣息來看，青年此刻的心情無疑相當愉快。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火山內部前行，能傾聽到的隻有彼此的腳步和呼吸聲。
    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勉強能夠分辨出幾乎成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岩漿通道的前路。
    但無論是觸手處粗糙的石壁、還是腳下坑坑窪窪起伏不平的凝固熔岩，都給人一種不知何時就會跌倒的不安定感。
    櫛名琥珀皺了皺眉頭，肩膀上的貓兒拉長尾音，軟綿綿地“喵”了一聲，從他的肩膀上跳下。
    煉金造物以貓科生物特有的敏捷，在前麵輕盈迅速地跑動著，勉力尋找出一點相對容易落腳的位置。銀白色的順滑皮毛在黑暗之中，散發出螢火蟲一樣微弱的冷光。
    接近火山口的位置一片死寂，但越是深入，反而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生命跡象。
    偶爾被數百年不曾有的生人闖入的動靜驚動，約有櫛名琥珀小臂長短的深色蜥蜴在陰影的深處飛快躥過。
    因為在長期黑暗之中生活，這些爬行類動物的雙瞳呈現出退化的粉白色，在黑暗之中發出火堆餘燼一般瑩瑩的紅光。
    因為慌不擇路地逃竄，一頭撞在了橫亙火山通道中央、將前路盡數阻擋的巨大蛛網之上，用盡全力的掙動很快招來了獵手的注意。
    大到駭人程度、生有絨毛的節肢盡數展開，幾乎堪比成年□□頭大小的蜘蛛順著絲線飛快爬來，開始享受這餐來之不易的盛宴。
    腳步導致的震動比聲音傳遞得更快。察覺了這邊的動靜，漆黑隧道的更深處傳來細密的、潮水一般的窸窣聲。
    似乎是某種數量驚人的小型動物在回避著危機，向遠處迅速逃去。
    ……雖然明知大概率無害，但還是克製不住內心深處自然泛起的毛骨悚然之感，連帶著小臂上的汗毛都不自覺豎了起來。
    櫛名琥珀麵無表情地拂落不知何時跌落到肩膀上、正拚命扭動著身軀的不知名多足軟體動物，努力克製住自己不去想這些小東西匯聚成潮水爭相逃竄的模樣。
    “……六百多年，看來這裏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生物鏈。”
    庫洛洛一腳踩死了那隻掙紮著想順著這名琥珀的褲腳爬上來的蟲子，注意到後者心情不佳之後，自然而然地衝著他伸出了手。
    “牽著我的手？”
    “經驗之談是別想太多，不然會被自己的想象擊倒。把注意力放在能夠感受到的事物上就好——”
    比如說我。
    相對於那些話語、對方口授的那些方法，青年本身的存在，更加有助於驅趕那些令人作嘔的不適感覺。
    但歸根結底，這解決不了問題。
    作為傾注許多心血、終於製造出第一件堪稱完美的煉金造物，真人貓貓的感受和櫛名琥珀是共通的。
    前者的視覺在黑暗之中也依舊敏銳，這樣狹窄的隧道拖慢了後方二人的腳步，卻還不足以給貓咪形態的煉金生物造成任何阻礙。
    盡管為了探路而放慢了速度，但在貓咪的視野之中，那些稀奇古怪堪比低級咒靈的爬行動物與各式昆蟲都一清二楚，甚至能輕易觀察到肢體彎曲的角度與爬行的姿態。
    ……說到底，還不如看不到的好。
    越是向下深入，岩漿通道分出的岔道就越是四通八達。
    一開始，在主幹道還能依稀察覺到其他團員留下的痕跡，但接連經過幾個岔路口之後，前方的蛛網重重疊疊，其上不知風幹了多久的昆蟲殘骸依稀可見。
    每向前邁出一步，都有概率踩中已經被熾熱空氣烘幹成木乃伊的小生物屍體，顯然幾百年間從未有人涉足。
    溫度已經高到了必須用氣包覆全身、才能勉強繼續前行的程度。
    空氣之中的硫磺味道愈發濃鬱，快要到達忍耐力的。
    探索進度因為惡劣的環境而被迫放緩，庫洛洛拿出照明設備，細細搜尋著岩壁上任何一閃而逝的突兀反光。
    岩漿在流淌過後凝固，通道表麵形成了帶著水紋的漆黑玄武岩。
    根據之前的推測，這次搜尋的目標——七大美色之一的液鈦礦石，也許就是被熔岩衝出礦床、在凝固之後被人類所發現。
    那麽，如果這座火山內部確實存在，仔細搜尋的話，也許在通道表麵的熔岩之中也能有所收獲。
    然而即使推測完全正確，發現目標的希望依舊渺茫。
    奇拉基火山偌大的裂隙之中分布著數座火山口，每座火山之中的通道又分出千百條裂隙，一直蔓延到地底。
    在隻能停留有限的時間、又無法進行深入挖掘的情況下，想成功定位液鈦礦石礦床的位置，可能性無疑是微乎其微。
    甚至在岩壁之上發現了鑲嵌其中的淡金色骨骼，未曾被岩漿的高溫所融化，一直保存至今。
    構造像是一隻平平無奇的齧齒類動物。
    庫洛洛頗為好奇地觀察了一會兒，試圖將其撬下無果之後，最終還是選擇和櫛名琥珀繼續向前方走去。
    飲水已經消耗完畢，比預想之中的速度要快得多。
    深入少許之後，空氣稀薄到了驚人的地步。二人不得不調轉方向，重新選擇了一條相對平緩、不那麽直插地底的裂隙。
    不得已戴上的防毒麵具使用時長已經消耗過半，探照燈的光線隨意從一旁掃過，櫛名琥珀和庫洛洛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視線的邊緣突兀地捕捉到了不知何物折射出的、晨星一般細微的亮光。
    細看之下，勉強能夠辨別出，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漆黑石壁上，散落著一連串像是破碎的珍珠、又仿佛雨滴一般的潤澤寶石。
    在光線的照耀下，顯露介於墨藍與漆黑之間的深色，大半被包括在凝固的岩漿之中，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死氣。
    “是液鈦礦石……不過早就已經變質了。”
    略帶惋惜的用指腹輕輕撫過，隨之改為用食指關節猛然叩擊。
    乍看之下仿佛與石壁一同堅硬的寶石應聲化為無數細小的碎片，跌落到地麵上，變成了隨風而逝的齏粉。
    雖然並沒有發現完好無損的礦石，但毫無疑問，火山內部的確存在礦脈，而且就在附近。
    但是——
    “該回去了。”
    庫洛洛收回手來，輕輕推了推防毒麵具的邊緣。
    “貿然深入的話，它會支撐不住。飲水也消耗的比想象中快。最重要的是，即使繼續深入，也無法保證一定能找到礦脈的位置。”
    先前的所見所聞成功滿足了好奇心，即使要被迫返回，此時此刻青年的臉上也沒有多少遺憾與不甘。
    畢竟兵分幾路，也許其他人那裏有所收獲也說不定。
    前方的貓貓歪了歪頭，停下腳步，朝這邊投來打量的眼神
    櫛名琥珀稍作沉默之後，輕輕點了點頭。
    “回去吧。”
    沿著先前留下的痕跡，以數倍於之前的速度飛快折返。
    除此之外，與來時不同的地方是，貓兒依舊停留在地底深處，並沒有跟上。
    返回地麵之後才發現大部分旅團成員都已經退出，在火山口停留，等候著和他人會合。
    至於提前返回的這部分人員，即使沒有出聲詢問，櫛名琥珀也能從他們下意識避免對視的遊移視線之中恍然察覺，這些人的收獲不見得有自己一行人豐富。
    在與庫洛洛一同席地而坐、等候著還未返回的其他蜘蛛時，胸腔之中有微妙的慶幸之感一閃而過。
    ……該說幸好決定把真人貓貓留在地下繼續探索嗎？
    盡管不一定能有所收獲，但若是空手而歸的話，保持沉默就好。
    ——如果真的能取得青年心心念念的寶物，那就太好了。
    在最後二人回歸大部隊之前，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時針和分針呈現標準的九十度角，九點的鍾聲敲響。
    盡管明知煉金造物具有足夠的智慧和自主行動能力，但離開了自己的操作，果然還是讓人有些不放心啊。
    懷抱著最後的掛念、以及淡薄到無法言說的微弱希冀，櫛名琥珀伏在庫洛洛肩頭，陷入了無從抵禦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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