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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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吠舞羅的一樓,某位不速之客已經在這裏停留了很久。
準確地說,在櫛名琥珀入睡之後就隨即趕到,要求同少年見麵被從者阻止之後,聲稱有相當重要的情報要轉告前者,硬是在酒吧之中生生滯留了一個通宵。
“不錯不錯,不愧是赤之王名下的酒吧,真的相當不錯!”
——在剛剛抵達的第一個鍾頭之中,勉強克製本性,擺出了具有說服力的正經態度。
然而櫛名琥珀遲遲不出現,在漫長的等候時間之中,自稱伏黑甚爾的男人視線飄來飄去,終於忍不住像是受到磁鐵吸引的金屬一樣,以微小的幅度持之以恒地向著擺滿了各式藏酒的前台移動。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他衝著櫃台後麵無所事事地擦著玻璃杯的二把手草薙出雲熟稔地打了個招呼,自然而然地開始點單。
“一杯dryarti,多謝。”
一方麵遵循招待客人的基本禮節,一方麵是閑著擦杯子真的很無聊,興趣使然的酒吧老板草薙出雲沒有推辭,爽快地從櫃台上拿下金酒,在雞尾酒杯中放入冰塊攪動,開始了前期準備。
抬起頭來的時候,吧台前已經不期然多了一個人。
原本仰靠在沙發上事不關己地打著瞌睡的周防尊,此時此刻目光炯炯地盯著這邊,看不出一絲絲先前的倦怠模樣。
對上草薙出雲的視線之後,依舊假裝自己隻是個偶然路過的無辜群眾,跟在伏黑甚爾後麵若無其事地開了口。
“一杯鏽釘rtynai),不要太甜。”
短暫的視線交鋒過後,草薙出雲隨之選擇屈服,默默轉過身來,從酒架上拿下了蜂蜜利口酒和威士忌。
自家的王權者,除了好好哄著,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
“——您二位的酒。”
幹馬天尼和鏽釘先後做好,分別盛放在雞尾酒杯和岩石杯中端上櫃台。
選擇縮在這小小一方天地之間消磨時間的二人彼此對視,默契地衝著對方舉起酒杯致敬,隔著一段距離遙遙幹杯。
花上十餘分鍾默默品嚐其中滋味,檸檬的清新、蜂蜜的甜香完美融合在辛辣酒液之中,在冰塊的低溫之下調配得剛剛好,像是生鏽的鐵釘一樣回甘,順滑得令人難以自拔。
細細啜飲完最後一口,剛準備把隻餘下冰塊的空杯放回櫃台上,就聽見身旁的黑發青年長長籲出一口氣,似乎滿意極了。
在酒精的催化下本性流露,伏黑甚爾滿不在乎地拋卻了之前的顧慮,以相當不羈的口吻衝吧台後的草薙出雲又打了個招呼。
“不錯嘛,再來一杯莫吉托吧!”
屁股剛剛離開椅子、準備上樓休息的周防尊重新坐了了回去,隔著玻璃眺望外麵街道上深不見底的夜色,以及夜色之中蘊出微微幾圈光芒的橘色路燈。
夜晚還很長,有許多時間可以消磨。
他毫不掩飾意動之色,跟在伏黑甚爾的話音之後,用指節敲了敲櫃台桌麵,發出篤篤的悶響。
“給我也來一杯。”
被迫營業·草薙出雲“…………”
行叭。
自己家的王權者、自己家的王權者!!
深深呼吸,平心靜氣,但轉身拿出青檸將之切開時的動作較之平常還是更為粗暴,多少夾雜了一些個人情緒在裏麵。
喝,都可以喝!
區區幾杯酒而已,調製最多花點時間花點力氣罷了。
盡管口味更接近飲品,但基酒的度數都是實打實的。
照這種勢頭下去,這兩人最多喝個幾杯就會堅持不住,借著酒意睡上一覺吧。
不過區區幾杯……就當稍微放縱尊一次吧。
隱藏在深色太陽鏡之後的視線微微暗沉,草薙出雲下意識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畢竟一直以來,實在是辛苦你了。
“……你是說,有陌生人找我?”
“是。”
低頭為禦主整理衣衫,仔細檢查是否哪裏有所疏漏,與此同時,齊格飛簡單描述了昨晚櫛名琥珀入睡之後發生的事。
“深夜之時突然前來拜訪,似乎與您相當熟稔,聲稱有十分緊要的消息需要轉達。”
然而如果真的像他所展現出的那樣、與少年熟識,又怎麽會不清楚後者那固定到近乎詭異的作息時間呢?
暫時將疑惑摒棄在腦後,齊格飛將襯衫最後一條褶皺抻平,滿意地收回了手。
“聽說您已經睡下之後,那人就一直在一樓駐足,一直待到現在。雖說那副急切的態度不似作假,但是……”
從者及時打住,沒有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隻是輕聲發問。
“您要見見他嗎?”
櫛名琥珀不置可否,隻是微微偏了偏頭。
真人貓貓之前被派出去搜尋assass主從的下落,現在依舊未曾返回。他把迷你小庫撈進懷裏抱住,任由咒骸蜈蚣狀的長尾一圈圈緊緊纏繞在小臂上,垂眸思忖了一會兒。
他的行蹤沒有特意做出掩飾,稱不上秘密。
不論對方出於何種動機找上門來、是否心懷鬼胎,但既然點名要見自己,就絕沒有將藏身幕後、讓赤之氏族承擔這份風險的理由。
做出決定之後站起身來,朝著門口走去,即將步下旋梯的時候,櫛名琥珀隨口問了一句。
“初次上門拜訪,那個人不曾提過自己的名字嗎?”
緊隨其後的從者稍作回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伏黑甚爾’。那個人說,自己名為伏黑甚爾。”
……是他啊。
動作放緩,腳步不自覺停滯。
那一瞬間,櫛名琥珀所體味到的,不是意料之外的驚訝、不是意料之中的淡然,隻是覺得——理所應當。
像是情節終於攀升至高潮、將要翻到下一頁,氛圍烘托至之後、電影鏡頭倏地一轉。
不由自由屏住呼吸,靜默地等候著,直到終於出現了某個角色的側臉。
——而在此之前,書寫劇本之人已經給出了千千萬萬的伏筆。
恍惚間似乎聽到齒輪運轉的聲音,櫛名琥珀衝著察覺異樣而露出擔憂之色的齊格飛搖了搖頭,繼續向著樓下走去。
此時此刻,那個人還在那裏等候著嗎?
一樓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
並不清楚具體和平時有什麽區別,隻是下意識這樣覺得。
櫛名琥珀沒來得及深思,思緒已經被猝不及防湧進鼻間的酒氣打斷。
酒液的味道辛辣刺鼻,經過一晚上的積蓄,實在稱不上好聞。少年不由自主蹙起眉頭,屏住呼吸朝著這股氣味的源頭——吧台附近或坐或立的三人望了過去。
離這邊最近的高大男性有著一頭辨識度極高的紅發,即便此時以手支頤、麵龐被散落下來的發絲遮蓋,鮮明的輪廓在陰影之中變得模糊,隻憑借周身氣質也絕不至於和他人混淆。
是周防尊。
但是,這幅懶洋洋地托著麵頰、長腿放鬆地向前伸開的樣子……難道說是睡著了嗎?
櫛名琥珀把視線移開,轉而投向了周防尊身旁的黑發青年。
後者身著便於行動的簡單勁裝,黑色短t搭配寬鬆的長褲,衣衫勾勒出的肌肉線條優美而流暢,隨著主人的一舉一動而起伏隱現,蘊滿了肉眼可見的、爆發性的力量。
——像是一隻驕傲的年輕黑豹。
“還喝得下嗎?”
站在吧台內側的二把手草薙出雲一手提著金屬攪拌棒,一手捏著調酒壺,麵帶微笑地一字一頓發問。
不知為何,櫛名琥珀總覺得對方的聲音裏帶著隱隱的殺氣。
是錯覺吧。
猶豫之後走近了兩步,試圖從更為接近的地方看清青年的側臉。
而一樓低氣壓的源頭——一杯接一杯點酒灌下肚的伏黑甚爾、不肯先一步低頭示弱離開吧台的周防尊,以及不信邪地打定主意“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能喝幾杯”的草薙出雲,三人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單純出於消磨時間的放鬆活動完全變了性質,變成了類似馬拉鬆的耐力比賽。
誰都不肯先放下酒杯,似乎冥冥中感覺這樣就算是輸了。
伏黑甚爾一隻手按壓著冰冰涼的沉重胃部,臉色不由有些發青。
問他還喝不喝得下?那答案必然是——可以!
男人怎麽能說不行!
“再給我來一杯,呃——”
一旁閉目休憩的周防尊睫毛輕輕顫動,以十分沉重遲緩的動作睜開了眼睛,艱難地抉擇著要不要跟。
“saber說你有急事找我。”
櫛名琥珀繞到櫃台前方,注視著那對聞聲朝著自己望來的綠眼睛。
和伏黑惠如此肖似,像是貓兒一樣警惕又敏銳、呈現出翡翠般亮麗的殊色。
“不過現在看來,”他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大鬆一口氣的三人,慢吞吞地補充,“好像也不是很急?”
伏黑甚爾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
那個若有所思的打量眼神停留得並不久,但因為仿佛透過皮囊、探尋和確認著更深處某些無法改變的特質,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就已經讓櫛名琥珀不適地蹙起了眉頭。
前者低笑著收回視線,將空蕩蕩的酒杯推到一旁,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鬆散了一晚上的骨節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
“嘛,這要看你怎麽想了。我來的時候的確覺得你越快知道越好,不過既然已經過了一整晚,似乎也不差這幾分幾秒的了?”
似乎經由之前的打量確定了什麽,青年不再猶疑,而是在環顧四周之後,做了一個上樓的手勢。
從調酒地獄中解脫的草薙出雲已經搬著前一晚上用過的空杯離開了櫃台,嘴裏喃喃念叨著要補充的存貨;周防尊依舊坐在吧台旁邊,狀態似乎介於清醒和睡著之間。
不過他的停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擺明了不放心櫛名琥珀獨自麵對這位貿然上門的不速之客。
即使有齊格飛的陪伴,也還是將少年置於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才更為放心一些。
此時此刻與伏黑甚爾共處一地的,除了自己和兩名從者,也就隻有尊了。
那麽似乎沒有刻意去往別處的必要。
櫛名琥珀搖了搖頭,選中一張天藍色的高腳椅,在周防尊身邊坐了下來。
“沒關係。就在這裏說吧。”
青年訝異地挑了挑眉毛,投向赤之王的視線之中帶上了幾分若有所思,但還是幹脆地聽從了櫛名琥珀的安排,
“畢竟在你看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保持警惕也是正常。但必須事先聲明的一點是——”
“我沒有任何惡意,接下來的情報也全部屬實。當然了,是否選擇相信還要取決與你自己。”
習慣性地摩挲著嘴角的軟疤,在腦海之中浮現的往日回憶讓伏黑甚爾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不能透漏有關“尚未發生之事”的任何消息,同時又要取信於這個人,怎麽看都希望渺茫。
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雙不起波瀾的紅眸靜靜凝視著自己,少頃之後,銀白長發垂到腰間的少年隻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
想要追問卻又瞬間釋然,伏黑甚爾克製住想要拿根香煙放到唇邊的衝動,以明顯相當複雜的情緒吐露了某個名字。
“是五條悟吧。真是的,總是那個家夥……”
更多的話就不能說了。
涉及到那些事的隻言片語都不能提及,以免時間線改變,從而產生無法預計的後果。
盡管未曾交流過,但有關這點,大概是伏黑甚爾和五條悟這相看兩厭的二人間唯一保有的默契了吧。
麵對櫛名琥珀明晃晃的疑問眼神,青年輕咳一聲選擇無視,神色稍稍一肅,重新把話題拉回了正軌。
“昨晚我去郊外蹲點assass主從,剛好碰上了一出好戲。”
他簡明扼要地描述了在那處廢棄廠房發生的事,盡力將那名金色從者的外貌性格和攻擊方式都切實傳達。
仔細回憶、確信沒有遺漏任何關鍵信息之後,才短暫停歇,將注意力重新全然投注到了少年身上。
“那個人——”
話剛剛出口,伏黑甚爾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未曾在自己敘述之時插口詢問更多細節,此時此刻臉上的表情,也並不是聽聞新的強敵驟然出場而浮現的驚訝與憂慮。
反而是……某種悵惘。
少年的視線空茫地凝視著麵前的某個點,而雙眼又是毫無焦距的,仿佛正沉浸於昔日的回憶之中,正隨著話音落下而慢慢清醒過來一般。
與之相比,身後披散著煙灰色長發的從者反應就直白多了。
胸口不由自主地起伏,連帶著從胸腹處蜿蜒到頰側的青色紋路,都因為情感的激烈波動而驟然明亮了一些。
幾乎是在伏黑甚爾剛剛提及“那名金色從者”時便有所猜測,而之後,寶具接連轟擊的場景、從者目中無人的高傲態度則坐實了這份猜想。
此時此刻,齊格飛終於按捺不住,大步上前與櫛名琥珀並肩,俯下身來,懇切地直視著後者的眼睛。
“是archer——!!禦主,是那個家夥!”
伏黑甚爾環抱雙臂靠在一旁的牆壁上,頗感興趣地投來打量的視線。
“喲,原來你們早就打過交道啊。”
依照那名從者昨晚展露出來的傲慢性格,不如說,或許應當把交道兩字去掉更為合適?
即便隻有短短十餘分鍾的了解,但那位archer,怎麽看都稱不上好相與的角色。
聖杯戰爭之中,彼此皆是敵人。
如今甫一提及,便對這位新出場的從者反應如此激烈,怕不是上次交鋒之時,留下了什麽無法抹去的深刻印象吧?
……不過,居然能從那種實力的從者手下幸存下來。
看來名為櫛名琥珀的少年手中,同樣有著超乎想象的底牌呢。
各種念頭從伏黑甚爾腦中飛快劃過,不過,最為確信的一點是——
看來這個情報的價值,要遠遠小於自己的預期。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還是免不了和對方繼續打交道啊。
不過,倒也沒有多麽抵觸就是了。
櫛名琥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說不清究竟是在回複伏黑甚爾還是齊格飛。
或許是不自覺的把手臂收得太緊,勒到了懷中的咒骸。
察覺到禦主的心情波動,迷你小庫橫起手中的□□,沒好氣地捅了捅櫛名琥珀的腰側。
“有什麽好擔心的?上次收尾的時候就該明白,總有一天、還要和那個家夥對上的吧?”
櫛名琥珀以長久的沉默表示了肯定。
但在這之後,依舊無言地猶豫著。
被無法明說的模糊憂慮所圍繞,隻是下意識隔著淡紫色的兜帽,將迷你小庫深藍色的發絲捏在指腹之間繞來繞去,反反複複地揉搓著。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先前堪稱激烈的情緒逐漸平複,齊格飛深吸一口氣,主動出聲,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時隔這麽久,突然聽到archer的消息,是我太過激動了。”
“我並沒有要求您做什麽的意思——”
從者嘴唇翕合,神色數次掙紮變換。
那雙仿佛倒映著無雲天空的林間湖泊一樣、介於青綠與湛藍之間的瞳眸風起雲湧,最終徹底平歇,其中隻餘下櫛名琥珀的身影。
“您的生命和意誌是最優先的。”
“我答應過那位要保護好您……時至今日,您才是我唯一的,最為重要的禦主。”
所以沒有必要意氣用事。
所以不需要為了過往那份無言的仇恨,在準備不夠充足時,就貿然和archer那種強敵對上。
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明白了從者的言下之意,這對櫛名琥珀來說,無疑是相當罕有的體驗。
但明白之後,他隻是以緩慢但十分堅定的態度,輕輕搖了搖頭。
“相較於過去,我的確變強了一些。但這些手段,若是拿到archer麵前……還是遠遠不夠。”
魔術也好,咒術也好,他所掌握的歸根結底都是人類的力量。
而人類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因此,有這樣一句話,在參與聖杯戰爭的禦主之中流傳甚廣——
那就是“隻有用從者才能擊敗從者”。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櫛名琥珀更加注重強化自身的力量。
齊格飛和庫·丘林雖然是他的從者,但終究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他身邊。
但是現在出現了archer這個如此龐大的不安定要素,那麽隨之而來的,計劃似乎也就需要稍做更改了。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相當龐大的任務量。
……罕見地體味到了疲憊。
明明知道現在應當立即著手,解決為庫·丘林供給魔力的問題。
唯有這樣,才能夠確保在那位archer出現時,不僅僅能夠自保,還保有反殺之力。
但之前,被舊日蘇醒的回憶所淹沒——那些自以為早已遺忘的、仿佛融化的冰水一樣從頭到腳充斥軀體的無力之感,麻木而又冰冷。
仿佛靈魂都在軀殼之外遊移,渾渾噩噩地體味著那些帶著尖刺的,難以下咽的感情。
“……我想休息一會兒。”
不知道在跟誰說話,櫛名琥珀垂著眼睫,發出輕聲呢喃。
一隻手掌落在頭頂上,安慰性質地草草揉搓了兩下。
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酒氣。
“去吧,你的臉色不大好。”
“聖杯戰爭的事,不需要太過擔憂。既然是我的家人……無論如何,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籠罩著整個靈魂的那片濃厚陰雲被稍微驅散了些,先前麻木的肢體末端有些回暖,似乎重新恢複了部分知覺。
櫛名琥珀抬起頭來,定定注視著做出了如上發言的青年。
而周防尊隻是沉默地、不為所動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後悔的意思。
“去休息吧。”
最後重複了一遍,將散落下來的額發隨手撩到耳後,男人仿佛倦怠的雄獅一樣,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隨手拭去了眼角滲出的些許淚花。
“不要整日裏杞人憂天,擔憂過甚了。既然離墜劍還有一段距離,我怎麽可能放任氏族成員單打獨鬥,置身險境之中?”
“至少現在,我這個‘王’還是能做點什麽的吧。”
所以既然你說想要休息,那就去吧。
盡可以安心地陷入沉眠。
因為身處吠舞羅。因為對象是你。
所以不論何時何地,作為家人、作為你所信賴的赤色的王者,哪怕即將這條性命與達摩克裏斯之劍一同置於天平的另一端,也絕對會時時刻刻守護著你。
或許是因為出於對周防尊的信賴,在絕非睡眠時間的白天沉沉入睡的櫛名琥珀,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並不是多麽稀奇古怪、違背邏輯的夢境。
與其說是以現實為基礎,將記憶進行二次加工的幻夢,不如說是對許久之前、某些自以為已經忘卻的經曆的回憶。
隻不過是以夢境的形式出現,將那些未曾在意過的細節在潛意識中進行補足,因而顯得就像身臨其境、仿佛把那段故事再度經曆了一遍。
故事的主角之一是櫛名琥珀。而另外一名主角名為可妮莉婭·馮·愛因茲貝倫,來自愛因茲貝倫家族的人造人。
愛因茲貝倫家族是最為古老的魔術師家族之一,起源於西曆元年,其最初的創造者們乃是第三魔法使的弟子。
魔術所能達到的上限,一開始就由個人的天資寫定了。
而正因為自知沒有老師那樣的驚才絕豔,這些人決定退而求其次,不再作為個人來追求魔術的終點,而是試圖通過製造老師的人造人來重現那份資質。
假借後者之手再現“第三法)”這樣的奇跡,從而實現靈魂的物質化,最終拯救整個人類。
所追求的結果化為了現實,但卻並非出於魔術師們的努力。
在複數的奇跡的共同作用下,被稱為“冬之聖女”的羽斯緹薩·裏姿萊希·馮·愛因茲貝倫誕生了。
她是那位老師的複製品,擁有能夠實現第三法的才能。但這份能力有著巨大的瑕疵,往往救濟一人便需要數年之久,這無疑也昭示了這份計劃的失敗。
感到絕望的魔術師們放棄了,而愛因茲貝倫的人造人們卻並沒有。
他們繼承了那份“拯救所有人類”的理念,大批量製造冬之聖女的複製品,希求著奇跡的發生。
而可妮莉婭·馮·愛因茲貝倫,就是這些以同一藍本製造出的人造人中的一員。
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在本次聖杯戰爭開幕之後,可妮莉亞的右手手背上,出現了鮮明的聖痕。
——她被在聖杯選中,獲得了成為禦主的資格。
愛因茲貝倫家族為她準備的聖遺物是一片菩提葉。
神話史詩《尼伯龍根之歌》的主角、斬殺巨龍的尼德蘭王子齊格飛,渾身上下因為噴淋了龍血而刀槍不入。
唯獨因為後心處覆蓋上了一片菩提葉、未能沾染龍血,所以此處成為了唯一的弱點。
可妮莉婭·馮·愛因茲貝倫,是此次聖杯戰爭之中,齊格飛的第一任禦主。
和櫛名琥珀不同,可妮莉亞雖然身為人造人,卻自始至終都懷有明確的渴望。
被聖杯選中參戰的禦主,心中無一不懷抱著迫切想要實現的悲願。
而名為可妮莉亞的少女,以冬之聖女為藍本、由人類所製造出的人類,短暫生命之中從來不曾離開過冬之城、隻是被一味灌輸著要為人類整體所犧牲的理念的人。
從產生了自我意識的那一刻起,就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
與他人平等對視的自由。
在晴朗的天空之下行走的自由。
不必為了某個概念虛無的整體犧牲一切的自由,作為人類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自由。
在召喚出齊格飛之後的某天,她在從者的幫助下,逃離了終年大雪的冬之城。
至於接下來和櫛名琥珀的相遇,仿佛是一係列巧合彼此碰撞造成的結果,又仿佛是兩塊性質相同,都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的金屬彼此吸引,最終在命運的推動下,走上了重疊的、既定的軌道。
同樣是銀白長發與鮮紅瞳眸,二者的外表如此肖似,以至於並肩而立的時候,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甚至相較之下,滿麵漠然的櫛名琥珀才是更容易被誤認為人造人的那個。
就連可妮莉亞一開始也是如此認為的。
“未免太過相像了吧,”少女眉眼彎彎地笑著說,“‘冬之聖女的人造人居然會有男性’,真是讓人嚇了一大跳呢!”
因為外貌好奇地選擇靠近,同時又因為人造人的身份,對櫛名琥珀匪夷所思的孤僻性格全然理解。
毫不在意地選擇包容,從靈魂層麵產生了共鳴。
無論對方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確實理解,對彼此而言,都是在這一生之中、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友人。
所以,盡管明白聖杯戰爭注定隻能決出最後的一組勝者,朝未來的敵人發起攻擊再正常不過。
但是、隻是出於“厭惡人造人這種偽物”這樣的理由,就充當高高在上的審判者,試圖將少女置於死地——櫛名琥珀無法接受。
而身負重傷的可妮莉亞卻先他一步,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抱歉啊,看來我要食言了。”
躺在雪地之中的少女鮮活宛若一朵即將凋謝的薔薇,雪白的銀發鋪散開來,上麵沾染著大片大片鮮紅的血。
“既然我沒有辦法……繼續陪伴,就讓齊格飛代替我……陪著你,一直走下去吧。”
像是早有計劃一樣,預備著將契約做了轉交。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少女消耗了僅餘的一枚令咒,對者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我以一劃令咒下令——”
“saber,一定要照顧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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